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節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自己是不是死了?是不是變成了一個羽毛花哨的陰魂?
  他真的不確定。
  他的監區在麥南監獄的西北區域,那一角總共有四個崗樓,上面都站著荷槍實彈的武警。他放風的時候,總能看見其中一個崗樓,外面有一個高壓電線桿。那時候,他偶爾抬起頭來看一看,只能看到武警的身影,卻看不清他的臉。
  章回俯衝下去,飛向了那個崗樓。
  他想看看那個武警長得什麼樣。
  果然,他飛到了崗樓的窗子上,裡面的武警背對著他,正在朝監獄內巡視。這時候不是放風的時間,監獄內空空蕩蕩。
  章回叫了兩聲:「咕咕!……」
  那個武警回過頭來看見了他,很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他慢慢走過來,隔著玻璃朝章回吹了一聲口哨。
  章回靜靜地看著他。
  他在窗戶裡逗了章回一會兒,終於從門裡走出來,章回一抖翅膀,飛走了。
  飛了很高之後,他低頭朝下看,那個武警依然在崗樓上朝天上看著。
  在獄中,和所有的犯人一樣,他看著窗外,曾夢想過變成一隻自由的鳥凌空飛走。現在,他做到了。
  他要回家。
  章回對這個城市非常熟悉,很快就飛到了他家那個小區。
  在監獄將近兩年,父親去看過他一次,他變得更瘦了。母親心臟不好,他沒有去過監獄。
  章回飛上三樓的窗戶,發現家裡沒人。
  他不知道父母去哪兒了,他很急切地想看到他們。他離開家,順著甬道飛向了小區外,有個地方,經常有人下棋,父親沒在那兒。
  他繼續朝前飛,來到了一個露天菜市場,他落在一個商亭上,觀望著熙熙攘攘的人流。
  終於,他看見父親了,他正在買菜。
  章回在商亭上飛來飛去,緊緊跟隨著父親。
  父親買了很多菜,看起來拎著很吃力。他一直沒有抬頭看。
  最後,他想買白菜,停在了一個商亭前:「白菜多少錢?」
  小販是個30歲左右的女人,牙齒黃黃的,長相有點醜,人卻很慇勤:「大叔,9毛錢1斤,你自己挑啊,都是新鮮的。」
  父親沒說話,選來選去,終於選中了一棵白菜。外面的菜葉有點蔫,他扒掉了兩層,扔進了垃圾桶。
  小販的表情變得很不滿,她說:「哎哎,老爺子,你再扒就只剩菜心了!」
  父親說:「你看外面那菜葉能吃嗎?」
  小販說:「你這麼買,那價格就不一樣了,1塊1斤。」
  父親說:「你剛才還說9毛錢1斤!不買了。」
  父親轉身就走。
  小販一把拽住了他:「你把菜葉都扒掉了,說不買就不買了?」
  父親說:「誰讓你亂漲價的!」
  小販說:「你聽著,我不想打架,你把白菜扒了就必須買,不然我不可能讓你走。」
  父親說:「你放開我!」
  小販說:「你買白菜!」
  父親推了她一把,說:「我就不買了,你能咋地!」
  小販突然坐在了地上,拽住父親的褲腳兒大喊起來:「你個老傢伙!你他媽摸老娘!」
  父親怎麼都掙不脫,他說:「你這個女的,怎麼耍磨磨丟呢!」(耍磨磨丟,東北俚語,胡攪蠻纏的意思。)
  人都圍了上來,看熱鬧。
  這時候,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子從商亭背後走出來,他一把揪住了父親,一拳砸在了他的耳朵上。父親搖晃了一下,摔倒在地上,手裡的菜散了一地。
  那男子又衝上去踢了父親兩腳,父親蜷起了身體,摀住了腦袋。
  旁邊好幾個小販都認識父親,有個平頭一邊拉架一邊小聲對那個男子說:「順子,差不多得了,他兒子是警察……」
  那個男子一下就怯了,嘴裡依然罵罵咧咧的,卻不再動手了。
  又一個賣水果的小販說:「什麼警察!他殺了人,進監獄啦!」
  那個男子衝過去踹了父親一腳,踹在了腰上,父親悲慘地叫了一聲。那個男子聲叫嚷著:「我打的就是警察的爹!我讓你欺壓老百姓!我讓你買菜不給錢!……」
  旁邊有人鼓起掌來。
  平頭再次拽住了那個男子「哎哎哎,他兒子最近跑出來了!」
  那個男子再次停止了撒野,只剩下裝腔作勢地罵了:「起來啊,別他媽裝死!」
  另一個圓臉小販說:「聽說他逃進了新疆大沙漠,已經死在裡面了!」
  那個男子又來了勁,要衝上去打,這次被他老婆拽住了,他老婆對他使了個眼色,然後把他推走了。
  一般老頭會躺在地上不起來,東北話叫「放鵝」(訛),父親沒有,他掙扎著爬起來,撿起地上的菜,嘟囔著:「我就不買你的菜,有能耐你打死我……」
《羅布泊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