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戰亂。」
「那——戰亂之根呢?」
「利害。」
「利害之根呢?」
「私慾。」
孫賓再入深思,許久,似是若有所悟,抬頭說道:「前輩是說,若要根除瘟病,就必須消除戰爭;若要消除戰爭,就必須消除利害;若要消除利害,就必須消除私慾!」
隨巢子點頭。
孫賓又想一陣,再度問道:「請問前輩,如何方能消除私慾?」
「天下兼愛!」
「那——如何方能使天下兼愛呢?」
隨巢子收回目光,緩緩轉過身子,凝視孫賓,許久,方才歎道:「將軍所問,也正是隨巢子一生所求啊!」
孫賓轉過頭去,凝神望向爺爺的墓碑。
次日,在阿花家的院落裡,隨巢子坐在一張木凳上,阿花的弟弟跪在老人膝下,忽閃著兩隻大眼凝視他。
阿花端出一碗開水放在旁邊的石几上:「爺爺,喝口水吧。」
隨巢子微微一笑,端起開水輕啜一口,低頭望著阿花的弟弟:「咦,爺爺方才講到哪兒去了?」
阿花的弟弟急急說道:「爺爺,您講到大灰狼要吃小山羊,小山羊撒腿就跑,但被那隻大灰狼攔住了。大灰狼正要咬斷小山羊的脖子,前面走來一隻刺蝟——」
隨巢子笑著點頭:「嗯,爺爺正是講到此處。」又啜一口開水,正欲接講下去,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告子、宋趼、孫賓三人走了進來。不同尋常的是,孫賓的肩上斜掛一隻包袱。
告子趨前一步,揖道:「啟稟鉅子,孫將軍有事尋您。」
隨巢子的目光轉向孫賓。
孫賓放下包袱,走到隨巢子跟前,叩拜於地:「鉅子在上,請受衛人孫賓一拜!」連拜數拜。
「孫將軍為何行此大禮?」
「回稟鉅子,晚輩決心隨侍鉅子,尋求天下兼愛之道,乞請鉅子收容!」
隨巢子微微一笑:「衛國是天下富庶之地,眼下你已貴為帝丘守尉,前途未可限量,為何卻要捨棄榮華富貴,追隨一個一無所成的老朽東奔西竄呢?」
孫賓再次叩道:「晚輩愚笨,唯見天下苦難,未曾看到富貴前程。鉅子一心只為天下苦難,晚輩感同身受,誠願為此奔走餘生!」
隨巢子輕輕點頭:「你能看到天下苦難,足見你有慈悲之心。只是天下苦難,僅靠慈悲是無法解除的,這也是墨家弟子各有所長、精通百工的原由。請問孫將軍有何擅長?」
孫賓一怔,臉色微紅:「晚輩天資愚笨,並無所長。」
「那——可有偏好?」
孫賓想了一想,抬頭說道:「晚輩自幼習練槍刀劍戟,酷愛兵法戰陣,少年時也曾發過宏願,欲以畢生精力習演兵法。」
隨巢子順口問道:「兵法為戰而用,戰為苦難之源,非兼愛之道。你既然有意尋求兼愛之道,心中卻又放不下用兵之術,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晚輩修習兵法,不為興戰,而為止戰!」
「嗯,」隨巢子怦然心動,「此謂以戰止戰,以戈止戈,本是武學之道!你且說說,你如何做到以戰止戰呢?」
孫賓略想一下:「虎豹雖凶,卻奈何不得刺蝟;圈羊的籬笆若無破綻,野狼就尋不到攻擊的機會。」
「嗯,」隨巢子再次點頭,不無讚許地說,「此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孫將軍不愧是孫武子之後。」話鋒一轉,「可惜老朽不善兵術,無法收你為弟子。」
孫賓再次叩首,懇求道:「鉅子——」
告子亦跪下來:「鉅子,您就收下孫將軍吧。弟子願意授他守禦之術。以孫將軍才智,將來必可勝於弟子。」
「唉,」隨巢子輕歎一聲,凝視告子,「告子,這麼說吧,善於守禦或可免去一城之禍,一時之災,原為不得已而用之術,豈能是恆遠之道?」沉思有頃,轉對孫賓,「孫將軍,老朽觀你根端苗正,內中慈悲,有濟世之心,因而薦你前往一處地方。依你根器,或可學有所成。」
孫賓叩拜:「孫賓但聽鉅子吩咐。」
「你可前往雲夢山鬼谷,求拜鬼谷先生為師。鬼谷先生是得道之人,天下學問無所不知。將軍若能求他為師,或可成就大器。」
「晚輩謝鉅子指點!」
孫賓拜別隨巢子,再到孫機墳頭辭過爺爺,轉身正欲走去,卻見隨巢子引領告子、宋趼諸人,前來為他送行。
幾人走有一程,孫賓回身,深揖一禮:「前輩留步,晚輩就此別過。」
「孫將軍,隨巢子還有一語相告。」
「請前輩指點!」
隨巢子從袖中緩緩摸出一隻錦囊:「進鬼谷之後,若是遇到意外,你可拆看此囊。」
孫賓雙手接過錦囊,收入袖中,跪下叩道:「晚輩謝過鉅子。」
隨巢子微微笑道:「孫將軍,你可以走了。」
孫賓再拜起身,又朝告子、宋趼拱手作別,轉身大步走去。隨巢子三人站在高坡上,望著孫賓漸去漸遠,成為一個小小的黑點。
宋趼不解地問道:「先生既然捨不下孫賓,為何不將他收為弟子,而要薦他前去鬼谷呢?」
「唉,」隨巢子輕歎一聲,「非為師不願收留孫賓,實乃孫賓質性純樸,甚有慧根,是天生道器,非為師所能琢磨也!」
宋趼恍然大悟:「弟子明白了。」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