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第二天(七月十七日)一早,衙役就到幸運閣客棧把瓶兒給帶走了。公堂上,瓶兒被驚堂木一嚇,就把什麼都說了出來。接著,京兆尹又傳喚了鄭童生和方秀才詢問玉鐲的事,鄭童生招供道,當日不明白瓶兒為何要踩踏玉鐲,看瓶兒慌張的態度,他認為是瓶兒有了相好,玉鐲是那人贈送的。他一時起了玩心,想要跟瓶兒開個玩笑,於是就把鐲子放在袖子裡拿走,好讓瓶兒找不到著急。之後,邵老闆被殺,鄭童生也就忘了此事,第二天見瓶兒急匆匆往庭院跑才又想起,在瓶兒離去後又把鐲子放回原處。後遇到方秀才問起鐲子的事,因早些時候方秀才看上了瓶兒,想討瓶兒歡喜,曾拜託他幫忙買鐲子送給瓶兒,鄭童生把那銀子花掉了卻沒買到鐲子,於是就順水推舟說瓶兒拿到鐲子後扔到庭院裡去了。方秀才在花樹下撿到了鄭童生提到過的鐲子,滿心酸澀,又聯想起手帕事件,以為瓶兒已暗中有了相好,才產生了誤會。這會兒澄清了誤會,方秀才表示不向鄭童生追討那些銀子,並當堂把玉鐲交了出來。
  可是當玉鐲被呈上堂,童師爺當場大聲叫了起來,說鐲子是湯康滎的,他曾親眼看見湯康滎在商舖裡買下的。瓶兒也說,那個鐲子不是她從陶徐氏處拿走的那個。
  這時,鄭童生才又想起一事,那天中午飯宴後,他赫然發現鐲子不知何時掉了,四處找了一下,剛好瞧見地上有個鐲子,他本就沒留意那鐲子是什麼樣子,就當作是自己掉的那個收起了。
  京兆尹又請來湯康滎。誰料湯康滎一口否認那是自己的鐲子。京兆尹糊塗了,只得把玉鐲的事放一邊。依照趙昊啟的指示,京兆尹口頭斥責了瓶兒,就把他們放了回去。
  同時,趙府兩頂八人轎子在一群家丁的前呼後擁之下,向著靖安侯府而去。這回,陪著趙昊啟前往靖安侯府拜會陸祁安的是趙家的五公子。早在前一天傍晚收到趙府送來的信,陸祁安特意在府中等候。趙家兩位公子被恭迎到大廳,賓主雙方坐定,未及喝一口奉上的香茗,趙昊啟便開口道:「陸大人,能否讓我見見琴音姑娘?」
  陸祁安一聽臉色驟變,目光凌厲地直射趙昊啟,「你這是什麼意思?」
  趙昊啟眼望門外淡淡地道:「化裝成商人,冒認蒲姓,將屍體從刑場搬到瀠香樓的不正是你家的三管家嗎?」
  「你怎麼知道?」陸祁安大吃一驚下脫口而出,隨後馬上醒悟過來,口氣一轉改口否認,「怎麼可能?!」
  趙昊啟把目光移到他臉上,感受到他眼神裡的威懾力,陸祁安心虛地移開視線,「我是說,那天三管家不是一直跟著我在瀠香樓嗎?他又不是有分身術,怎麼可能是搬運屍體到瀠香樓嚇唬人的人?」
  「怎麼不會是他呢?」趙昊啟彎起唇角,掛上一抹淡笑,雙眸牢牢鎖在陸祁安臉上,不放過他一絲表情的變化,緩緩地道,「瀠香樓守門的龜奴說,你家三管家下午五時之前就離開了瀠香樓,一直到後來都不曾再出現。而幸運閣客棧裡的假蒲商人卻是五時到的,六時就退房離去,時間不是剛剛好嗎?」
  陸祁安露出僵硬的笑容,「可是,九公子憑什麼認定那人是我家的三管家?不是任何人都能化裝成那商人嗎?」
  「陸大人,你的長兄——刑部主事大人特意將今年的行刑日子提早了數天,定在七夕。同時,處斬的犯人中恰好有名年輕女子,這名女子的屍身恰好被蒲商人冒充為她的親戚給領走了。這麼多巧合……」
  陸祁安似乎已從震驚中冷靜下來,不緊不慢地回道:「那也不能說明是我家三管家。」
  「我是沒證據。」趙昊啟小聲嘟囔了一句,接著提高音量又說,「事到如今,那人是不是陸三管家不重要,重要的是,請你把琴音姑娘送回去,為人子女總不能不替母親守孝。」
  陸祁安再次變了臉色,「你說什麼?三娘死了?怎麼回事?」
  這時,趙五公子驚訝地插嘴發問:「陸大人你不知道嗎?前天夜裡賊人闖進了幸運閣,被官差追著逃到瀠香樓裡,劫持了唐三娘,最後兩人一同跳入河中逃遁了。這事在京城裡鬧得沸沸揚揚的,陸大人怎麼會沒收到消息呢?」
  「我、我真的不知道。」陸祁安神色張皇,結巴著解釋道,「我是接到貴府的拜帖,今早才從郊外別院趕回家中,壓根不清楚竟然發生了這麼一件事。」
  趙昊啟站起來,對陸祁安行了一禮,神情嚴肅地道:「陸大人,無論你否認也好承認也罷,請轉告琴音姑娘這事。」
  陸祁安點了點頭,含糊地應道:「我要知道她在哪的話,一定會告知。」
  看到他答應了下來,趙昊啟和哥哥告辭離去。陸祁安送他們兄弟倆出門,走著走著,趙五公子放緩了腳步,瞧著陸祁安緩緩說道:「陸大人,我好像聽說唐三娘一直不喜歡你去找琴音姑娘。她曾極力反對琴音姑娘接待你,兩母女還為此爭吵過好幾次,是有這事吧?」
  陸祁安猛地停下腳步,雙眼冒出火一般盯著趙五公子,「趙大人,你是懷疑祁安嗎?祁安縱然不滿三娘所為,亦斷然不會因此而傷害琴音的娘親。」
  趙昊啟上前勸說道:「陸大人請勿急躁,我兄長並非懷疑大人。」
  陸祁安把目光轉到趙昊啟臉上,語氣染上些許暴戾,質問道:「那又是什麼意思?」
  趙昊啟並未被他的語氣嚇住,冷靜地看著他,臉上不帶一絲笑意,反而是前所未有的嚴峻表情,「陸大人你靜心想想,憑你的家世、容貌和才學,為什麼唐三娘會那麼反對你跟琴音姑娘在一起?正常的話,應該是巴不得的吧?」
  「我怎麼知道啊?」陸祁安語氣粗暴地喊道,「那三娘的心思古怪難懂,讓人猜不透。」
  趙昊啟淡淡地道:「不是猜不透,而是你沒去瞭解。」輕輕歎了口氣,瞥了眼一臉茫然不解地看著自己的陸祁安,他才繼續說道:「陸大人,你還是去問問你的父親吧。」說完,他轉身走向等候在陸府大門前的轎子。
  陸祁安一人呆呆站在原地,雙眼迷茫,凝視著趙家眾人的背影,心事重重。
  趙家兄弟離開不久,陸祁安帶上僕人急匆匆地離開靖安侯府。
  回到府裡,元寶迫不及待地問趙昊啟:「那三管家就是這幾起案子的兇手?」
  趙昊啟邊悠然走在橋上,邊回頭白了他一眼,「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元寶不服氣了,他快步追上趙昊啟,急急說道,「他扮作其中一個挑夫,把屍體搬到客棧後,偷偷留下來處理屍體的時候,被住在隔壁的陶徐氏發現了,於是他就殺了陶徐氏。然後偷偷離開,扮作剛好跟著陸祁安到達瀠香樓。稍後再到隔壁把陶徐氏的屍體送到了對面。後來,三娘發現是他幫助琴音逃走,要挾他,他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唐三娘也幹掉了。」
  趙昊啟沒好氣地回答他:「你可別忘了裝著屍體的箱子是下午四時送到的,還是確確鑿鑿地進了屋子,陶徐氏有機會看到他擺弄屍體嗎?別說陶徐氏說不好在那時候已經身亡,就算還沒死,那三管家不會鎖上門再做事嗎?」頓了頓,趙昊啟又說:「其實,把陶徐氏的屍體放進箱子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陶商人。」
  元寶一聽叫了起來,「您不是說陶徐氏不是陶商人殺死的嗎?」
  趙昊啟在湖邊小亭前停下了腳步,這時翠晴迎了過來,「公子別光顧著說話,先回房裡換了衣裳。」
  擺了擺手,趙昊啟道:「先不換,我約了竇兄過來,待會兒他就來了。」說完,他讓翠晴給自己和元寶端來茶水,就坐在亭子裡跟元寶繼續談論案子。
  趙昊啟悠閒地喝了半盞茶,把元寶急得快要上躥下跳,這才繼續剛才中斷的話題,「陶商人是沒有殺陶徐氏,但他應該是發現了陶徐氏的屍體,你不是說老掌櫃曾在箱子被搬進房子裡的時候,讓陶商人幫忙開房門嗎?」
  「對。」
  「陶商人應該就在那個時候把鎖給換了過來。」
  「換鎖?」元寶大惑不解。
  「我估計那時候陶商人已經把陶徐氏的屍首搬回了房裡。因為他們是私奔的,要是出了什麼事,陶商人自會罪上加罪。那時的陶商人恐怕是急瘋了,剛好看到隔壁送來了大箱子,而且主人沒到,立即就把這箱子當作救命草。他是想只要把屍體神不知鬼不覺地放進去,一切罪名就由隔壁的箱子主人承擔了。最為理想的,就是隔壁那人悄悄地把屍體處理掉。」
  元寶恍然大悟,「所以他就設法偷到鑰匙,趁老掌櫃他們一走開,馬上就把屍體放到那箱子裡頭。」
  趙昊啟點點頭,「差不多是那樣子,有一點你說錯了。我不是說了,是換鎖,不是偷鑰匙。你想想看,鑰匙怎麼能偷,太冒險了。要是把自己的鎖當作金字三號房的鎖鎖上,待老掌櫃一走開,不就能用自己的鑰匙打開金字三號房的門了嗎?」
  元寶一拍大腿,「對,放好屍體後,把鎖換回去就好了。」
  「說不好,他在尋找陶徐氏的時候,還剛好跟兇手打過照面呢。」趙昊啟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輕聲說道,目光延伸向外,橫跨過湖面連接暖晴閣所在小島的橋上,黑衣僕人領著身著青衣的竇永庭正走在上頭。趙昊啟放下茶盞,迫不及待地站起來往外跑,高興地揮動右手,大聲呼喊:「竇兄,你來了!我今天再也不要學那個枯燥的馬步,教我點兒別的好嗎?」
  翠晴望著他跑著離去的背影搖頭,「這傢伙就是好高騖遠,也不想想自己的手腳有多遲鈍!」
  「還好他怎麼也學不會武藝,不然夠我們受的了,你說是不是啊?」元寶說完,與翠晴相視一笑。
  當天下午,在河邊搜索的衙役在河裡發現了唐三娘的屍身。經仵作檢驗,確定死因是在七月十六日凌晨至早上被繩索自身後勒斃。
  七月十八日,一頂轎子載著琴音悄然返回瀠香樓。驚見母親的屍身,悲傷的她哭了一夜。第二天,她在陸祁安的幫忙下替唐三娘辦了喪事。京兆尹按照趙昊啟事先的吩咐,沒有傳喚她詢問私奔之事,低調處理了此起案件。
  七月十九日,京兆尹得報陶商人並未返回家鄉,而是藏身在鄰縣親戚家中。按照趙昊啟特意寫來的密函裡頭的指示,京兆尹傳召靖安侯府三管家,卻被告知其十八日離府後已不知所終。
  七月二十日,竇威奉命帶領數名衙役親自啟程前往鄰縣緝拿陶蔚膳。京兆尹親自帶領屬下到幸運閣客棧搜查,大肆搜尋一番後,他們在藏寶齋最裡頭隔間的牆內發現了暗藏的隱秘之處,內藏一鐵皮造的小櫃。開啟那個小櫃的鑰匙,正是元寶用拓印回來的玉珮印子重制的玉珮。小櫃打開後,京兆尹從中搜出一份瀠香樓的房契。房契下是一個長約成年男子前臂,寬一個手掌長度的木盒子,木盒子上了一把五輪轉字密碼鎖,京兆尹當場沒能打開,於是便將木盒子帶回衙門。京兆尹親自向趙昊啟匯報搜查結果之時,順便悄悄地將這個木盒子帶進趙府,呈給了趙昊啟。
《消失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