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我腦中昏昏沉沉的,抓住浮木的手不敢放開,恍惚中想起了祖父如何傳授我《量金尺》秘本,我如何響應毛主席號召上山下鄉到邊疆插隊,如何在17號屯墾農場開荒挖土啃窩頭,如何跟同伴們包餃子,如何在火炕上胡侃亂吹講《林海雪原》,如何在風雪中打狼,如何被一隻狐狸帶進遼墓,如何同胖子在黑水河蹲窩棚,如何吃榛子送來的苞米飯……浮木在暗河中忽上忽下,整個人一下子被拋上半空,又一下子墜入深澗,記憶中的一切變得模糊起來,彷彿全是上輩子的事兒了,距離已經無限遙遠。
渾渾噩噩中沒有了意識,不知過了多久才恢復過來,暗河流速已趨於緩慢。我將前邊的尖果和胖子叫起來,打開探照燈往四下裡一照,周圍全是黑茫茫的水面,見不到兩側石壁,暗河流速雖緩,卻還在持續往前流淌。我用行軍羅盤看了看方位,仍是一直往西去。三個人說起之前的情形,真可以說是死中得活,世上的事從來都是吉中有凶、凶中有吉,人有逆天之時,天無絕人之路,若非水勢猛漲,可通不過山魃出沒之處。當年的日軍討伐隊,可能就是全死在那裡了。
我對尖果說:「當時可真是凶險,多虧你用探照燈照在山魃臉上,否則我已經去見馬克思了!」
尖果兀自心有餘悸:「好在躲過去了,我真怕萬一……」
胖子卻插口說:「你放心好了,他能有什麼萬一,打小人嫌狗不待見,馬克思願意見他?」
他又對我說:「如果暗河一直通往長出寶相花的大洞,咱仨在朽木上順流而下,是不是不用走路了?你說炸掉寶相花的根脈,大裂子當真可以打開?」
我怕他得意忘形,便說:「我可不敢保證,地裂子如此之深,不知寶相花會長在何處,況且炸開了也不一定出得去。」
胖子抱怨道:「你要早這麼說,還不如把炸藥扔了,昭和十三式背囊沒背在你身上,你是不知道有多沉,真他娘死沉死沉的,好懸沒將我墜下暗河!」我一聽這話是怎麼說的,背囊裡的炸藥有多沉?沉得過他帶的那塊狗頭金?
胖子身上的是昭和十三式背囊,大興安嶺的獵戶大多撿過日軍及蘇軍裝備,比如軍鞋、背囊、水壺之類,乃至於槍支軍刀,十分堅固耐用,用東北話說叫「抗造」!日軍裝備多以年號命名,昭和十三年產的叫昭和十三式,簡單直觀。胖子這個昭和十三式帆布背囊,個頭並不大,容量有限,裝滿了東西才有多沉?何況昭和十三式背囊中又沒裝什麼,幾個槍牌擼子彈夾、防爆探照燈的備用電池、三五個豆餅子、十幾發村田22式獵槍的子彈、一大塊狗頭金,全是胖子一路上撿來的,途中也在不停消耗,之前他可沒說過半個「沉」字。他一次可以吃三十個窩頭,一個昭和十三式背囊,怎麼會讓他覺得太沉了?以至於暗河水勢上漲之時,他從巨石頂端躍上浮在水中的朽木,幾乎讓背包墜得掉入暗河?
我不得不承認,正如胖子一直以來說的,我是個多疑的人。正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隨口說了這麼一句話,倒是讓我多心了,不知為什麼,隱隱約約覺得不對!我轉過頭來一看,背囊讓胖子扔在了後邊,我想瞧瞧有沒有他說的那麼沉重,真要是太沉了,可以將那塊狗頭金扔掉,困在不見天日的地裂子中,狗頭金還不如一塊乾麵餅子有用,怎知我用手這麼一拽,居然沒將昭和十三式背囊拽動。我心想這不是奇了怪了嗎?背囊當真如此沉重?裡邊裝了什麼東西?我所能想到的東西可不該這麼沉,胖子半路上又撿了什麼不成?是不是將村子裡的狗頭金全帶上了?說過多少次——狠鬥私字一閃念,怎麼他還是不聽,我不給他全扔河裡去,他就不知道什麼叫紀律!想到此處,我加了力氣,再次去拽後邊的昭和十三式背囊,可是一拽之下又沒拽動!我已經感覺到了,不是背囊過於沉重,而是後邊有個人抓住了背囊,不想讓我將背囊移開!
進入遼墓的人不少,陸軍在九尾狐壁畫下死於非命,打獵的大虎在地宮中變成了腐屍,從黑水河過來的知青全讓流沙活埋了,榛子或許命大逃了出去,盜墓的土耗子在殉葬洞窟中摔死了,死後還落個身首異處,僅有我和胖子、尖果三人一路至此,不會再有多餘的人了,那是什麼人躲在十三式背囊之後?我頭一個想到的是山魃,可又一想不對,山魃不該一直躲起來不動!此時我心中怦怦直跳,卻還沉得住氣沒有立即聲張,心想萬一只是昭和十三式背囊帶子掛住了,胖子豈不是又有話說了,我可不想再給他說嘴的機會。不過轉念一想,應當不是我過於緊張草木皆兵、疑神疑鬼,胖子不是也抱怨昭和十三式背囊變沉了嗎?在我們躍上朽木之時,昭和十三式背囊後邊一定多了什麼東西!
「寶相花」的光亮消失之後,四下裡黑得如同抹了鍋底灰,僅憑探照燈可看不見有沒有人跟在身後,從17號屯墾農場鬧狐狸開始,我們見到的怪事還少嗎?想到這裡,我讓尖果將探照燈的光束轉到後邊,一手握住軍刀,一手使勁拽開背囊。胖子和尖果不明白我要幹什麼,還沒等開口動問,我已經將背囊扯到一旁,三個人見到昭和十三式背囊後的東西,都被嚇了一跳,唬得面如土色,不是人也不是山魃,而是擺在棺槨中殉葬的童女!
5
大遼太后的棺槨之中有四個殉葬童女,全在外槨與內棺的夾層之間,兩邊各有一個,一個手捧青銅寶鏡,一個手持青銅匕首,棺蓋上面有一個捧長明燈的,墓主腳底下還有一個童女,項上掛有一個銀牌,銀牌上有「接仙引聖」四字。這四個殉葬童女,不過六七歲大小,皆為宮人裝扮。細說起來其中講究太多了,不提那三個,只說墓主腳底下這個,在葬制中稱為接引童女,是給墓主人引路的,臉頰抹了硃砂腮紅,身上繡袍上有蓮花圖案,紅綠分明,小腳穿一雙如意雲頭履,大部分已經腐朽發黑。盜墓的土耗子是為了「果實」而來,但是墓中並沒有這個東西,此人扔下那麼多奇珍異寶沒動,也沒動其餘三個殉葬童女,卻將墓主腳底下的接引童女帶了出來,我完全想不出土耗子究竟要幹什麼。
遼墓玄宮東西兩殿中也有殉葬的童男童女,作為給墓主開路的儀仗,埋在玄宮中殉葬的童男童女不下幾十個,僅在棺槨中也有四個,墓主腳下這一個與其餘的有什麼不同?盜墓這個行當專掏老坑裡的東西,大到陪葬的金玉之器,小到墓主口中的銅錢,上等槨板也值幾個錢,卻沒人願意掏死屍,帶回家打板上香供起來?退一萬步說,如果當真有鬼,該不會只有這一個小鬼兒,後來土耗子掉進殉葬洞死於非命,接引童女讓他扔在石台上,我們雖然打開了裝屍的麻袋,卻擺在石台上沒再動過。到了洞窟下邊,探照燈的光束一晃之際,我分明看到殉葬童女在我面前,等我們再將探照燈轉過來,卻又不見了蹤跡。而在當時的情況下,如果不是我往殉葬童女顯身之處多看了幾眼,也不會發覺那邊可以出去。之前我可不敢說童女陰魂不散,給我們指出一條生路,甚至無法確定是不是我看錯了。鬼神冥冥,說無容易說有難,但在此時看來,殉葬童女非鬼即怪,它一直跟在我們身後!
胖子躍上朽木之時,殉葬童女從後邊拽住了昭和十三式背囊,所以胖子才覺得背囊變沉了!他當時急於逃命,根本沒有多想,後來隨口說了一句,引起了我的注意。朽木浮在暗河上,僅在十三式背囊後邊可以躲人,要不是我多長了一個心眼兒,當機立斷將背包拽開,我們至今還不知道它在身後!真讓人越想越怕,一股子寒意從腳底心直躥上頂梁門——殉葬童女為什麼要跟我們出來?
胖子嚇了一大跳:「娘了個大爺的,我怎麼把這個小鬼兒背出來了?」尖果也嚇得夠嗆,幾乎將手中的探照燈扔了。我連忙接過探照燈,對準殉葬女童從頭到腳照了一遍,探照燈的光束照上去有形有影,可見並不是鬼。鬼長什麼樣我也沒見過,但據說在燈下無影,通常意義上是有形無質,乃怨煞之氣所化,反正以前迷信的人都這麼說。而殉葬的女童在我們面前,瞧得見摸得到,那麼說不該是鬼。不過死了千年的殉葬女童,形骸已朽,面目都看不出了,怎麼可能會動?真正讓我覺得可怕的是——殉葬童女的行動還是有意識的,至少在我看來它是有意躲在我們身後,鬼知道它想幹什麼!
我尋思盜墓的土耗子是鬼門天師的傳人,一雙夜貓子眼擅於識寶,從棺槨中將殉葬童女帶出來不可能沒有原因,道門中人大多迷信——成仙了道必須躲過九死十三災,殉葬女童在墓中千年,是不是多少得了些個氣候,可以躲災避劫?可要真有這等異處,盜墓的土耗子還會死得那麼慘?又說什麼上當了,上的是這個殉葬女童的當?
我一想到這裡,更覺得心驚肉跳,是不是這個小鬼兒做了什麼,使得土耗子沒有在墓中找到「果實」,並且死於非命?我們能從殉葬洞中逃出來,也並非命不該絕,而是這個小鬼兒給我們指出了一條活路,我們是否也上了它的當,分明是斷腸散卻認作活人丹?一時之間我腦中的念頭紛至沓來,胖子和尖果可沒想這麼多,僅見到殉葬童女躲在昭和十三式背囊後邊,可也足夠吃驚了,最可怕的是不知道這個小鬼兒要幹什麼。如果說存心害人,途中卻沒見它作祟;如果說它想躲在後邊跟我們逃出去,那更不敢想了,按過去迷信的話來說——死人不該見三光,三光指日光、月光、星光,見了日光魂飛魄散,星月之華為陰光,見之可以變成飛僵。一個死在墓中上千年的殉葬童女,要借我們三個活人從墓中逃出去,這還了得?人死之後入土為安,入土不安即成殭屍,皆因人有三魂七魄,魂善而魄惡,入土不安是由於人死魄存,以至於屍身不朽,百年為凶,千年成煞。上千年的凶煞晝伏夜出,可以吞雲殺龍,所過之處赤地千里,草木皆枯,天羅地網也無法格滅,唯有佛祖降世才能將它降服。
胖子口口聲聲說他不信鬼神,可在大山裡插隊,這類迷信傳說也聽了不少,何況殉葬童女又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了,縱然膽子夠大,心裡邊也沒個不發毛。殉葬童女雖然一動不動,但是癩蛤蟆跳到腳面上,不咬也嚇一跳!他眼珠子一瞪,摘下背上的村田22式獵槍,看意思是想一槍崩了這個小鬼兒,再一腳踹下暗河!
第十六章河中水鬼
1
胖子手持村田22式獵槍,要給對面的小鬼兒來上一槍,怎知槍支彈藥都在暗河中浸濕了,到了這個緊要關頭,又打不響了。三個人的槍牌擼子也在對付山魃之時打光了子彈,還沒來得及取出背囊中的彈夾替換。我讓他且勿焦躁,你往一個殉葬女童身上打一槍又能如何?把一個死在墓中上千年的乾屍再打死一次,那有什麼意義?如果這個死孩子真有道行,一桿老掉牙的村田22式獵槍也奈何它不得。我覺得殉葬童女來頭不明,是否不懷好意還不好說,若不找出其中真相,將來必有後患!於是讓胖子帶好昭和十三式背囊,我們的乾糧、電池、火種全在裡邊,萬一掉下暗河,那可是想哭都找不到調門兒了。又讓尖果接過探照燈,光束對準殉葬童女,同時取出背囊中的彈夾,給槍牌擼子裝填子彈。我則挽了挽袖子,拔出軍刀在手,壯起膽子湊到殉葬童女面前,準備看它一個究竟——在墓中埋了上千年的乾屍為什麼會動?
胖子在後邊說:「你可當心了,別讓小鬼兒掐了你的脖子!」
我說:「這小孩兒頂多三四歲,我上山下鄉懷壯志,廣闊天地煉紅心,什麼大風大浪沒見識過,三十老娘倒怕孩兒不成?」
胖子說:「你是三十老娘啊?這小鬼兒死了不下上千年,只怕道行不小,你可別大意了!」
不用胖子說,我這心裡邊一樣發怵,真不想抬頭去看殉葬童女長了水銀斑的小臉兒。奈何形勢所迫,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當下將心一橫,還是先用嘴對付,對殉葬女童說道:「不知盜墓的土耗子是怎麼想的,居然把你從墓中帶了出來,又讓我們仨遇上你,可謂緣分不淺,在殉葬洞中全憑你顯身指引,我們才找到了出路。看你這意思可能是想跟我們出去,能有你這兩下子,想必道行不小,然而你有所不知,你埋在墓中這千百年,世上早已天翻地覆改朝換代,不是你以為的那個年頭了。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全世界無產階級已經聯合起來了,估計你同樣是一苦孩子出身,否則也不至於讓墓主當成頂棺陪葬的明器。如今壓在窮苦人頭上的三座大山都被推翻了,你死後有知,應當可以瞑目於九泉之下了!不如聽我一句勸,趁早別出去了,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既然已經死了,該放下的就得放下了,塵歸於塵、土歸於土、該上天的上天、該入地的入地,出去了你也沒有地方待,頂多給你擺博物館裡,再給你扣個大玻璃罩子,那還不如這地兒舒服呢!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咱好不容易遇上了,又挺對脾氣的,我才勸你兩句,你聽我良言相勸還則罷了,要是膽敢出什麼蛾子,我們仨可容你不得!你能耐再大,對付得了我們,對付得了八百萬解放軍嗎?」
胖子聽不下去了:「你可真能吹,牛都讓你吹上天了,咱的隊伍幾時擴編到八百萬了?」
我往後一擺手,讓胖子不要插口,我只不過是信口開河嚇唬這個小鬼兒,你不給它唬住了,它如何能夠善罷甘休?然而殉葬童女立在原地,任憑我說了半天,仍是動也不動。胖子說:「咱是不是想岔了?八成又是自己嚇唬自己,不如給它來個乾脆利索的,一腳踹進河裡喂王八!」
胖子說得簡單,這一腳我可踹不出去,一旦讓它咬了如何是好?殉葬童女不可能不會動,分明是它拽住了昭和十三式背囊,不想讓我們見到它躲在後邊,這其中沒鬼才怪!何況朽木在暗河中起起伏伏,我們仨大活人都得半趴著,殉葬童女一個乾屍怎麼可能立而不倒?我一想該說的我也都說了,已經做到了仁至義盡,殉葬童女來頭不明,不將它扔下河去,遲早還要作怪!
打定主意,我提起軍刀插在鞘中,雙手握住了刀柄,用頂在前邊的刀鞘去撥殉葬童女,想將它撥到河中。此時此刻,不僅我屏住了呼吸,我後邊的尖果和胖子也很緊張,一口大氣都不敢喘。尖果的探照燈一直照在殉葬女童臉上,胖子那邊已經將手槍子彈頂上了膛,隨時可以開槍,另一隻手握住了步兵鍬。說話這時候,我手中的刀鞘也伸過去了,之所以用刀鞘不用刀,是為了留下餘地,不至於損毀屍首,以老時年間的話來說——小鬼兒難纏,一旦讓小鬼兒纏住,不死也得扒下一層皮,原樣打發走了才是。再說刀鞘剛伸過去,殉葬童女的臉突然動了一下,兩隻眼睜開了!
2
在探照燈的光束之下,殉葬童女二目有如兩個黑洞,從中射出兩道光。我雖然有所準備,卻仍出乎意料,殉葬童女在墓中埋了上千年,臉上已經長出了水銀斑,面目發黑,身上繡袍比銅錢還硬,居然還可以睜眼?我一怔之下,殉葬童女一抬手抓住了刀鞘,它手上指甲很長,攥在刀鞘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我心中暗道一聲「糟糕」,殭屍可不同於山魃,不長毛的殭屍可比長毛的還厲害。自古以來有黑凶白凶之說,長毛的死屍在民間稱之為「凶」,那是比較常見的,百年成凶千年成煞,有了千年以上的道行,才會顯出原形,面容如同活人一樣,並且可以口出人言,那可了不得了!
遼墓中的棺槨和死屍不下幾十上百,為什麼僅有這個殉葬女童有了道行?它有什麼不同之處?我聽我祖父說過「墓中千年殭屍皮肉近乎銅甲」,村田22式獵槍都打不了,以道法方可降服!什麼叫道法?道門中對付殭屍的法子,比如畫符唸咒,比如用硃砂碗倒扣在殭屍頭頂上,另外據說盜墓的還有陰陽傘可以收殭屍。民間俗傳殭屍也怕棺材釘,那都是一尺多長的大鐵釘,年頭越老越好,百年殭屍怕千年棺材釘,一千年的殭屍怕一千兩百年的棺材釘,讓棺材釘戳到,即可折掉一百年道行,釘一下驅魄,釘兩下滅形,所以盜墓的都帶一兩枚老棺材釘。你要看到有人身上揣了一枚黑沉沉的老棺材釘,不用問一定是個扒墳掘墓的土耗子。當初17號農場經歷風雪狼災,一隻狐狸將我們帶進墓中,見到一個死在墓道中的土耗子,那人身上不僅有玉勾護身,還有一枚棺材釘,可見此說並非謠傳。我後悔沒在墓中撬一兩枚棺材釘出來,那還怕什麼殉葬的童女?但是我沒有硃砂碗、桃木劍,也不會畫符唸咒,一旦讓殭屍撲住,如何脫得了身?
我急忙往後拽這刀鞘,連拽了兩下,竟沒拽動。朽木在暗河水流中搖晃起伏,胖子讓我擋在身後,不敢輕易開槍。他一時心急搶上前來,抓住了刀鞘一同往後拽。二人一使勁,這才連刀帶鞘搶了過來,可是用力過猛,收不住勢了,軍刀掉下了暗河,人也幾乎一個跟頭落入暗河。胖子翻身而起,手中的槍牌擼子已經對準了殉葬童女,勃朗寧M1900型手槍不是嚇唬貓的,使用7.65毫米子彈,即使有了道行的千年殭屍,腦袋上挨兩顆「黑棗」,也可以打出兩個窟窿!
可是正當此時,暗河轉為湍急,撞上了一塊凸出水面的岩石,「卡嚓」一聲響,朽木前端被撞掉了一部分。三個人猝不及防,連同那個殉葬童女全被拋上了半空。胖子舉槍正要打墓中的千年殭屍,突然間被拋了上去,險些將他甩進暗河,只好扔下手中的槍牌擼子,使用步兵鍬掛住朽木上的一根枝杈,下半身已經落在了水中。我和尖果見胖子情況危急,立即抓住他的背囊,拼了命將他拽將上來。地裂子至此驟然收緊,暗河走勢急轉直下,水流洶湧無比。我們仨穩住了身形,再用探照燈照過去,照見殉葬童女仍在我們對面,兩手指甲撓住朽木,正在緩緩爬向我們!
三個人臉對殉葬女童,背後是朽木前端,整個身子傾斜下墜,抓住了枝杈不敢鬆開。胖子接過尖果的槍牌擼子,抬手打了兩槍,雙方相距雖近,但是晃動劇烈,子彈不知打去了什麼地方。晃動的探照燈光束中,一臉水銀斑的殉葬女童已經到我面前了!我心寒股慄,可抱住了朽木不敢鬆手,身後邊是胖子和尖果,無處可以躲避,只好讓胖子將他的步兵鍬給我。我一隻手接過步兵鍬,對準殉葬童女的頭拍了過去。沒想到殉葬童女往前一縱,從我頭頂上躍了過去。我看出殉葬童女要撲向尖果,一隻手用步兵鍬鉤住枝杈,另一隻手往上一伸,抓住了這個墓中乾屍的一隻腳。殉葬童女兩隻小腳上穿有「如意雲頭履」,這是一種宮女的繡鞋,鞋尖上有卷雲紋裝飾,如同腳踏祥雲一般,埋在墓中千百年,繡鞋已經變得黢黑,上邊的紋飾都看不出了,摸上去有如粗麻,使勁一捏可能都會碎掉。
暴雨引發了山洪,寶相花的蔓條不再發光,巨大無比的地裂暗河中,僅有探照燈的一道光束晃來晃去,周圍全是一片漆黑。我伸手抓住了一隻小腳,心說:可讓老子逮住你了!立即順勢往下一甩,想將這千年乾屍扔入暗河。地裂深處的暗河水勢湍急,全是亂流漩渦,大羅金仙掉下去也別想再上來。不過按迷信的話來說,殭屍埋在墓中,在五行上佔個「土」字,土能克水,河中的老龍也斗它不過,它甚至可以吸盡水脈。
可在情急之下,我也理會不了那麼多了,使盡全力往下甩去,剛掄到一半,手上忽然一輕,僅有一隻如意雲頭履連同繡袍還在我手上,裡邊的殉葬童女卻已掙脫出來,翻身一滾,落在我的對面,一隻手摳住朽木,另一隻手往它頭頂上一抓,一把扯掉了臉皮。我們仨沒想到千年乾屍還有這麼一招兒,心中無不駭異,而尖果的探照燈光束投在對方的臉上,但見殉葬童女皮囊之下,竟是一個小老頭兒,一張樹皮似的怪臉,二目異常明亮,身高比不過三歲孩童。他被探照燈晃得睜不開眼,只好用手去擋光束,手心中分明有一個硃砂八卦印記。
3
我直至此時才明白過來,一路躲在我們身後的根本不是殉葬童女,而是一個盜墓的土耗子!之前有兩個打獵的,冒充成哥兒倆,一個叫大虎一個叫二虎,二虎是個盜墓賊,大虎則是他帶的一個傀儡行屍。二虎行跡鬼祟,一直背了一個大口袋,我原以為那裡邊是裝東西的,其實是帶了一個老盜墓賊,此人應當是二虎的師父或長輩,多半經驗非常豐富或者有什麼別的能耐,反正二虎全聽這個老土耗子的。不過老土耗子身材短小,而且年邁老朽,又不願以真面目見人,因此躲在一個大口袋中,讓二虎背上他到處走。
老土耗子告訴二虎,墓中有個什麼果實,二虎鑽進棺槨去找。當時正好我和胖子、榛子也進了槨室。老土耗子一看有人來了,便立即躲在一旁,沒有讓我們見到。等我們再次進入放置棺槨的正殿,二虎已經背上老土耗子逃入了暗道。老土耗子意識到進入遼墓的人不少,怕有人見到他的真面目,躲進暗道之前,又從墓主棺槨中掏出一個殉葬童女,借了這一身皮囊裝裹,仍讓二虎背上他往外逃。如此一來,即使有人打開口袋,也會誤以為只是一個殉葬童女。我們三個人追出來,還真讓這個老土耗子唬住了,想不出二虎為何會從墓中掏出一個殉葬童女,於是將口袋擺在石台上沒有動。二虎這個倒霉鬼,卻掉進殉葬洞摔死了,臨死之時還在抱怨——上了老土耗子的當,墓中根本沒有「果實」!老土耗子扮成的殉葬童女,則跟在我們身後一路逃出遼墓,進了這個長有寶相花發光蔓條的大裂子,怎知降下暴雨,山洪猛漲,我們仨趴在一根朽木上在暗河中順流而下,到了這會兒老土耗子也躲不住了,不得不顯身出來。
此時暗河流勢稍有緩和,我咬了咬牙,握緊手中的步兵鍬,正想一鍬將老土耗子拍下暗河。老土耗子一邊擋住刺目的探照燈光束,一邊陰惻惻地說道:「且勿動手,老夫有一句回天轉日之言相告!」
我們對這老土耗子恨之入骨,不是土耗子要進遼墓盜寶,唆使我們去摘壁畫上的「黃金靈芝」,陸軍不會死於非命,其餘的知青也不會因為來找他而被流沙活埋在墓中,我和胖子、尖果三個人同樣不會陷入這個萬劫不復的大裂子,沒死也扒下一層皮了。而扮成殉葬童女的老土耗子正是禍頭,我們好懸沒讓他嚇死,有仇不報非君子,不將他踹進暗河喂王八,如何出得了這口惡氣!我不容分說掄起步兵鍬正要動手,老土耗子卻對我說:「當年在老鼠嶺上打天燈那位爺是你什麼人?」
我聽他說出這句話,不由得怔了一怔,心想老土耗子認得我祖父?當初我祖父在老鼠嶺上打天燈,得了一張玄狐皮,又聽信了一個畫陰陽八卦的火居道慫恿,前往鬼門河盜墓取寶。那個畫陰陽八卦的火居道,手上有八卦印,應當也是個鬼門天師,那是好幾十年前的事了,即使老土耗子身為鬼門天師,對舊事有所耳聞,也不會一見了我的面就提到我祖父。
我心中暗暗吃驚,當年跟我祖父拜過把子一同去鬼門河盜墓的火居道,卻是此人不成?不過畫陰陽八卦的火居道已經死在鬼門河了,況且據我祖父大少爺說,那個火居道身材魁偉,而這個老土耗子枯瘦短小,如同活轉過來的棺材釘,怎麼可能會是同一個人?我一時忍不住好奇,想聽一聽老土耗子會說什麼。暗河洶湧湍急,量這廝也飛不上天去,只要不是千年殭屍,我還怕一個老土耗子不成?於是用手中步兵鍬一指老土耗子,說道:「在老鼠嶺上打天燈的是我祖父,如若不是野雞沒名草鞋沒號,你也留個名號在此!」
老土耗子一陣獰笑:「原來真是故人之後,怪不得十分相似,你小子可比你祖父那個窩囊廢膽子大多了。老夫是你祖父結義的兄長,按輩分說你該稱我一聲干爺!」
我可不信他這番鬼話,罵道:「去你大爺的,我爺爺可不認得你這棺材釘似的老妖怪!」
胖子說:「套近乎也沒用,你今兒個把他爺爺從八寶山搬出來,我們也得讓你下河喂王八!」他又在我身後低聲說:「你爺爺當年可沒少跟牛鬼蛇神打交道啊!在這兒還能遇上熟人?」
《摸金玦之鬼門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