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節

  當你知道漿汁兒死了,你是那麼難過,你把地球上僅有的一塊天物送給了她,一起埋進了黃沙之下……你忘了嗎?
  漿汁兒離開之後,小5坐在你旁邊的副駕位置上,你總誤以為她是漿汁兒。你是那麼的懷念她!她在你身邊的時候,你遇到什麼都不怕,她離開之後,你覺得做什麼都沒有意義了……你忘了嗎?
  當漿汁兒再次出現,你知道死去的原來是複製的她,當時你多麼高興啊,似乎全世界的花嘩啦啦都開了……你忘了嗎?
  漿汁兒又一次失蹤之後,你放棄了離開,剩下孤零零一個人,在空天曠地中尋找她,尋找她……你忘了嗎?
  當你找到漿汁兒之後,你曾答應她,出去之後就和她結婚,你說就是背,你也要把她背到舉行婚禮的地方。要是半路走不動了,你們就躺在沙漠上,把天當被,把地當床,緊緊抱在一起……你都忘了嗎!
  我沒忘。
  我想對你說的是,這就是愛情。
  任何事物都是變化的,我們只能相信眼下的心情和誓言。
  如果給我一個辯解的機會,那麼我想說,我認真想過,吳珉說的那些話是正確的,我怕我辜負漿汁兒的信任和愛情,我怕我承擔不起她漫長的未來。能看出這一點,是成熟。
  從某個角度說,吳珉可能更適合她。就是說,漿汁兒和吳珉在一起,也許比和我在一起更幸福。
  如果我愛漿汁兒,為什麼不讓她幸福呢?
  另外,漿汁兒年齡小,並不堅定,當她聽到她和吳珉前世是一對兒之後,她明顯鬆動了。
  我的眼睛裡揉不得沙子。
  你可以說我挑剔,小肚雞腸,沒辦法,從小到大,我對異性一直是這個態度。
  不過,我還想告訴你另一個真實心態——當我決定疏遠漿汁兒的時候,我的心是那麼的空落……
  漿汁兒應該感覺到我在迴避她,她沒有問什麼,一個人早早躺下了,她的帳篷黑糊糊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另外兩頂帳篷的應急燈先後關閉。
  整個羅布泊又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吞沒了。
  我獨自坐在高一點的沙坡上,想心事。
  生命沒剩下多少天了。
  女兒美兮現在在幹什麼?
  她那個國度應該是下午,也許她剛剛放學,乘坐公交車回家。說不定有個帥氣的法國男孩正在護送她。
  她談戀愛了嗎?
  她8歲去法國生活之後,我真的不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了,竟然不瞭解她現在有沒有男朋友……
  我是不是該給她留封信呢?
  噢,按照標準說法是——遺書。
  我寫了,用一塊石頭壓在這片荒漠上,有一天她會看到嗎?
  如果我沒有被困在羅布泊,如果我在正常的世界中,那麼,我要死的時候,寫下遺書,不管是放在床頭,還是裝進口袋,還是任意貼到網上,她都會看到。
  而現在,我想最後對女兒說幾句話,都已經是一件很難實現的事了。
  我抬起雙手在胸前比了比,做了個「心」的形狀,只是兩個食指並沒有挨在一起,而是離開了一點距離,成了個變形的「M」,M是美兮法語名字的第一個字母,我用這個手型告訴她:美兮,爸爸愛你!
  如果有千言萬語不知道怎麼表達,如果只能選擇一句話,那麼肯定就是這一句了。
  我給季風講過一個故事,叫《空前絕後》——有一男一女從喜馬拉雅山脈下來,發現這個世界上一個人都沒有了……
  那個故事裡描述的處境,和當下多麼相似。
  沒有人,沒有聲,沒有風。沒有光。靜得像史前。
  在城市裡的時候,我們經常被噪音困擾,川流不息的車的聲音,沿街大音箱裡震耳的流行歌曲的聲音,舉行婚禮放鞭炮的聲音,小孩在小區奔跑叫喊的聲音,老人吹薩克斯或者圓號的聲音,小販無休無止的叫賣的聲音,城鐵駛過的聲音,飛機響徹雲霄的聲音,建築工地刺耳的電鑽聲音……
  現在,想聽到這些聲音已經是奢侈的了,哪怕鄰居家鍋碗瓢盆的聲音……
  我在那個故事裡寫到了一首悲涼的歌謠,此時此刻,我似乎隱隱聽見它再次響起來——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買藥,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來,十兔子問他為什麼哭?九兔子說,五兔子一去不回來!……
  有個讀者叫@怪物商店--JIN,他(她)還專門為這首歌謠畫了一幅版畫,裝裱之後,寄給了我。現在這些,我感覺很溫馨。
  還有個讀者,在周德東貼吧寫過一篇文章,從這首歌謠裡找出了67種殺機。
  是啊,追憶那幅版畫中的10隻兔子,它們有表情,有關係,有語言,有情感,有動作,有陰謀……在這漆黑的夜裡,我越想越恐怖。
  最後我甚至很害怕一個最簡單的問題了——它們為什麼突然開口說話了呢?
  連幼兒園小孩都可以回答我:叔叔!那是童話!
  寶貝,叔叔知道那是童話。我在想另一個問題——如果在現實生活中,有那麼10隻兔子,它們真的開口說話了,難道不會把人嚇死嗎?
  在羅布泊上,其實發生了很多類似的現象。
  如果兔子真的開口說話了?我該怎麼辦?
  我只有傻傻地看著它們,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
  我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把那個讀者送給我的畫燒掉!
  天亮了。
  大家都起來了。
《羅布泊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