第86節


「轉告司馬將軍,斬首裴英,放掉公子卬!」
參將卻不動腳,驚異的目光直望向車英。車英雖也不解,仍舊喝道:「愣個什麼?傳主將軍令!」
參將應聲「喏」,急急離帳。見參將上馬馳走,車英這才不無疑惑地望向公孫鞅:「自古交戰,以擒獲敵方主將視為完勝。今公子卬已成囊中之物,大良造為何放他活路?」
公孫鞅應道:「公子卬好歹也是大魏陛下的公子,多少總得留張面皮嘛!」
車英思忖有頃,似有所悟:「大良造是說——」
公孫鞅呵呵笑出聲來:「如此活寶,還是大魏陛下留著用吧!」
公孫衍趕到陰晉,見過守將張猛。二人不由分說,自然談起河西戰事。公孫衍將敵我情勢粗略講述一遍,張猛聽畢,神色大變,半晌方道:「公孫先生,可有挽救之法?」
公孫衍沉重地搖了搖頭,看看天色,輕歎一聲:「唉,如果不出所料,眼下秦人已經開始屠殺了!」
張猛急道:「公孫先生,總不能讓末將眼睜睜地看著將士們任人屠戕吧?」
公孫衍又歎一聲:「這有什麼辦法?屠戕魏卒的不是秦人,而是我們的陛下和他的寶貝兒子!」
儘管天氣炎熱,張猛還是打了個寒噤,許久方才岔開話題:「先生此來,是想讓末將保住陰晉嗎?」
公孫衍再次搖頭:「眼下秦人還顧不上陰晉。」
「那——張猛能夠做點什麼?」
「在下想借將軍之力,走一步險棋!」
張猛急道:「先生快說。只要能夠挽回敗勢,莫說是步險棋,縱使來取張猛的腦袋,先生也只管拿去!」
公孫衍從腰中掏出龍賈的令牌:「你為在下挑選五千精壯,再調一員虎將!」
「先生放心,末將手下,沒有一個不精壯的。至於虎將,末將如何?」
「好,讓將士們即時休息,黃昏開飯,蒼黑出發。還有,每人帶白巾一條。」
「末將得令!」
天色黑定,公孫衍引領五千猛士悄悄打開陰晉西門,沿洛水直插杜平。陰晉距杜平一百五十里,公孫衍等在午夜過後悄然趕到。公孫衍將人馬隱於林中,讓他們原地休息,黎明前出擊。
黎明前的夜最是陰暗。杜平西側,沿長城一線寬約數里的山坡上,秦軍中軍數萬人馬經過數天緊張和一天激戰,此時完全喪失警惕,睡夢正酣。即使那些站崗的,也都困得連槍也拿不穩了,更有甚者早就抱著槍桿子發出鼾聲。
不遠處的叢林裡,五千魏卒嚴陣以待。
公孫衍拿出一塊白布,綁上左臂,吩咐張猛:「傳令,凡是臂上沒有白布的,格殺勿論!另外,只可猛打猛衝,不可戀戰!天亮之後,以擊鼓為令,沿原路返回!」
張猛一怔:「擊鼓?」
公孫衍點了點頭:「正是。聽到鼓聲,立即撤兵!」
張猛似也明白過來,連連點頭。
公孫衍手指前面的一大片帳篷,輕聲說道:「張將軍,那片山坡帳篷最密,想必是公孫鞅的大帳了!」
張猛也從袖中摸出一塊白布,綁在左臂上,咬牙說道:「傳令,凡臂上沒有白布的,格殺勿論!天亮以後,聞鼓退兵!」
遠處,雄雞啼曉。
公孫衍揮手,五千魏卒如離弦之箭,悄無聲息地衝向死寂一片的秦營。不一會兒,連綿十數里的秦國中軍營帳火光沖天,殺聲貫耳。秦營大亂,互相踐踏,死傷不計其數。魏兵四處屠戮,秦兵被殘殺時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中軍帳裡,連日操勞的公孫鞅睡得正死,聽得喊殺聲起,打個激靈,翻身坐起,未及說話,車英已是急急進來:「快,魏兵襲營,隨我衝殺出去!」
公孫鞅本是和衣而臥,聞言即拔劍衝出營帳,早有兵士牽馬在側,公孫鞅翻身上馬,與車英及眾親兵衝殺而出。
沖沒多遠,張猛、公孫衍殺到,見到二人,急追上來。車英回身,躍馬挺槍迎住張猛,口中大叫:「大良造,快走!」
公孫衍聽得清楚,急叫:「將士們,公孫鞅在此!」
正在附近砍殺的數十名魏卒聽到喊聲,呼啦一聲齊衝過來,將公孫鞅等四面圍住。情勢正自危急,也是公孫鞅命不該絕,在杜平看到火光急來救援的司馬錯引軍衝入包圍圈中,護住公孫鞅、車英等急撤而去。
公孫衍見天色放亮,命人擊鼓。黑暗中,司馬錯原也不知魏軍殺來多少人馬,又聽鼓聲緊密,急急組織防禦,待反應過來,魏人已是從容撤離。
天亮後清點人馬,僅此一戰,秦軍竟然折損一萬三千餘人,傷者不計無數。
望著一片狼藉的秦軍營地和橫七豎八的屍骸,公孫鞅久久沒有說話。這些屍骸不是倒在戰場上,而是倒在睡夢中,他身為主將,此時又能說些什麼呢?
不知過了多久,公孫鞅抬頭問道:「查出是誰劫營了嗎?」
司馬錯沙啞著嗓子低聲應道:「公孫衍!」
公孫鞅頹然坐下,再無言語。
陳軫見過惠侯,依照囑托在家休息一日,於次日晨起趕往臨晉關。因無急事,陳軫一路上不慌不忙,在過黃河浮橋時,竟是突然得知,河西戰局已是塵埃落定。
陳軫急急趕至臨晉關,剛進守將府中,就有逃奔而至的將士將實情稟報於他。陳軫大驚失色,跌坐於地。他的所有賭注盡皆押在這場大戰上,可——唉,這個公子卬,真是一攤扶不起來的爛泥!
次日天明,陳軫正自氣惱,「殺」出重圍的公子卬渾身是血地馳入關中,被守將迎入府中。公子卬見到陳軫,既不見禮,也不說話,逕自坐下,可謂是,默默淒淒兩眼淚,怔怔癡癡一身愁。
兩人悶坐一刻,公孫卬喝叫守將搬來兩罈老酒,也不要菜,顧自坐在那兒,一爵接一爵地揚脖狂灌。陳軫也不加勸,只是雙目微閉,眉頭緊鎖。
許久,陳軫長歎一聲:「唉,公子此敗,當真是滿盤皆輸啊!」
公子卬瞥他一眼,陡然扔掉空爵,端起酒罈,咕咕咕一氣喝下,猛摔酒罈,拔劍就向脖頸橫去。
陳軫瞧得清楚,一個箭步急衝上去,一把奪下。公子卬抬頭,血紅的眼睛直瞪陳軫:「敗軍之將,唯死而已,你——你為何攔我?」
陳軫重新坐下來,又歎一聲:「唉,事已至此,將軍縱然一死,於事何補?」
公子卬放聲悲泣:「大魏三軍——全——全完了,你叫我——叫我有何顏面再見父王?」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