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厚臉皮司機說:「小氣勁兒的,不就幾根火腿腸子嗎?好意思提錢?」
我說:「幾根火腿腸子也是我們的民脂民膏啊,你橫不能忍心白吃白喝?」
厚臉皮司機強詞奪理:「討厭,沒聽說過鋼鐵是怎樣餓壞的嗎?你們二位大爺似的坐車上不動,我不得開車嗎?這山路要多難走有多難走,再不讓墊幾根火腿腸子,不給抽幾根煙提提神,等車翻到山溝裡去你們倆可別哭!」
我沒見過如此可恨之人,有心還要跟這二皮臉分說,大煙碟兒把我攔住,他不想多生事端,給厚臉皮司機遞上支香煙說:「你別見怪,我這兄弟就這脾氣,說話太躥,其實人不壞,咱都是出門在外不容易,搭了你的車怎麼可能不給錢呢,雷鋒同志也得吃飯不是。」
厚臉皮司機道:「討厭,雷鋒同志的吃喝穿戴人家部隊全包,何況他又沒爹沒娘更沒有老婆孩子,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我是上有老下有小啊,跟他比得了嗎?看在咱都是勞動人民的份上,我也不是為難你們,意思到了就行了,全憑自覺自願,我只是不明白,通天嶺黃泉溝那麼偏僻的地方,有什麼可打聽的?」
大煙碟兒道:「我們無非是聽這地名好奇而已,老話兒說人死下黃泉,黃泉溝為何要用這麼晦氣的地名?是個埋死人的地方不成?」
厚臉皮司機笑道:「怎麼還來個人死下黃泉?我跟你說,大山裡頭缺水,通天嶺下的土溝中有水是有水,可都跟黃泥湯子一樣渾濁,這不就叫黃泉溝了。」
我和大煙碟兒對望一眼,原來之前全想錯了,竟是這麼個黃泉,再問厚臉皮司機那溝中的情況,他便開始前言不搭後語地胡說了,後來我們才知道,他算上這次,總共在這條路上跑過兩次,而且從來沒去過黃泉嶺,但是見錢眼開,也不管自己認識與否,只帶我們奔大至的方向開,路上他又只顧吹牛,大話不夠他說的,進山後車開得越來越慢,眼看群山的輪廓被暮色吞沒,四周很快黑了下來,行駛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沿途看不到任何過往車輛,想找人問路也找不到,荒山深處一片沉寂,開著開著,發覺後面有輛車開了過來,聽聲音就跟在我們這輛車的後方。
大煙碟兒道:「好了,可以跟後車司機打聽一下路,說不定遇上好心人,還能帶咱們一段。」
厚臉皮司機卻死活不肯停車,臉色也不對,他讓我和大煙碟兒看後視鏡,我們這輛車後頭黑茫茫的,根本沒有別的車在後面跟著。
天黑之後,我們這輛車在漆黑的大山裡往前開,聽後頭有別的車跟上來,可只聽見聲音,看不見車燈,不管我們的車是快是慢,後方始終有行車的聲音傳來,停下來等一會兒,後邊卻沒動靜了,繼續往前行駛,尾隨在後的聲音又跟著出現,只聞其聲不見其形,聽得人身上直起雞皮疙瘩。
2
大煙碟兒頭髮根子都豎起來了,心裡犯起嘀咕,問厚臉皮司機道:「這條路上是不是有鬼?」
我告訴他用不著疑神疑鬼,我是不信這份邪,孤魂野鬼還會開車?
厚臉皮司機低聲道:「這可不好說,沒準是以前哪輛車翻下懸崖,車輛殘骸一直沒找到,如今多半是死於車禍的亡魂跟上咱們了,你要是不信,我停車讓你下去看看?」
大煙碟兒臉都白了,對我說:「可別下車,勝利你膽大歸但大,我這當哥哥的卻不能讓你故意去找那不自在。」
我心中也是吃驚,可一眼瞥見那厚臉皮司機臉上神色古怪,立時明白了,車輛正行駛的這條路,兩邊一定都是高山,但是天黑看不見,我們這輛車開過去,聲音讓大山擋住,形成了回聲,常在山路開車的人都遇到過這種事,如同有東西跟在後面,實際上是前車在山中駛過的回聲,厚臉皮司機肯定也知道,他裝神弄鬼是成心嚇唬我們。
厚臉皮司機見我識破了,笑道:「你小子可以啊,還算有些膽量,這下你們倆都不困了吧?」
我心說:「去你大爺的,要不是我不認識路,非把你拎下去揍一頓不可,今天我先忍你口氣,往後才讓你認得我。」
厚臉皮司機整個一個二百五,他自己開車在山裡找不到路,還怕我們犯困沒人跟他說話,想出這麼個鬼主意嚇唬人,我和大煙碟兒遇上他這號人,也是無可奈何,肚腸子都快悔青了,只盼盡快到通天嶺找個村子住下。
小貨車借助前燈照明,在起伏不平的山路上不斷行進,路況越來越差,車子顛簸轉為劇烈,看路標正在經過「烏鼠洞」,我不時提醒厚臉皮司機瞪大了兩隻眼盯著路,轉過一個彎道的時候,我看見大燈照到前邊路上有個人,穿著一身白衣服,趕緊叫厚臉皮司機注意,厚臉皮司機猛地一腳急剎車踩到了底,可那個人出來的很突然,剎住車之前已經碰到了,車頭斜衝向路旁山壁上,快撞上才停住。
我們在車裡被突如其來的慣性帶動,身不由己的往前撲去,大煙碟兒坐中間正好撞在擋桿上,憑我的感受,這一下足能把他的肋骨撞斷幾根,說不好會要了命,我顧不上自己身上也疼,急忙扶他起來,問他怎麼樣?要不要緊?
大煙碟兒疼得半天喘不過氣來,勉強說道:「要緊……能不要緊嗎……肉體啊這是……」
我心裡納悶兒,肋骨斷了可說不出話,能說話就是沒受重傷,撞得這麼狠怎麼會沒事,伸手一摸才明白,擋桿撞到了大煙碟兒綁在身上那沓鈔票,那是他帶著收東西用的錢,看來錢能救命,這話一點不錯。
厚臉皮司機也給撞懵了,等他緩過勁兒來,慌裡慌張地跳下車去,山道和車輪子底下都找遍了,什麼也沒有,這才鬆了口氣。
大煙碟兒說:「分明看到路上有個人,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車後連血跡都沒有,這次真是撞上鬼了!」
厚臉皮司機往地上啐了一口,說道:「撞上鬼總比撞上人強,撞鬼要命,撞人要錢,這年頭掙錢太難,要我的錢還不如要我的命!」
大煙碟兒說:「黑天半夜撞上什麼也是麻煩,總之沒事就好,別多說了,咱們快走。」
厚臉皮司機抱怨道:「要不是捎你們倆去通天嶺,也不至於深更半夜在這大山裡繞路,搭時間賠油錢不說,火腿腸還不管夠,讓你說這叫什麼事兒?要是我自己開車,這會兒早到招待所住下了,洗完熱水澡喝著熱茶吃著熱騰騰的麵條……」
我說:「你還有完沒完?你要再這麼說話,他侄兒能忍,他叔也不能忍了。」
大煙碟兒道:「不是侄兒能忍叔不能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說:「誰能忍?咱給他車錢讓他帶錯了路,一路上還得挨他數落,誰他媽能忍我也不能忍。」
厚臉皮司機囂張地說:「有本事別坐我的車,趕緊下去玩勺子去,我可提前告訴你們,半道下車也得給錢,少一分錢你試試……」他一邊說一邊發動車子,前邊頭燈亮起往後倒車,剛倒出兩三米,一抬頭,發現車頭上方伸下來兩隻穿著白布鞋的小腳。
3
自從路上搭了這輛車,遇上個不靠譜的厚臉皮司機開始,注定了遲早要出事,黑天半夜的大山裡,車頭前打鞦韆似的伸下一雙小腳,可把我們給嚇住了,在車裡坐著,不約而同地感到身上一陣發冷。
厚臉皮司機急忙倒車,車頭往後一退,看見那人的上半身了,白衣白褲一張大白臉,臉蛋上還塗著紅腮,卻是個紙糊的假人,可能是山村裡辦喪事出殯用的紙人,不知怎麼掉落在路上,深夜裡把車子開到跟前,將它撞到了車頂上,我們下車低著頭找了半天,什麼也沒看到,一倒車這紙人又從上邊落下來,才明白是虛驚一場,可是反應不過來了,忘了這條路一邊是山壁,另一邊是個陡坡,厚臉皮司機倒車倒得太狠,在我們三個人的驚呼聲中直接翻下了陡坡。
路旁是斜坡陡峭,掉下去不免車毀人亡,那一瞬間什麼也來不及想,本以要把性命為交待在這了,虧得山坡上有許多枯樹荊籐,阻擋了車子的墜落的勢頭,最後落進一個土窟窿,這地方叫烏鼠洞,名字很怪,之前聽厚臉皮說:「因山中水土流失,有很多下陷的土洞,從高處往下看,一個個大小不一的黑窟窿,都像鼠洞一般,故此叫做烏鼠洞。」
山坡底下的土窟窿,是個口大底寬的窄洞,深倒沒有多深,車輛墜落下來,壓垮了洞口邊緣的土層,我們連人帶車掉進土洞,僥倖沒有摔成肉餅,那輛車基本算是報廢了,我們仨臉上胳膊上劃破了口子,又是土又是血,五臟六腑好似翻了個,相繼從車中爬出來,在微弱的星光下,暈頭暈腦地看著摔變形的貨車後部,好半天說不出話,厚臉皮司機兩眼發直,一屁股坐在地上,等他腦子轉過來,又要把事兒推到我們頭上。
我說:「車是你開的,路是你帶的,車錢你一個子兒沒少要,如今翻了車掉進山溝,我們沒找你賠錢,你倒想反訛我們?」
厚臉皮司機找不到借口,只好說:「二位,好歹發揚點人道主義精神,不爭多少,給幾塊是幾塊。」
大煙碟兒為難地說:「我們身上真沒錢,頂多出於人道主義精神同情你一下。」
我說:「發揚人道主義也分跟誰啊,他算哪根毛兒?」
厚臉皮司機說:「你小子又想跟我乍翅兒是不是?告訴你我可練過,別讓我挨上你,挨上那就沒輕的……」說著話伸胳膊蹬腿要動手。
我擼胳膊挽袖子說:「你這套拳打南山養老院腳踢北海托兒所的把式,我正要領教領教……」
大煙碟兒忙道:「有話好商量,有話好商量,哥兒倆全看我面子行不行?」
厚臉皮司機說:「有什麼好商量的?全是你們害的,我連車都沒了,往後拿什麼養家餬口?我也不打算活了,今天非跟你們倆拚命不可!」
我說:「想玩命是不是?是玩文的是玩武的,玩葷的還是玩素的,你劃條道兒,我全接著!」
大煙碟兒攔擋不住,我跟厚臉皮說話往一塊湊,剛要動手,雲靄遮住了最後一絲星光,土洞子裡頭立時黑得臉對臉也看不見人了,大煙碟兒嘴裡叫著別動手,從背包裡摸出手電筒來照亮,此刻光束在土洞中一照,才看清這是個墳窟窿,車子掉進來,撞裂了一口朽木棺材。
我顧不上再跟厚臉皮爭執,瞪大了眼看看週遭的情形,應該是解放前的老墳,那個土洞是盜洞,不是什麼有錢人的墳,墳土淺,棺材也是很普通的柏木,蟲吃鼠啃雨水浸泡,棺板朽爛發白,手電筒照進破棺,裡面只有一具枯骨,就這麼個山中老墳,也讓盜墓賊掏過,厚臉皮覺得墳窟窿晦氣,正想踩著棺材趴出洞去,突然從上頭跳下一隻外形似貓但比貓大很多的動物,樣子很凶,兩目如電,做出恫嚇的姿勢,好像不肯讓人接近那口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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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不語之仙墩鬼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