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趙昊啟才來到前廳,一幕好笑的場景落入視線。三哥趙禹啟面色不善,正與如見了貓的老鼠般驚惶萬分的京兆尹對峙。一見到趙昊啟出現,京兆尹如獲大赦,喜極欲泣。
  趙禹啟手臂一伸,攔下欲奔前求救的京兆尹,洪亮嗓子發出怒音,「九弟,回去。這趟府衙之行為兄會代你走這一遭!」
  趙昊啟撥開趙禹啟擋在面前的手臂,語氣淡定地道:「那可不行,是我讓京兆尹大人傳喚我的。」
  「什麼?!」趙禹啟的吼聲如雷,在京兆尹耳旁一炸,讓他雙腳一抖險些摔倒在地。趙禹啟不敢置信地看著弟弟。
  趙昊啟回他一個輕鬆笑容,輕描淡寫地道:「三哥,你昨晚當值今早才回來,想必很累了,還是回房好好歇息吧。這事你就別管了,我沒事的。」說完之後,朝京兆尹一招手,撇下一頭霧水的兄長,領著小狗般乖乖尾隨的京兆尹,揚長而去。
  路上,經過趙昊啟一番點撥,京兆尹回到公堂再次開審後,把罪名全往竇永庭身上推。竇威暴跳如雷,卻又無可奈何,除了邵老闆被殺一案竇永庭沒有嫌疑,其他各案他都不能提出洗刷嫌疑的人證。而原本被認定為自殺的陶商人一案,也被京兆尹推翻,指出陶商人是被人殺死再佈置成自殺的,證明就是廟後溪邊淤泥地上的深痕,那是以木板搭成跳板所造成的,那塊木板就是一端沾有泥污的供桌桌面碎木。竇永庭默默地聽著京兆尹的指責,不發一語,既不認罪,也不申辯。竇威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拚命為兒子辯護。
  末了,京兆尹拋出最後重錘。竇家車伕被召上堂,京兆尹問及邵老闆被殺當日,竇永庭是否有命他到停在後門小巷裡的馬車上取過衣物。
  京兆尹的問話一出,搶在車伕回答之前,竇威高聲喊道:「我認了!」
  竇威來到趙昊啟面前跪下,「一切都是竇某所為,竇某認栽,請九公子高抬貴手,放過犬子!竇某所為確實人神共憤死不足惜,可是,犬子是清白的!」
  「我知道。」趙昊啟淡淡地道,「我很清楚永庭兄是清白的,他不承認是因為不是他做的,他不辯解是因為他知道和猜到是你做的。我要京兆尹這麼做,是想要你自己承認而已。」
  竇永庭抬頭喊了聲:「爹!」欲言之際,竇威怒目朝他一瞪,「住嘴!」
  竇威回過頭,目光灼灼地直視趙昊啟,以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問道:「九公子,那東西是在你手裡?」
  「沒錯。」
  竇威長歎一聲,再次小聲道:「九公子,竇某奉勸你一句,那東西切莫示於人前,也切莫追究它的主人,否則……就算是相爺,也未必能保住你的性命。」
  趙昊啟一聽,臉色一沉正要發怒,竇威高聲說道:「竇威願招供,一切皆為竇某一人所為,皆因邵貴昌收了竇家丟失在外的傳家寶,不肯讓竇某以錢贖回,竇某心生怨恨,一念之差起了殺念。」
  「真的全是竇大人幹的?」京兆尹傻愣愣地插嘴,「但,殺唐三娘的不可能是竇大人吧?」
  趙昊啟嘴一撇,「胡說,只有他才有可能。」
  「可是,不是有個黑衣人嗎?難道那個黑衣人是竇永庭?」向都頭也忍不住插嘴。
  趙昊啟訝異地反問:「黑衣人?」接著,他彎起唇角,掛上一抹滿載嘲諷意味的笑容,「怎麼可能是永庭兄?向都頭,其實我也可以變出黑衣人。」
  向都頭一張臉立即被怒色染紅了,「九公子,請您別拿命案來開玩笑!」
  「我是說真的,今晚請到幸運閣客棧。向都頭,我會讓你捉到黑衣人。」
  夜色降臨,向都頭早早蹲在幸運閣客棧,還特地多帶了兩名衙役。依照趙昊啟的指示,他們按照那晚般一直守在客棧門口附近。晚上七時,趙昊啟在一眾家丁與哥哥的保護下終於來到客棧。向都頭著急地在原地等了一刻鐘的時間,趙昊啟的書僮元寶終於從東迴廊走出,朝向都頭喊道:「向都頭來了,像那天那樣聽到刀劍聲就過來。」
  向都頭摩拳擦掌,咬牙道:「好!九公子要是能把那廝找出來,這回向某定會逮住他!」
  元寶的腳步聲遠去。突然他高聲喊道:「站住!」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元寶似是跑到迴廊盡頭了。沒一會兒,清脆的刀劍碰撞聲響起,向都頭一馬當先衝到迴廊。元寶在走廊盡頭手指二樓慌張地大聲喊道:「賊人跑了,在二樓,向都頭你從那邊上樓堵住他,我從這邊追!」
  向都頭高聲咒罵了一聲,從東南角衝上二樓。只見元寶在迴廊拐角處等著他,一見他出現又喊道:「賊人到迴廊了!」
  淡淡月色下,那名黑衣人果然如那夜在迴廊中等著,向都頭氣得怒髮衝冠,「又想耍老子了!」他死命地追趕。昏暗的走廊上,黑衣人搖搖晃晃地依照那晚的路線直奔西迴廊盡頭。
  絕對不讓你逃走!向都頭在心裡這麼呼喊著,衝向黑衣人。
  在他離黑衣人不到十步之處,黑衣人慌慌張張地一躍跳向空中。
  「啊,氣死我了!」向都頭快氣瘋了,猛一轉身快步往後方的樓梯跑,而其他衙役倒是先行一步衝上了三樓。
  這會兒,黑衣人一下子從三樓掉了下去。元寶又大喊:「哇!不得了啦!」一陣刀劍相擊之聲響起,「好厲害的賊人呀!」
  向都頭加快腳步,轉入一樓的東迴廊。
  「糟啦!」元寶高聲尖叫,「賊人劫持了公子啦!」
  向都頭的心猛地一緊,揮舞著手中的長劍高聲喊道:「賊子,不得傷害無辜,有種的跟老子打一架!」一把推開虛掩著的馬廄大門,旋風般衝進馬廄中。
  霎時,耀眼亮光射來,向都頭不得不瞇起眼睛。馬廄裡,十幾盞燈籠齊亮,把寬敞的馬廄照得亮如白晝,四面牆壁前整齊地站滿了趙府家丁。馬廄盡頭,黑衣人手中泛著橙光的長劍正擱在趙昊啟的脖子邊上!
  向都頭只覺得一顆心猛地墜落地面。
  忽然,趙昊啟咧嘴一笑,俏皮地朝他做了個鬼臉,啪嗒一聲,黑衣人連同那把讓人心寒的劍掉落地上。
  向都頭往地上凝神仔細一瞧,險些氣暈倒了。
  地上的黑衣人沒有臉,根本就是用黑布做成的假人!連身體都是用東西填充在黑布裡頭做成的。
  「向都頭你可不能光生公子的氣,第一個騙你的可不是公子。」元寶嘻嘻笑著走來,手裡拿了個爪鉤,上前朝地上的劍敲了敲,熟悉的金屬相擊聲響起。接著,元寶遞了一個燈籠過來,「向都頭請跟我來。」說完,拿著另一個燈籠往馬廄通向庭院的門走去。向都頭雖然依舊在生悶氣,但還是乖乖地提著燈籠跟在後頭,他明白元寶是要向他揭示假黑衣人會跑的秘密。
  來到東北角的迴廊下,元寶舉起燈籠往水井旁邊的柱子上照。柱子上釘了兩根長釘子,一根掛了一個非常小的轆轤,轆轤上繞了細細的繩索,一頭往上消失在二樓有著通花的隔板的洞裡,另一頭斜著連向南迴廊的二樓。另一根釘子上掛了一個只容尾指穿過的小鐵環。鐵環上還拴了一條細繩,細繩的另一端同樣斜往南迴廊。
  「公子說,竇大人只是把繩子掛在柱子上,而他自己加上這個轆轤會讓假人走得更順暢。」元寶說著,把一同拿來的假人頭上的鉤掛在小鐵環上。放開假人,拉動沒掛假人的一端南向的繩子,假人一點點地往上移。
  向都頭覺得很奇怪,湊近一看,卻見掛了假人的環上另有一條細絲線連著轆轤上的繩子。
  元寶解釋道:「這根線一頭綁在這繩子上面頂端,與它並行而下,目的是不讓鉤了假人的環從釘子上放下後假人拖在泥地上,其實不用也沒關係,不過用了更容易拉動而已。」
  輕鬆地把假人拉上二樓。在假人與東南角柱子重疊時,元寶停下,拔出腰間的匕首將絲線割斷,又把粗絲線從轆轤上放開。「公子說,竇大人趁著向都頭守在前面不敢走動,其他人守靈的空當,佈置好上面的線路。至於上面的線路如何佈置,首先,在此之前竇大人假裝巡視,利用腳步丈量好客棧外迴廊四個角用來架起作為基繩的橫樑間的距離,然後準備好環繞一圈長的細繩,染成黑色後晾乾,這條是基繩。另外再備一條能走一圈和一條走兩圈的粗絲線,染黑、晾乾、打上油蠟,這兩條繩子就是讓假黑衣人動起來的繩子,另外還得準備四段比橫樑的周長要長點兒的黑線,那是用來自基繩吊下圓環的,因為基繩是跨過橫樑搭起的,直接在上面穿上環,假人在拉動時會被卡住,因此要另外垂下架起繩子滑動的環。」元寶邊說著,邊領著向都頭回頭從馬廄旁已經打開的小門來到東北角的樓梯。
  「竇大人收買一個潑皮故意每晚到幸運閣的前門搗亂,製造機會讓衙役們到幸運閣守著做觀眾,自己也能名正言順地在客棧裡走動。同時找人送口信騙唐三娘,說是掌櫃的約她當日夜深從後門進入客棧。然後到了那天,他趁客棧中無人,假裝在迴廊上巡視,先將能走兩圈距離的絲線——我們稱它為甲線吧,甲線一頭從三樓東北角穿過鏤空的擋板上的洞,然後綁上小布包,繞起黑線一端大概一半長度的線,拋到二樓東部迴廊處,另一端的線頭則拿在手裡。再將細繩的一頭拴在擋板高處,另一頭也綁上柔軟小布包,拋過擋板往西第一根橫樑,在橫樑前的位置綁上第一根短繩。當然了,繩子的一端預先綁緊了一個圓環。竇大人在環上穿過甲線和走一圈的絲線——乙線,再撿起拋過橫樑掉在地上的繩頭,走到西北角,把長絲線甲線的一頭繞成一團,短絲線兩頭繞在和作為基繩的細繩頭的布包上一同拋到二樓西外迴廊,然後下樓到西外迴廊盡頭撿回。綁上第二個圓環後,再取出一個圓環——丙環,將甲線和乙線兩頭穿過它,又取出一個圓環——丁環,甲線穿過丁環線頭綁緊在丙環上,再將乙線一頭穿過第二個圓環,基繩的繩頭拋過最靠近藏寶齋的橫樑。竇大人拿著繩頭、乙線和丁環一直走到外迴廊的西南角,綁上第三個圓環在基繩上,短的乙線一頭穿過圓環和丁環,與另一頭打結形成環狀。」
  這時,元寶與向都頭已站在二樓東外迴廊面對樓梯的鏤空雕花擋板前。元寶指著前方東外迴廊南端說道:「那是最後一個圓環,公子說那裡要是用轆轤更好。」回身伸手往擋板邊緣自上而下一摸,收回的手指上捏了一根幾股絲線編織的黑絲。「竇大人先是到這裡撿起早先拋下的繞了一半長度的甲線線頭,解下布團,穿過一個小環,小環就綁在擋板外面,或者乾脆穿過擋板的洞,不過公子說那樣的話,如果擋板的雕花洞邊緣不光滑,會在拉動過程中割斷絲線,還是用環或轆轤比較妥當。鬆出一段等同樓高的線段,中間繞上布團拋到下面,再將線頭穿過第四個環,取出一個比丁環還小的圓環——戊環,甲線線頭穿過戊環,走回西南角,把線頭從丁環中穿過後再穿過戊環,然後走回東南角。站在那裡把基繩繃緊,在靠近環的位置綁上細線在甲線上,再在基繩恰當的位置綁上最後一個圓環,繃緊基繩綁在柱子高處或是廂房的上窗框上。這樣基繩已經佈置好了。甲線線頭與剛才我割斷的絲線頭綁上從基繩上解下的布包,從東南角欄杆拋下一樓。這時,機關基本大致完成,只需找個機會來到庭院,撿起甲線線頭走到剛才的柱子,釘上兩根釘子,也可以預先釘好,一根鉤住中段,一根鉤住綁上小小環的線頭。當然,是繃緊了甲線後再綁上環,輔助的細絲也綁上。」
  元寶回頭看向聽得一愣一愣的向都頭,「向都頭想試試讓假人跑起來嗎?」
  「跑?」
  「剛才在下面拉動這根粗絲線已經將假人拉到對面的迴廊柱子旁。當日,竇大人先是提早把假人拉到該位置,然後在向都頭聽到指示往回跑到東南角樓梯時先行一步到這裡。」元寶將粗絲線鉤在向都頭的手指頭上,「向都頭請拉絲線。」
  假人隨著向都頭的動作從柱子旁一躍跳入迴廊,向著西面而去。
《消失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