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節


老內臣傳完旨,拿袖子抹淚。
武成君慟哭失聲,將頭死命地朝地上猛磕,號哭道:「公父……母后……兒臣來了!兒臣這就來了!」
老內臣哽咽道:「公子,跟老奴走吧,君上龍體尚未康復,今又一宵未睡,拖病候著你呢!」
武成君止住哭聲,拭把淚水,起身朝老內臣深揖一禮:「內宰稍候片刻。」言訖,轉身走進帳後內室。
不一會兒,內室傳出「咚」的一聲悶響。
季青陡然明白,急步衝入內室,見武成君已經倒在地上,伏劍自盡。
季青從武成君手中取過寶劍,大叫一聲:「主公,季子來也!」亦朝脖子抹去。
剛過卯時,太子蘇一臉喜氣地大步跨入甘棠宮,人尚未到門口,聲音就飄進來:「母后!母后——」
守在宮門的春梅打個手勢,輕噓一聲,示意他不可聲張。
太子蘇頓住步子,小聲問道:「母后呢?」
春梅小聲應道:「夫人一宵未睡,正在榻上休息。殿下可有要事?」
太子蘇急道:「快去稟報母后,就說兒臣有要事求見!」
春梅掃他一眼,走進宮門,不一會兒,走出來道:「夫人有旨,問殿下有何急事?」
太子蘇喜形於色,聲音發顫:「稟報母后,就說特大喜訊,逆賊子魚負罪自殺!」
春梅復走進去,不一會兒,從門內傳來春梅冷冷的聲音:「夫人有旨,喜訊是殿下一個人的,與夫人無關。殿下可以走了。」
太子蘇大是尷尬,轉身悻悻走去。
一身甲衣的燕軍主將子之大步趨入明光宮正殿,至燕文公前倒地叩道:「末將叩見君上!」
燕文公擺手:「將軍免禮!」
子之起身,在右首席前坐下。
燕文公手指坐在他對面席位上的蘇秦:「子之將軍,寡人向你引見一人,天下名士蘇秦。」
子之朝蘇秦拱手道:「蘇子大名,在下久仰了。」
蘇秦亦拱手道:「謝將軍美言!」
殿外傳來腳步聲,老內臣踉蹌走入,倒地泣道:「君上,長公子他——」
無需再問,燕文公已知發生何事了,緩緩閉上眼睛。
老內臣泣不成聲:「他走了!」
殿中死一般沉寂,只有老內臣的抽泣聲。
許久,燕文公緩緩睜開眼睛:「這個逆子,走了也好!」又頓一時,「他沒說什麼吧?」
「長公子說,公父……母后……兒臣來了!兒臣這就來了——」
兩行老淚滾出燕文公的眼瞼,許久,擺擺手,啞著嗓子道:「葬了他吧。葬在趙妃身邊,讓他們娘兒倆好好嘮嘮。還有,在趙妃舊宮的靈堂裡,為他設個牌位。」
「老奴遵旨!」
望著老內臣漸退漸遠,燕文公抬起頭來,以袖拭淚:「蘇子,子之,這樁事情算是結了,我們君臣,說說後面的事吧。」
子之、蘇秦互望一眼,一齊拱手道:「謹聽君上吩咐。」
燕文公轉向蘇子:「聽夫人說,蘇子曾言『寡人無疾,有疾者燕也』。寡人之疾只在武陽,蘇子卻說寡人無疾,想必燕國之疾指的必不是武陽之禍。子之是燕國棟樑,也是寡人賢侄,此處再無他人,燕國之疾何在,蘇子可否明言?」
「君上聖明!」蘇秦拱手道,「在蘇秦看來,燕國之疾,不在武陽之亂,在於國無長策。」
燕文公身子前傾:「寡人願聞其詳。」
「人之疾,無非寒熱失調;國之疾,無非內憂外患。燕國內有大憂,外有大患,卻無長策應對,蘇秦是以判斷燕有大疾。」
「請問蘇子,內憂何在?」
「中原列國皆在任賢用能,變法改制,唯有燕國因循守舊,任人唯親,致使朝綱不治,廷無能臣。蘇秦以為,燕之大疾在此。」
蘇秦所言,子之深有感觸,抱拳附和道:「君上,蘇子所言甚是。末將以為,祖宗成法皆是舊制,早已不合燕國實情,是該變一變了。」
蘇秦出口即要變法改制,倒是大出燕文公意料。燕國偏居東北,自入列國以來,一直未受三晉、齊、楚、秦變法影響,例行祖宗成法,以貴族治國,以宗法斷事,致使燕國平庸者當朝,賢能者在野,遠遠落後於他國。關於如何變法,燕文公前些年曾經想過,一來因為此事涉及面過廣,一旦改制,恐生內亂,二來因為身邊缺少如公孫鞅、申不害之類鼎力推動之人,是以遲遲未能行施。今有蘇秦、子之,人力雖是備了,可自己——
想到此處,燕文公掃視二人一眼,苦笑一聲:「燕國是要改制,只是,寡人老了,這件大事,還是留待後人吧。」有頃,垂頭歎道,「唉,老了,寡人老了!」
蘇秦、子之面面相覷,誰也不再說話。
又過一時,燕文公抬起頭來,轉向蘇秦:「內憂暫不說了。蘇子,你再說說外患。」
蘇秦卻將眼睛望向子之,拱手推托道:「若論外患,子之將軍最是清楚了。」
子之見文公亦望過來,拱手應道:「回稟君上,我東有蠻胡,北有戎狄,西、南有趙與中山,南有強齊。除此之外,並無他患!」
燕文公轉向蘇秦:「燕國外患,可如子之將軍所言?」
蘇秦點頭:「正是。」轉向子之,「方纔所言諸患中,將軍可懼胡人或戎狄?」
子之堅定地搖頭:「胡人、戎狄不過是野毛子,雖有騷擾,不足為懼。」
「將軍可患中山?」
「中山一向懼趙親燕,並無大患。」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