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一怔之下,我們三人已看出洞壁上密密麻麻麻的眼,是成千上萬倒懸的蝙蝠,急忙抱著頭俯身趴下,此時棲息在洞中的大群蝙蝠,也已受到驚動,尖嘯著逃出洞去,火把都被它們撲滅了,黃巢洞中的蝙蝠都是白色,不過手掌大小,但是數量太多,聲勢驚人,我們閉著眼抱頭伏在地上,誰也不敢稍動,過了許久,洞穴中的蝙蝠才盡數飛出,我和厚臉皮拽起大煙碟兒,重新點燃火把,一看周圍,是置身於筍柱如林的溶洞大廳,地面尚有半尺深的積水,清澈見底,半透明的魚在其中游弋。
我想黃巢洞魚哭的傳說,或許和蝙蝠在洞穴裡發出的響動有關,好在這些蝙蝠並不傷人。
厚臉皮道:「進山這幾天,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不如捉洞中肥魚來吃,還能省下些乾糧。」
大煙碟兒說:「當地山民都不吃這些魚,因為湖底有殭屍,魚是吃死人長大的。」
厚臉皮說:「全是山裡人的迷信傳說,有多少殭屍能讓魚吃這麼些年?」
我說:「仙墩湖裡的魚吃不吃死人也不好說,山洞裡的魚卻是常年不見天日,否則不會變得透明,這地方又沒別的東西,它們準是吃掉進水裡的死蝙蝠和夜明砂生長,你要想吃儘管去吃,我們卻沒這等口福。」
厚臉皮聽我這麼一說,覺得很是噁心,立時打消了吃魚的念頭,又找借口道:「你們別當真,我也就是說說,勤儉節約是應該的,卻沒必要冒著生命危險執行。」
黃巢洞的結構,是一條地下河串起的幾處地下湖,廊道長達幾公里,連接著幾個或大或小的洞穴大廳,其中一兩處還有積水,有時走到高處,會無意間看到一些天狗吃月的古老巖畫,內容殘缺不全,形態詭異,甚至還有些恐怖,讓人對這幽杳深暗的萬年古洞,望而卻步。
第十三章 潛山鬼話
這地宮的佈置,可謂顛倒乾坤,順逆陰陽,沉陷在湖底千年,地宮裡面卻沒有讓水淹過的痕跡,玉棺金俑、帶著樹皮面具的乾屍、山峰周圍的房屋,到處透出詭秘古怪,在探明墓主身份以前,全都如同湖面的大霧一樣,令人看不透,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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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畫中的天狗吃月、帶有樹皮面具的乾屍、仙墩湖下的古墓、玉棺中被抽腸的死人,對於那座山陵,我僅有這些模糊不清的認識,如果能夠進入地宮,我相信會有驚人的發現,一路穿過草鞋嶺旱洞,順利得有些出人預料,山洞到處有,一個洞一個樣,然而在倒斗高手看來,不論山裡的洞穴如何千奇百怪,總不外乎十八種格局,按風水形勢合稱「山中十八孔」,各有各的走法,我早聽瞎爺說過,也在二老道的《陰陽寶笈》中看到過,要走出黃巢洞並不費力,過午時分,抵達草鞋嶺南側,三面都是肋生雙翅也飛不上去的險峰,在這群山環繞之下,370公頃的湖面開闊平靜,岸邊全是蘆葦蕩子,遠處有薄霧,望過去白茫茫的一片,當年這仙墩湖的水位,要比現在高得多,那時湖水一直通到嶺下的魚哭洞,魚哭洞也未必真有魚神,那種傳說全無根據,古代人晚上吃飽飯沒事幹,除了生孩子,就剩下胡思亂想講故事了,四大名著都是這麼攢出來的,不過熊耳山真是中原龍脈上的一處寶穴,如今退水之處多已變為濕地,野雁野鴨出沒其中。
大煙碟兒做高瞻遠矚狀眺望水面:「仙墩湖下的古墓准在那邊,我都望到地宮中的寶氣了!」
我說:「先別提那個了,咱們疏忽了一件頂要緊的事,怎麼進仙墩湖?」
大煙碟兒和厚臉皮一聽全傻眼了,居然沒想到仙墩四面是水,不借助載具無法渡過湖面,直接游過去也不大可能,一來要攜帶鎬鏟繩索乾糧電燈睡囊,背包裡的份量不輕,到水裡便會沉底,二來聽說湖底下有殭屍,那是許多臉上有樹皮面具的死人,我們再大的膽子,也不敢直接下去。三個人合計了一番,決定從湖邊的槍馬山下過去,先繞至雞鳴蕩,聽說常有山民在那片蘆葦蕩中掏野鴨蛋,或許能找到渡水的木筏或槽船。
出門帶的乾糧有限,路上多耽擱一天,挖盜洞的時間便少一天,訂下計劃,立刻找路繞行,當年仙墩湖水深之時,可能真是無路可走,水位下降之後,與槍馬山接壤的湖泊邊緣,形成了百餘米寬的蘆葦叢,我們經過山下的濕地往南走,落日之前來到雞鳴蕩,那一帶蘆葦更是茂密,波光蕩漾,野雁鳴叫,陣陣秋風吹過,蘆絮像飛雪一般漫天飄舞,景色宛如風景油畫,可是我在來此之前,聽到過許多仙墩湖有古墓殭屍的傳說,總覺得平靜的湖面下,蘊藏著無窮的詭秘。
雞鳴蕩僅有一條算不上路的路,兩旁儘是泥沼,我們運氣不錯,沿路進去,不久便在蕩子裡找到三條槽船,其中兩條朽爛滲水,其餘一條還算完好,所謂槽船,是在合抱粗的圓木上掏出空槽,坐得下兩三個人,借助木槳,可以用來渡水。大煙碟兒見暮靄蒼茫,說道:「不如在蕩子裡好好歇一晚,明天一早就去挖仙墩湖下的古墓。」
我們也是走不動了,在蘆葦叢裡找快乾燥的地方坐下來,啃幾快乾麵餅子充飢。
厚臉皮抱怨這餅子硬得能把牙崩了,他說:「野味裡最好吃的是獺,我前兩年在西北當兵,開車跑長途,也是吃不上喝不上,如果能在沙土窩子裡捉到幾隻旱獺,那可解饞了,旱獺那傢伙胖墩墩肉乎乎的,架火上一烤吱吱冒油啊。」
大煙碟兒好像也吃過獺,贊同地說道:「嗯……味道和果子狸有幾分相似,不過吃獺講究時令,驚蟄以後獺的兩腋之下發臭,那時是不能吃的。」
我說:「你們倆怎麼什麼玩意兒都吃?獺這東西,手腳長得和人一樣,烤熟了豈不像是烤人?再說旱獺很機警,一個洞有好幾個出口,不容易逮。」
厚臉皮說:「一聽你這話就是個外行,旱獺專吃草根,被它啃過的地方寸草不生,你吃它等於除害,而且獺洞一般是兩個出口,你只要找準兩個出口的位置,用煙倒嗆一個洞口,再拎了棍棒守住另外一個洞口,一逮一個准,有狗的話更簡單,那都不用你自己動手,下次有機會到西北,我讓你們倆吃夠了旱獺,今天只好先啃乾麵餅子了,對了,咱們為何不打兩隻野鴨子嘗嘗?」
我和大煙碟兒經他提醒,都覺得這主意不錯,真該打打牙祭了,當即扔下硬梆梆的乾糧,躡手躡腳地在雞鳴蕩裡四處找,卻是鴨毛雁翎也沒尋得半根,忽見前邊的一片蘆葦輕輕晃動,顯然有東西在動,我摸過去悄悄撥開蘆葦往裡看,頓時吃了一驚,險些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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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摀住自己的嘴,伏低了身子,大氣兒也不敢出上一口,又打個手勢,讓厚臉皮和大煙碟兒也趴下,原來那片蘆葦後頭,站著十幾個人,帶頭的是個矮胖矮胖的一個肉墩子,四十來歲,五短身材,腦袋比常人大出兩號,大嘴岔子,小瞇縫眼,不管到什麼時候,臉上也是陰陽怪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單看這身量,如同廟裡彌來佛的塑像活了一般。
我和大煙碟兒都認識此人,他本名叫黃三,大伙管他叫黃佛爺,鬼市上的一霸,年輕時不過是個賣油炸鬼兒的小販,近幾年在山裡挖墳掘墓發了橫財,久聞黃佛爺這個人沒什麼本事,全靠心黑手狠,跟他混的也都是些亡命徒,求財不求義,他當初經常來求瞎爺指點哪有古墓,瞎爺不待見他,接連吃了幾次閉門羹,也就很少再上門了,我幾乎從沒和他打過交道。
我想不到會在雞鳴蕩裡遇上黃佛爺,那倆人跟在我身後,也見到了蘆葦叢後的情形,驚詫之餘,誰都不敢出聲,黃佛爺和他的手下,大多帶著土銃獵槍,或長或短,其中幾個人身後的背包裡塞滿了土製炸藥,當地山民有打雁打野鴨子的傳統,只要肯出錢,想找幾條獵槍土銃不難,那些炸藥大概也是從附近黑礦上高價購得,膽子未免太大了。
我心想:「早聽說黃佛爺是武裝盜墓團伙的頭子,果然不假,這是要用炸藥去炸熊耳山古墓?」
只聽那夥人當中一個水蛇腰漢子說道:「已經有了古墓的地圖,還用得著嚮導帶路嗎?」
另一個刀疤臉漢子說:「咱們手裡哪有地圖?湖上隨時會出現大霧,沒個當地人引路可不穩妥。」
水蛇腰嘿嘿一笑,說道:「你是有所不知,有個叫大煙碟兒的傻鳥,拿著幾百年前傳下陰陽枕,四處找能人掏裡邊的古墓地圖,想拿出地圖又不想把枕頭搞壞,以為好事全成他的了?這件事讓咱們的佛爺聽說了,要蒙那個傻鳥還不跟玩似的,佛爺吩咐我取地圖的時候順手留下一張影底,大煙碟兒那傻鳥是做夢也想不到。」
刀疤臉聽完挑起大拇指,狠拍黃佛爺的馬屁:「高,實在是高,兄弟是心服口服外帶佩服。」
黃佛爺哼了一聲,說道:「大煙碟兒傻鳥一個,他也不問問自己是什麼出身,憑他這種傻鳥怎麼挖得開熊耳山古墓?」
我和厚臉皮聽那夥人一口一個傻鳥的說著,心裡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只見大煙碟兒臉上白一陣青一真,又是慚愧又是憤恨,恨不得一頭紮土裡,心中早將黃佛爺的祖宗八代都罵遍了,那也不敢出聲,他清楚撞到這夥人手中得不了好。
天色已黑,我們躲在雞鳴蕩蘆葦叢中不敢稍動,只聽黃佛爺說道:「咱們手中是明朝末年前留下的地圖了,也不知到如今有多大變化,暫時先留著這倆人帶路。」
這時我聽到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求告道:「你們放過俺吧,俺家遠在老界嶺,從來沒進過仙墩湖呀,最多只到過這雞鳴蕩,今天是這姑娘讓我帶她來畫水鳥,你們抬抬手放俺回去吧,俺家裡有老有小……」
我順著聲音望過去,看到的竟是麻驢,還有在火車上遇到的年輕姑娘,聽麻驢這話的意思,那姑娘好像喜歡繪畫,她聽和我麻驢說到了仙墩湖,因此在下了火車之後,找到麻驢當嚮導,來雞鳴蕩寫生,不成想撞在黃佛爺手裡。
黃佛爺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叫麻驢,你這長相還真對得起這個名字,可你怎麼不早說你沒進過仙墩湖?」說著話突然拽出折疊鏟,一鏟背拍在麻驢臉上,麻驢哎呀一聲翻到在地,口鼻裡全是鮮血,身子不住扭動,卻再也叫不出聲了,黃佛爺又掄起鏟子,朝著麻驢的腦袋狠狠拍了幾下,殺完人面不改色,告訴一眾手下:「早說過讓你們找當地人帶路,偏他媽找來這麼個沒用的傻鳥,趕緊在蕩子裡挖個坑,把人給我埋了。」他手下那些嘍囉都不敢頂撞他,聽了吩咐,忙不迭地在蘆葦蕩濕地上挖坑。水蛇腰問道:「佛爺,還有個妞兒,怎麼處置?」黃佛爺看出他的心思,說:「道兒上的人都迷信,財色不可兼得,可別在女人身上耽誤了正事,等到挖開熊耳山古墓,取出陪葬的金俑,想玩什麼樣的娘們兒不行?」水蛇腰色迷迷地說:「這妞兒美得跟朵花似的,埋了可惜了,我真是捨不得下手,但聽佛爺的準沒錯,咱的事都讓她看到了,留下便是禍根……」
我僅僅聽說過黃佛爺心黑手狠,做事不留餘地,哪想得到他說殺人就殺人,下手又快有狠,事先全無半點徵兆,要不是我們躲在一旁看到,又有誰會知道這蘆葦蕩子裡發生過什麼,有心去救麻驢也已不及,聽這夥人接下來還要活埋那個姑娘,我心中發狠血氣上湧,用胳膊肘輕輕一撞厚臉皮,對他使個眼色,厚臉皮心領神會,我們倆人各握兩把泥土,一聲不響地躥出蘆葦叢,二話不說對這那夥人劈面撒出,那夥人毫無防備,多數人讓泥沙迷了眼,其餘的幾個也都懵了,不知道出了什麼情況。我撿起掉在地上的折疊鏟,一鏟拍到黃佛爺的大肉腦袋上,打得他頭破血流,抱頭捂眼連聲慘叫。厚臉皮則對準水蛇腰小腹使勁踹了一腳。水蛇腰口吐鮮血,哀嚎聲中倒地不起。我們倆趁亂拽起那姑娘,返身往回跑,同時招呼大煙碟兒快逃。
我邊跑邊對大煙碟兒說:「我替你報了仇,那一鏟子沒拍死黃佛爺就算便宜他了。」
大煙碟兒剛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喉頭卻似被哽住了,只擠出兩個字:「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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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聽到身後的黃佛爺等人在叫罵聲中追趕而來,四個人不敢稍有停留,在月下的蘆葦叢中一路飛奔,也顧不上衣服被刮破了口子,一直跑到放置槽船的地方,雞鳴蕩只有一條路,只好推動槽船下水,我想起土槍落在蘆葦蕩中了,也沒法回去拿,我們拚命用鏟子划水,將槽船駛向湖心。
黃佛爺帶領手下剛到雞鳴蕩,暫時沒有槽船可以下水,也不熟悉路徑方向,我們將槽船划出幾百米,藉著夜霧的掩護,已然脫險,放慢了划水的速度,按著羅盤指出的方位不停往北行駛,幾百公頃的湖面開闊有霧,要找一個土墩子,怕也不太容易。
大煙碟兒見那姑娘臉色很白,認為她是嚇壞了,說道:「沒事了妹妹,你見了我們哥兒仨,算是見著親人了,黃佛爺那個傻鳥再怎麼狠,還不是讓我兄弟一鏟子拍地上了,都不用我出手,我要出了手,往後江湖上就沒他黃佛爺這號人物了,別看你哥哥我身子板單薄,秤砣雖小壓千斤,功夫在這呢,那什麼……該怎麼稱呼你?」
那姑娘一雙大眼,像霜夜的星星一樣亮,臉上還帶著淚痕,輕聲說道:「我姓田,叫田慕青。」
大煙碟兒說:「你叫我碟兒哥就行,這倆都是我兄弟,皮戰鬥和白勝利,你是怎麼遇上黃佛爺那個傻鳥的?」
田慕青簡單說了經過,和我想到的幾乎一樣,她是美院的實習老師,在火車上無意間聽麻驢說了些仙墩湖的事,也想來看看,下車之後跟麻驢打聽路,要到湖邊拍些照片帶回去做素材,麻驢打算掙點外快,答應給田慕青當帶路,但得先回家交代些事,結果耽擱到今天才來,否則也不會遇到黃佛爺那夥人,田慕青說到連累麻驢死在雞鳴蕩,又是一陣傷心。
我說:「原本怪不得你,要不是我在火車上問麻驢仙墩湖的事情,你也不會聽到,那就不會讓他帶你來了。」
大煙碟兒道:「說到底這都是命,黃佛爺那個傻鳥也真是活膩了,說殺人就殺人,當他媽這是什麼年頭?」他剛被黃佛爺那夥人叫了許多遍傻鳥,心裡有氣,此時他也是一口一個傻鳥地罵著,只恐虧本。
《鬼不語之仙墩鬼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