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節

  這時從人群裡哆哆嗦嗦走出一個老頭,正是夢魘所化的打更老頭。
  他裹著厚棉襖一步一步來到近前,抬起頭看看我們。
  他滿臉皺紋老眼昏花。打量著兒子:「我給你一次生的機會。」
  「什麼機會?」兒子問。
  打更老頭用手抹著自己的臉,所有的五官抹掉,變成了白底。一陣風吹來,吹動它滿頭灰白的亂髮飛舞,真像噩夢中的夢魘一樣。
  它打了個響指。有個大漢上前,把早已準備好的快刀遞到它的手裡。
  夢魘倒轉刀把,把刀遞給兒子:「殺了這條狗,我就放過你。」
  我們默不作聲看著,兒子顫抖手接過刀。這是一把明晃晃的剔骨刀,鋒利無比,基本上可以一刀斃命。
  他握著刀一步步重似千斤,走到狗的近前。
  王建祥大狗似乎知道了自己命運,扭著四肢,用極其彆扭古怪的姿勢。把頭低下來,看著兒子,眼神中充滿了莫可名狀的悲哀。
  兒子抬起刀,對著王建祥大狗的心臟部位,閉著眼就要下刀。
  忽然夢魘說:「一刀殺了可不算數。」
  兒子猛然轉過身:「你還想怎麼樣?」
  「今晚我們所有人都要喝狗肉湯,」夢魘說:「吃的就是你爸爸。我需要你把他剝皮抽筋,內臟取出,毛都剃乾淨,收拾得利利索索。」
  兒子頭重腳輕,手裡握著刀,嘴裡喃喃:「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逼我……」
  我剛要說話,被籐善一把拉住,連幽若都對我使眼色,示意不要亂說話。
  此時氣氛極其凝重。也透著怪異,事事不在情理之中。夢魘居然在玩攻心戰,它提出的要求讓兒子難以接受。如果只是讓兒子一刀殺了自己的爸爸,或許他硬著頭皮能幹出來。可如果讓他慢條斯理把自己父親剝皮抽筋,這整個過程就是對人性最大的摧殘。
  夢魘來到兒子近前,兒子把刀緊緊捏住,夢魘笑:「怎麼?你還想殺我?你殺不死我的,我會跟你一輩子!今天這個決定你必須做出來,要麼我讓你永世不得安寧,要麼你就殺了這條狗。」
  夢魘白板一樣的臉緊緊盯著兒子,兒子也看著它。
  兩人對視片刻,兒子轉過身用刀對著狗,聲音發冷:「我把它殺了,你就能讓我走嗎?」
  「那當然,」夢魘說:「我說到做到。你殺了它,你在這裡就獲得了自由。」
  兒子盯著王建祥大狗,大狗不再發出聲音,而是居高臨下看著,狗頭上的人臉露出巨大的悲哀,瞇縫成一條線的眼睛悲憫地看著兒子。
  兒子神魂顛倒,送出了第一刀。
  這一刀紮在狗的肩膀上,大狗吃不住疼,晃動身子,它也不叫,只是低吟。像是在哭泣。
  血滴滴答答順著傷口往下滴。
  有人拿過一個血盆子放在狗身下,那人說:「你這活幹的不行啊,好好一張狗皮會被你浪費。我教你。」
  夢魘也不阻止,在旁邊津津有味地看著。
  那人接過兒子手裡的刀,紮在大狗的脖頸下沒有毛的地方。那地方不是要穴,一刀進去甚至沒有多少血出來。那人一邊動著刀,一邊說:「看著沒有,你得順著皮毛邊緣,順著骨縫划動,這樣不傷皮也不傷骨,來,試試。」
  他把血淋淋的刀倒轉遞給兒子。
  兒子這時已經被摧殘得不行了,接近崩潰的邊緣,懵懵懂懂接過刀。沿著那人說的行刀路線,繼續往下划動。
  王建祥大狗不發出聲音,就這麼從高處憐憫而又絕望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在這個夢世界裡,它雖然是條狗,可我知道。它肯定心裡什麼都明白。
  兒子用刀不停割著,狗皮掀開了一大張,地上全是血。
  我實在看不過去,大聲吼道:「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你在弒父!你殺的是你的爸爸!」
  兒子終於崩潰了,他滿臉是淚,衝我喊:「他以前把我當過他的兒子嗎?小時候他就讓我聽話,做什麼都不讓,我交朋友談戀愛全要受他控制,長大了我想幹自己想做的事,他都不讓,他非讓我出去找破爛工作,去找鐵飯碗。我在他眼裡無非就是一條狗!狗!」
  他激動起來,下刀愈發陰毒,把大狗的外皮全部割下來,血淋淋扔在地上。
  大狗的嗓子已經喊啞了,喉頭嗚嗚哀鳴。
  籐善對我搖搖頭:「你要知道一件事,兒子殺父親不在於他有多恨自己的爸爸,而是他極度害怕夢魘。他在逃避夢魘的可怕,剛才說的那些無非是給自己找個能下去刀的理由。」
  「他是個懦夫。」幽若輕輕說。
  「這是他的心理關。」籐善說:「如果過不去,他就算活著也是死了,以後甭管到哪個夢境裡,和地獄無疑。」
  夢魘站在血淋淋大狗前,嘿嘿笑:「下一步開膛破肚。」
  兒子滿身滿手都是血,站在狗前,緩緩舉刀,對準了大狗的心臟。
  這時本來奄奄一息的大狗忽然抬起頭,看著遙遠的灰色天空,然後低下頭對兒子用最後的嗓音勉強擠出一句話:「兒子……我是你爸爸……我愛你。」
  大狗嚥下了最後一口氣,緩緩垂下頭,眼睛閉上了。
  兒子轉頭看夢魘:「你滿意了。」
  夢魘似乎在笑:「有什麼滿意不滿意的。你還沒開膛破肚呢。」
  「你殺了我吧。」兒子看著夢魘平靜地說:「我也該死。」
  夢魘抬起手:「這是你說的。你知道你面臨怎麼樣的死法?」
  「怎麼?」兒子問。
  「你會和這條狗死法一樣。千刀萬剮,剝皮抽筋。」夢魘笑。
《我的殯葬靈異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