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節


老丈放下酒碗,走至店中翻騰一陣,尋出一桿丈八槍桿,拿抹布拭去塵土,將方纔磨得錚亮的矛頭安上,拿釘子釘牢。壯士走過來,拿起舞動幾下,脫口讚道:「好槍!」
「聽你此話,」老丈接過槍,不無自豪道,「壯士算是識貨之人。不瞞壯士,此槍是老朽祖傳家寶,槍頭為精銅所鑄,槍纓是胡地馬鬃,槍桿是南國上等紫檀,在燕地,似此等寶貝,唯有宮中甲士才配。」
小二驚道:「掌櫃的,您擦拭此槍,難道是要——」
老丈扔掉抹布,拿槍走至院中,舞弄幾下,對小二道:「小二,你守好店門,老朽守城門去。」
壯士拿起酒罈,咕咕一氣喝乾,從几案上拿起寶劍,掛在腰間,沖小二抱拳道:「小二,替我守好那馬。」轉對老丈呵呵笑道,「老丈真是爽快人,走,晚生陪你!」
東宮裡亂作一團,幾十輛馬車上堆滿物品,七八個宮妃、十幾個小公子、小公主爭先恐後地奔向馬車,有幾個不願走的,蹲在一邊抹淚。眾臣僕及宮人你呼我叫著向大車上扛運貴重物什。
殿外,數十名甲士豎槍般立於地上,軍尉袁豹手執長槍,昂首挺立於隊列前面,目光冷峻地望著這群在驚惶中醜態百出的男女及不男不女的寺人。
南門外傳來鼓聲及衝殺聲。太子蘇急步走出殿門,飛身躍上王輦,對袁豹道:「袁將軍,快走!」
袁豹一動不動,眾軍士亦然。
太子蘇急了,提高聲音:「袁豹,你耳朵聾了!」
袁豹朗聲問道:「請問殿下,欲至何處?」
「你——」太子蘇氣怒交加,吼道,「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走北門,去造陽!」
「殿下,」袁豹單膝跪地,「叛軍兵臨城下,君上仍在宮中,殿下卻……棄城遠走,萬萬不可啊!」
太子蘇厲聲喝罵道:「叫你走你就走,囉唆什麼?」
袁豹苦苦哀求:「薊城危在旦夕,君上龍體欠安,殿下,您要一走,軍心必散,薊城必破啊!」
太子蘇臉色烏青,呼地拔出寶劍:「袁豹,你……你敢抗旨嗎?」
袁豹脖子一橫,冷冷說道:「殿下要殺便殺,末將不當逃兵!」
眾甲士一齊跪下,異口同聲:「我等誓死不當逃兵,願從袁將軍守衛薊城,與叛軍決一死戰!」
太子蘇掃一眼眾軍士,聲嘶力竭地吼道:「來人!」
死一般寂靜,場上竟無一人應聲。
太子蘇驚得呆了,握劍之手開始顫抖,幾乎是不可置信地凝視眾人:「你……你們……想謀逆嗎?」
袁豹朗聲回道:「末將不敢!」
眾軍士亦齊聲和道:「我等不敢!」
太子蘇本無縛雞之力,沒有眾軍士護持,自是哪裡也走不了。看到眾軍士如此抗命不從,他真正急了,站在車上正自不知所指,殿外傳來馬蹄聲,姬噲引領一隊甲士匆匆進來,看到這個陣勢,完全呆了。
太子蘇又驚又喜,急道:「噲兒,快來!」
姬噲趨前,緩緩跪下:「兒臣叩見殿下!」
太子蘇手指眾軍士:「這群逆賊公然抗旨,快,下了他們的武器!」
不待姬噲動手,袁豹已將長槍朝前面一扔,叩在地上。眾甲士看到,也紛紛將槍放在地上。
姬噲不解地望著太子蘇:「這……這是怎麼回事?」
正在此時,西城門、東城門也傳來擊鼓聲。
太子蘇不及解釋,急道:「噲兒,莫說這個了,快走,開北門,暫去造陽!」
姬噲叩在地上,遲遲沒有動身。
太子蘇急了,叫道:「噲兒?」
姬噲緩緩說道:「啟稟君父,北門走不通了。據兒臣所知,外城八門盡被叛軍圍死!」
太子蘇如聞驚雷,撲通一聲跌在車上。
姬噲起身,掃一眼眾人:「你們守在這兒幹什麼?快將物什搬回去!」
眾人未及反應,一輛馬車在殿外停下,老內臣跳下車來,緩緩走進殿門,掃視一眼,心中已是明白,卻不點破,朗聲宣道:「殿下,夫人口諭!」
太子蘇驚魂未定,下車叩道:「兒臣聽旨!」
老內臣一字一頓:「請殿下前往甘棠宮議事!」
老內臣走後,姬雪引領蘇秦走往前殿,分賓主坐下。
殿中只有春梅與另外一個貼身宮女。春梅打個眼色,與宮女一道識趣地走到殿門處,遠遠地守在門口。看到身邊並無他人,姬雪的一顆心咚咚狂跳,萬語千言竟是堵在嗓子眼,只將兩眼久久凝視蘇秦。蘇秦亦無一語,回以同樣熱烈的眼神。
二人對視許久,還是姬雪打破沉默,不無感歎地說:「蘇子,姬雪萬未想到此生還能再見到你,且在此時!不瞞蘇子,這些日來,黑雲壓城,山雨欲來,燕室內外交困,君上臥榻不起,雪兒……雪兒真是度日如年啊!」
聽到姬雪自稱雪兒,蘇秦心頭一顫,全身如同過電一般,不無體貼地小聲說道:「公主看起來瘦了。」
「真的嗎?」見蘇秦也改口稱她公主,姬雪也似回到從前,天真一笑,「天哪,雪兒一定難看死了。」
蘇秦這也回過神來,撲哧一笑:「難看?公主要是難看,天下還有好看的人嗎?」
姬雪也笑起來:「蘇子怕是在哄雪兒開心的吧。」
「公主,」蘇秦抬起兩眼,不無深情地望著姬雪,「蘇秦有件心事,這些年來一直記在心頭。」
姬雪似已猜出他要說什麼,聲音輕而顫動:「能說與雪兒聽聽嗎?」
蘇秦伸手入懷,摸索有頃,方從貼身內衣裡拿出那塊絲帕,雙手呈予姬雪:「公主,您還記得此物嗎?」
姬雪接過,看到絲帕早已泛黃,上面斑斑點點,印滿痕跡,原先的香味蕩然無存,散發出獨特的男人體味。姬雪不無激動地將之捧至唇邊,淚水流出。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