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節


「老人家?」蘇秦聽出他指的是琴師,反問道,「大哥如何知道他?」
蘇厲怔了下,只好說道:「是大哥背他過河來的。」
「謝大哥了。」蘇秦朝蘇厲再揖一禮,不無憂傷地緩緩說道,「老人家……走了。」
「二弟,」蘇厲急了,「你怎能讓人家走呢?他專為診治二弟而來,二弟病好了,無論如何,我們都得好好謝謝老人家。」
蘇秦低下頭去,默默走進院中。
蘇厲妻不無狐疑地掃一眼蘇秦,一手拉上天順兒,一手拉上地順兒,拐往別處去了。蘇代亦看出蘇秦似是完全好了,恢復正常了,急追兩步,興奮地說:「二哥,我得告訴你個喜事兒。」
蘇秦拱手賀道:「三弟喜得貴子,二哥恭賀了!」
蘇代頗是驚訝:「二哥,你……你啥都知道?」
「是的,」蘇秦微微一笑,「昨兒尚不知道,今兒啥都知道了。」
看到蘇秦癔症全除,蘇姚氏喜不自禁,站在灶房門口直拿衣襟抹淚珠兒。
蘇秦走過去,跪地叩道:「娘——」
蘇姚氏淚出:「秦兒,你……總算回來了。」
「娘——」
蘇姚氏拉起他:「秦兒,快,望望你阿大去。」
蘇秦點點頭,走進堂屋,掀開門簾,來到蘇虎榻前,緩緩跪下。
一個多月未見,蘇虎越顯蒼老,兩眼也失去光彩,看上去渾濁不堪,有些呆滯了。
蘇秦連拜數拜:「不孝子蘇秦叩見阿大!」
蘇虎將目光慢慢聚向蘇秦,微微點頭,轉對站在他身後的蘇姚氏:「燒鍋熱水,讓秦兒洗個澡。」
蘇姚氏「嗯」出一聲,抹淚走出。
蘇秦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慈父的關愛,心中一酸,眼圈頓時紅了,顫聲道:「阿大——」
蘇虎凝視蘇秦,似已看透他的五臟六腑:「看樣子,你是又要走了。」
蘇秦遲疑一下,堅定地點頭。
蘇虎將臉埋向裡側,許久,在一聲沉重的歎息之後:「去哪兒?」
「邯鄲。」
又過好久,蘇虎再歎一聲:「唉,你的這股心勁兒,阿大拗你不過!」用那只尚能動彈的手吃力地伸進枕下,摸出一張地契,遞過來,「這是二十畝旱地,阿大無力種了,你拿去吧。」
蘇秦驚異的目光凝望父親,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蘇虎重複一句:「拿去吧!」
蘇秦雙手接過地契,小心將它折好,遞還父親,朝蘇虎又是三拜。
蘇虎驚訝地望向蘇秦:「秦兒,腰裡無銅,不可出行。邯鄲遠在千里之外,你兩手空空,如何能成?」
「阿大放心,」蘇秦堅毅地望著父親,「此番出去,秦兒兩手雖空,內中卻是實的。邯鄲再遠,只要秦兒有兩條腿,終能走到。」
蘇虎沉思半晌,將田契塞入枕下,微微點頭:「好吧,你不想拿,阿大暫先收著。不究何時,待你這片心死絕了,這點薄田仍歸你種。」
「阿大——」蘇秦聲音哽咽。
「唉,」蘇虎長歎一聲,「秦兒,阿大——」眼望蘇秦,欲言又止。
蘇秦大睜兩眼望著父親。
蘇虎苦笑一聲,搖頭:「算了,不說也罷。」
蘇秦知道,此番出去,極有可能再也見不到阿大了,心中更是難過,淚水珠兒般滾出眼瞼,泣道:「阿大,您心裡有話,就說出來吧。秦兒帶在路上,早晚也好有個念想。」
「唉,」蘇虎輕輕搖頭,「秦兒,今兒五更,阿大又一次夢到天子了。天子微微笑著,緩緩走到阿大跟前,親手扶起阿大,連聲誇耀阿大,說阿大的莊稼種得好,你說,阿大這——」又是一聲苦笑。
蘇秦泣淚道:「阿大,秦兒求您再候三年。三年之後,秦兒一定回來迎接阿大,陪阿大進宮,覲見周天子。」
「真是一個好夢啊。」蘇虎再次苦笑,眼中滾出兩行老淚,沉吟許久,點頭道,「秦兒,你……去吧。」
蘇秦走出阿大的房門,蘇代已將熱水備好,請他洗澡。
蘇秦洗過,跳出澡桶,換上原來那套雖然陳舊卻被小喜兒洗得乾乾淨淨的士子服,走進院子,見村裡的理髮師早已候在大椿樹下,顯然是不聲不響的蘇厲不知何時領進來的。
前後不到半個時辰,蘇秦上上下下全被打理得煥然一新。
蘇姚氏端上早飯,蘇秦匆匆吃完,備好乾糧,將鬼谷子臨別贈予的那捆竹簡及旅行物什翻找出來,整出一個包裹,復進堂屋別過蘇虎,又至院中別過蘇姚氏、蘇厲、蘇代等,謝過眾人,動身正欲出走,忽見小喜兒提著一隻搭袋,一跛一跛地從她住的小院子裡走出。
蘇秦想起尚未向她告別,略顯尷尬地望著她。
小喜兒跛到蘇秦跟前,撲通一聲跪下,垂下頭去,一句話不說,只將那只搭袋舉過頭頂。
蘇秦怔怔地望著搭袋。有頃,接過,打開一看,裡面是兩雙新做的布鞋和一個繡有龍鳳圖案的錢袋,內中放著一百多枚大周鏟幣。
蘇秦不無驚異地問道:「這些錢是哪兒來的?」
小喜兒的聲音低得無法再低:「是小喜兒紡紗織布養蠶,一枚一枚攢下來的。」
望著這個只在名義上屬於自己的樸實女人,蘇秦心裡一陣酸楚,長歎一聲,解開包裹,將搭袋塞進裡面,重新包起,大踏步走出院子。
走至院門時,蘇秦陡然扭頭,望著依舊跪在地上的小喜兒大聲說道:「你……聽著,蘇秦今生欠你的,來生還你!」扭頭又走幾步,復走回來,再次望著小喜兒,拍拍一直不離腳邊的阿黑,「還有,衝你做的這兩雙新鞋,衝你是個好女人,蘇秦認你了!聽著,阿黑就是我,你就守在家裡,早晚陪著阿黑,好好服侍阿大,照料我娘,替我盡孝。」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