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節


樓緩兩眼大睜,愣怔半晌,點頭道:「既然他不是虎,君上為何聽任他胡作非為?」
「君上在等時機。」
「時機?」
「是的,」安陽君點頭,「君上在等他變成一隻虎。」
樓緩若有所悟:「經大人這麼一說,君上將蘇秦薦與奉陽君,是另有深意了。」
安陽君微微一笑,問道:「你能說說君上有何深意?」
「驕其心志!」樓緩應道,「君上是想告訴他,君上身邊既無人,也不敢擅自用人!」
安陽君又是一笑,不再吱聲。
「大人,」樓緩又道,「奉陽君他……會起用蘇子嗎?」
「要是起用,他就真的是隻虎了。」安陽君說完,轉過身去,緩步走向後側的書房。
奉陽君正在聽雨閣外面的草坪上舞劍,申孫急走過來,見主人興致正濃,哈腰候立於側。奉陽君又舞一時,收住步子,扭頭望向申孫:「何事?」
「洛陽士子蘇秦求見。」申孫雙手呈上蘇秦的拜帖。
「洛陽士子?蘇秦?」奉陽君連皺眉頭,「此人所為何事?」
申孫跨前一步,在奉陽君跟前低語數句,奉陽君打個驚怔,問道:「如此說來,此人是君上所薦?」
「正是。」申孫點頭,「據樓緩說,殿下已與肥義私底下會過蘇秦,以大賢之才薦與君上。君上未加考問,當即傳旨安陽君,要安陽君薦與主公,讓主公量器而用。」
「量器而用?」奉陽君陷入沉思,「依你之見,此人可是大器?」
「據小人所知,蘇秦師從雲夢山的鬼谷子,習遊說之術,去歲入秦,以帝策遊說秦公,欲助秦公一統天下,秦公棄而未用。」
「一統天下?」奉陽君嘿然笑道,「怪道趙語不用,似此狂妄之語只能騙騙趙雍那樣的毛頭娃娃。」
「主公,」申孫似已看出奉陽君心思,「那廝已在廳中等候多時,主公若是不見,小人打發他去就是。」
奉陽君略想一下,擺手止住:「既是君上所薦,不見也得有個說辭。這樣吧,你去對他說,這些日來,本公因為國務煩心,厭惡人事。無論何人,但凡來言人事,一概不見,看他如何說話?」
申孫應聲喏,轉身離去,不一會兒,來到前廳,一進門就拱手致歉:「讓蘇子久等了,實在抱歉。」
蘇秦亦忙起身還禮:「有勞家老了。」
申孫將拜帖遞還給蘇秦,略帶歉意道:「在下將蘇子求見之事稟報主公,主公說,如果蘇子是為談論人事而來,就請另擇時日。」
蘇秦一怔:「此是為何?」
申孫低聲解釋:「是這樣,近來君上龍體欠安,國中大小事體全由主公一人操持,主公從早至晚為國事煩心,是以厭倦談論人事。」
蘇秦沉思片刻,抬頭道:「煩請家老再去稟報相國,就說在下不言人事,可否?」
申孫大是驚奇:「不言人事,卻言何事?」
「鬼事。」
申孫遲疑有頃:「蘇子稍候。」拔腿走出,不一會兒,再至廳中,拱手讓道,「蘇子,主公有請。」
蘇秦亦拱手還禮:「家老先請。」
二人一前一後,步出前廳,沿林蔭小徑走入後花園,趨入聽雨閣中。
蘇秦叩道:「洛陽士子蘇秦叩見相國。」
奉陽君略略欠下身子,伸手讓道:「蘇子免禮,請坐。」
蘇秦謝過,起身坐於客位。申孫示意,一個奴婢端上茶水,退去。奉陽君將蘇秦上下打量一番,甚是好奇地說:「聽聞蘇子欲言鬼事,趙成願聞其詳。」
「是這樣,」蘇秦侃侃言道,「旬日之前,草民自周赴趙,將近邯鄲時,天色向晚,放眼四顧,方圓竟無人家。草民正自惶惑,看到路旁有一土廟,遂踅進去棲身。睡至夜半,草民忽聞人語,乍然驚醒。」
奉陽君乍然驚問:「荒野之地,何人說話?」
「是啊,」蘇秦接道,「草民也覺奇怪,側耳細聽,出人語者原是廟中所供的兩尊偶像,一尊是木偶,另一尊是土偶。」
奉陽君松下一氣,點頭應道:「哦,原是此物,倒也成趣。你且說說,他們所言何事?」
「他們似在爭執什麼,草民聽那話音,已辯許久了,該到木偶說話。木偶長笑一聲,語氣裡不無譏諷,『土兄,你扯遠了。你瞧我,要多威風有多威風,要多神氣有多神氣,哪兒像你,橫看豎看不過一個土疙瘩,只需一場大水,就得變成一攤爛泥。』」
「嗯,」奉陽君再次點頭,「此話在理。土偶如何作答?」
「土偶也笑一聲,沉聲應道,『木兄此言差矣。縱使大水沖壞我身,我仍將是此地的一堆黃土。木兄卻是無本之木,大水一來,別無他途,唯有隨波逐流,茫然不知所終。況且世事無常,如果不是大水,而是一場烈焰,木兄處境,實在不堪設想啊!』」
聽到此處,奉陽君打個驚怔,恍然明白過來,抬眼望向申孫,申孫的嘴巴掀動幾下,竟無一語出口。
蘇秦看在眼裡,拱手問道:「草民斗膽請問相國大人,木偶與土偶之言,孰長孰短?」
奉陽君沉思有頃:「蘇子意下如何?」
「蘇秦以為,土偶之言更合情理。無本之木,不能久長啊!」
奉陽君又是一陣思忖,拱手說道:「蘇子所言鬼事,甚是精妙,趙成開眼界了。趙成今日起得早了,甚覺困頓。蘇子若有閒暇,可於明日此時復來,趙成願聽宏論。」
蘇秦起身拜道:「草民告退。」
申孫送走蘇秦後急急返回,見奉陽君仍然坐在那兒,似入冥思,遂哈腰垂首,立於一側。
奉陽君頭也不抬,似是自語,也似是在對他說:「『無本之木,不能久長』,蘇秦此話,是喻本公無中樞之位,卻擁權自重,未來命運,就如這木偶呢!」
申孫急道:「狂生妄言,主公不可輕信!」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