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按理說不給誰的面子,谷部長的面子也得給,可是自從毛子爹去世後,於毛子做夢常常夢見李書記辦公室的那只黑鷹。另外,媽媽也讓兒子跪在於掌包的墳前發過誓。因此,谷有成在於家也吃了個軟肋,窩了回去。
功夫不負有心人,谷有成三顧茅廬。不過今天領來了一位陌生人。此人瘦小枯乾,刀條臉上留了鬍鬚,典型的山羊鬍子,一身青色的中式褲褂,穿了一雙圓口布鞋,四十幾歲的年齡,很像山東老家的管賬先生。
谷部長給於毛子介紹說:「這位貌不驚人的大師姓柳,是縣金礦局的一位技術員,可他研究易經多年,是咱們地區有名的易經專家,預測推理,地理風水,能掐會算,破解不破之謎,助人長壽外帶麻衣神相無所不通。」
柳大師端詳了一眼於毛子並沒作聲,而是在於家小院裡南北東西走了一趟十字花。他抬頭看了看房後山坡於家的墳地,看了看臥虎山峰的走向,看了看那棵高大參天的楊樹,他沖谷部長微微一笑,點了一下頭,這才隨於毛子進了東屋。
柳大師坐下,再次看了看於毛子的臉相,並伸出乾柴般的枯手,測試了天庭的寬度和地額的方圓。大師收腿盤坐炕上,閉上了那雙油黑發亮的細眼。
於毛子給谷部長沏茶倒水,王香香也連忙來到東屋,谷部長是她的頂頭上司哪敢怠慢。她送過來兩簸籮的關東「哈馬頭」旱煙和葵花籽。
柳大師說話了:「於家小院的風水不錯,前邊臨水後靠山,坐落在臥虎山主峰之下,屬大福大貴之相。本應人財興旺,可是……」大師欲言又止,看了看谷部長。
「嗨,柳大師有話就說無妨。我谷有成都在這裡認了親,於家的命運中也有我的命運,都是一家人,說吧,說吧。」
「好,恕我直言,這好風水被院裡這棵大楊樹所破,古人有訓,民房院內栽樹有講,叫做前不栽楊後不栽柳。這棵楊樹犯了大忌,必需砍掉,這樣,臥虎山的仙氣與科洛河水的靈氣就會相互貫通,通則不痛,痛則不通。以後就不會發生痛事,血腥之事。」
於毛子心想,這大師說的有些道理,砍了這棵大樹不費吹灰之力,這個好辦。
柳大師接著說:「於毛子是貴人貴相,你看你的天庭飽滿有光澤…」
於毛子搶過話來:「大師,什麼叫天庭?」
「噢,天庭就是你的額頭,地額就是你的下巴,你看你的地額方方正正,就像中國的書法中的隸書,內圓外方。這種臉型是男人之貴相!」
柳大師沉思了片刻說:「你的鼻子通天,叫做五嶽之首,將才之命,此命硬妨弱命,這就造成了你青年喪父、中年喪兄之災。不過你本人健壯長壽,凡事都有貴人相幫。從今往後將事事順暢!」
大師用手又掐又算,然後面沖谷部長說:「於家的命運已到了新的一個輪轉。今冬明春為最佳期,明年雪化達子香花開時還有喜事臨門。」大師看了一眼王香香,轉過臉對於毛子說:「兄弟,你可是有五男二女的後繼人,不過,現在實行計劃生育不讓你多生,但這是命中所定。你不可不信,切記一條,凡事不可自我做主,一定要有貴人指點。」
於毛子被大師給忽悠得全都信了。「那貴人是誰呀?」
「那還用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那貴人不是別人,正是你的恩人,縣委常委武裝部長谷大人呀!」
於毛子恍然大悟:「對對,谷部長,俺給你鞠個躬,谷叔!」
谷部長哈哈大笑起來:「什麼貴人不貴人啊,我只知道一條,就是谷叔不會給你瞎馬騎,總不會害你吧?坐下,坐下,快聽柳大師說。」
「谷部長屬兔,是松柏木命。於毛子你屬虎,為火命,兔為虎屬,木助火旺。這是天生的緣分呀。咱們再從名字上測,谷為糧,谷為五穀百姓之命也,五穀豐登,方能家庭和諧幸福。這叫有谷才有成,谷有成這個名字起得太妙了,你於毛子只有谷部長這位貴人相助,你才能成了氣候,有了家業。不然,你的名字,只能是停於毛髮之梢,沒有根基,你可不能錯失良機呀!」
於毛子五體投地,茅塞頓開。俗話說,近山者仁,坦誠狹義的漢子怎奈大師的花言巧語。他給大師和谷叔分別又一次鞠躬致謝,痛痛快快地答應了谷部長的要求,進山尋找海東青。谷部長囑咐於毛子,這次任務要對外保密,尤其是范鄉長,雖然前期他也做了你的工作,但是沒有成功,要守口如瓶,當然,你母親和白二爺那裡都是一樣,在這個問題上沒有內外,於毛子滿口答應。
第二天早晨天一亮,於毛子來到了父親和哥哥的墳前,他將四周打掃乾淨,分別燒香磕了頭。他乞求父親原諒他違背了誓言,他不光光是讓柳大師說昏了頭,縣裡、鄉里已把他推到了風口浪尖上沒有了退路。就連香香昨晚上也勸他完成了這樁差事之後,和她一起去璦琿縣城。她說現在政策開放了,就憑於毛子渾身上下的本身,無論開飯店做買賣,幹哪樣都能掙錢。等有了積攢,在城裡買間房,將媽媽於白氏接過去。到那時,俺王香香再給於家生個兒子,和於小毛一樣的三毛子。
砭人肌骨的凜冽的寒風,迎面撲來,像利刀、針尖一樣,刺骨扎肉。一入冬的北風最為殘暴,它怒嚎著,狂撲著,在於毛子全副武裝的身上逞兇。樹梢被刮得嗚嗚直響,地上捲起一溜的雪線,呲呲地飛躥老高,像一條條蠕動的白蛇,在臥虎山的峽谷裡飛舞。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連海東清的影子也沒有見著,眼看就要到了舊歷新年。這子彈有的是,總不能空手而返。什麼狍子、野豬、野雞飛龍,大的也打,小的也撿,於家小院又恢復了生機。那些女人又聞到了腥味,滿臉堆笑地圍著於毛子轉,向於毛子檢討,要立功贖罪。這些娘們哪裡知道,於毛子屋裡藏了個如花似玉的小嫂子王香香,就連王家媳婦也沒了方便。香香的哥哥去了西崗子挖煤,留下嫂子一人,於毛子有時也可憐她,背著香香偷偷地去上一兩次,算是還了點良心債。
其實,王香香早就知道嫂子和於毛子有染,嫂子在先,自己在後,總要有個先來後到。因此,香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沒看見。她知道,將男人拴在褲帶上會適得其反,只要於毛子天天晚上屬於她的,也就足夠了。
鷹王海東青牽動著李衛江、谷有成、於毛子的神經,兩個月過去了,沒有一點令人鼓舞的消息,沉悶壓抑著他們各不相同的心態,突然樺皮屯爆炸出一條驚人的消息,大名鼎鼎的村民兵排長,中俄混血兒於毛子神秘地失蹤了,立刻,中蘇邊境的天幕上泛起了一片血光……。
這年的冬天似乎顯得極其寒冷與漫長,眼看就要到春節了,西伯利亞不斷吹來的寒風,把黑龍江的南岸抽打得支離破碎,零下三十幾度的淫威封殺了春節前僅有的那點歡樂火熱的氣氛,霸道地將這世界變成它為所欲為的領地。
谷有成醒了,冰冷的小屋讓他的身體曲成了一團,依偎在被窩裡。他伸手摸了摸腳邊的暖氣片,一點餘熱也沒有了;他又伸手摸了摸頭頂的火牆,拔涼冰手。谷有成酒勁消沒了,他心想,多虧了昨天晚上的那一場惡戰。一斤半的璦琿大曲,燒得他不知如何回到座落在江邊的縣人武部的那棟紅磚平房裡,是司機和公務員費了吃奶的力,才將身高一米八五,體重一百公斤的部長拖到床上,免去了這一夜的「團長」之苦。
早晨七點,暖氣嘎嘎地響了起來,火牆也有了動靜,谷有成自言自語地罵了起來,難道鍋爐工昨夜也喝多了,這暖氣比平日裡整整晚來了兩個小時。
窗外還是漆黑一片,谷有成懶得拉燈,他伸手摸著公務員昨天晚上放在那裡的一缸涼開水,張開大嘴,一口氣喝了個乾淨。火燒火燎的嗓子立刻就熄滅了火焰,頭腦也隨之清醒了許多。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酒桌上縣委書記李衛江的酒詩來,印象最深的幾句就好像是給自己寫的:酒是什麼東西?放在杯子裡像水,喝進肚子裡鬧鬼,走起路來纏腿,回到家裡吵嘴,半夜起來找水……。
谷有成笑了,書記就是書記,真有水平!
寫字檯上的那部紅色戰備電話突然響了,機上的紅燈閃爍,鈴聲急促。谷有成心裡咯登一下,職業的習慣讓他渾身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他一個箭步衝到了電話機旁。雖然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但戰備專線一定是出現緊急事件時才使用的,俗話說,邊境無小事。沒有時間容他猜想,谷有成迅速抓起了電話聽筒,一臉的嚴肅與緊張。
「喂,我是縣武裝部長谷有成,你是?」
「大點聲,誰?樺皮屯村黨支部,怎麼了?」
「村民兵排長於毛子失蹤三天了,他媽的為什麼現在才報?」谷有成腦門上滲出了汗珠。
電話是樺皮屯村支書打來的,他說全村老少爺們已搜遍了附近的山林,沒有蹤跡。他們怕於毛子越境去了江北,那可就是投敵叛國的政治大案啊,村支書怕擔當不起,剛剛請示完臨江鄉政府的范天寶鄉長。按照范鄉長的指示,這才急匆匆地給縣武裝部打電話,請求調民兵搜山支援。
谷有成聽完,一顆繃緊的心才忽地鬆弛下來,只有他心裡明白,於毛子幹什麼去了。只要於毛子別把事情捅到中蘇邊境上,別涉及政治問題,那就什麼也不怕,他就能運籌帷幄。就是天塌下來,俺谷有成也能將天撐住,將事態擺平。想到這裡,心寬了許多。
谷有成握緊電話繼續說:「你們樺皮屯不要聽風就來雨,要相信你們的民兵排長於毛子,他決不會出現政治問題。關於調動民兵,那已超過了我的權力範圍,要請示縣委李書記,他是我們武裝部黨委第一書記嘛,估計沒有問題。」
谷有成撂下電話,重新鑽進了被窩,這時屋裡已暖和起來。原想先睡一個回籠覺,待早晨上班後再請示李書記,可是於毛子的失蹤,是去執行自己派遣的任務,一旦出現問題,自己是有推卸不了的責任的。
谷有成睡意全無,他招呼司機立刻去了縣委。
縣委書記李衛江批准了谷有成的請示,調集臨江鄉八個村的基幹民兵和縣委公安局刑偵大隊一同進駐樺皮屯。
樺皮屯就那麼幾十戶人家,沒有多少耕地,祖祖輩輩靠捕魚打獵為生。雨季過後上山採些山珍猴頭菇和木耳,生活過得很殷實。
屯子東頭,一棵碩大的楊樹下,三間木克楞的房子坐北朝南,院裡東西兩側用柞樹枝條編織的低矮的偏岔子,好像關內的東西廂房。院牆是用落葉松鋸成的木伴子壘砌的十分整齊。院子中央,聳立著一根足有幾丈高的曬魚桿,這就是民兵排長於毛子的家。
指揮部就設在這裡,谷有成任總指揮,臨江鄉鄉長范天寶任副指揮,兵分八路,由各個村民兵排長任組長。樺皮屯的民兵為嚮導,開始拉網式的搜尋。
樺皮屯依山臨水,屯子後背緊靠的那座山叫臥虎山,山峰沿著屯子的走向從南往北就像一隻斑斕的東北虎覓飽了食物,靜靜地臥在村屯的後邊,頭輕輕地伸入一瀉千里的滔滔龍江,飲碧水而靜神。虎身從北往南漸漸低落,一條虎鎖圍住了樺皮屯的出山之路,好一塊天成的風水寶地,村裡的老人們絕不相信,樺皮屯會發生血腥之災。
搜尋組頂著星星又一次回到樺皮屯。三天無功而返,只剩下第八組還沒有返回,谷有成焦急萬分,六天過去了,於毛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縣委李書記每天的電話追尋,攪得這條壯漢茶不思飯不想,六天來嗜酒如命的他竟滴酒未沾。
月亮好不容易從臥虎山後露出了慘白冰冷的臉,隨後第八組搜索的方向升起了一顆紅色的信號彈,它劃破夜空,雖然只是那麼短暫的一瞬,指揮部立刻就沸騰起來。吉普車發動了,對講機在呼喚,谷有成就像打了一針嗎啡一躍而起,武裝部和縣公安局的兩台吉普車瘋狂地向第八組搜索地馳去。
半個小時後,路到了盡頭,茂密的森林一浪又一浪地壓了過來,車燈就像照射在影壁上,光線被彈了回來。谷有成、范天寶從兩台吉普車裡分別跳了出,他倆心照不宣地點了一下頭。谷有成從汽車尾燈紅彤彤的光亮下,看見范天寶的臉色十分詭秘,尤其是剛才范天寶衝著自己的那麼一笑,笑得很深,是笑裡藏刀?還是藏著什麼,谷有成猜不透,反正那笑臉讓他心裡怦然一動。莫非讓范天寶知道了於毛子失蹤的原因?或者這該死的於毛子將自己佈置的任務告訴了范鄉長?
谷有成覺得心底裡冒出了一股涼氣,與這零下四十度的嚴寒對接後,吉普車里餘留下的那點溫度蕩然無存,渾身涼透了,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谷有成平日裡擺著的縣委常委的官架子散了。他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熱情地走到范天寶的身旁,伸出粗壯的大手,輕輕拍去松樹枝抖落在范鄉長肩膀上的積雪,用商量的口氣說到:「范鄉長,看來我們只有摸黑鑽樹林子了,你看看是不是讓民兵們點燃火把?」
《殉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