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隨便聊啊,只有一點記著,不要張嘴。」
  老夏轉身就要走,查文斌卻一把拉住他,他有些不耐煩的對老夏說道:「別拿我開玩笑行嗎。」
  「我沒開玩笑。」查文斌並不解釋。
  「你不張嘴和我說話試試?」老夏的語氣裡充斥著不滿。
  查文斌拿出一塊圓形的玉,那東西塞進老夏的手裡竟然有些溫潤,這也是查文斌第一次感覺到它竟然也會有溫度。「拿著它,我和你不行,但是你和她行,不去試試怎麼知道呢?」
第三章 老朋友(二)
  老夏以前是個能貧的人,死的都能說成活的,也是靠著這張嘴當年南下撈了點金,可後來老夏的話就很少了。
  這塊玉老夏瞅著覺得有些眼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這些年每當他看見熟悉的東西就會犯毛病,那就是頭痛。越想越痛,所以他害怕看見自己覺得熟悉的東西。玉環有些斑駁,老夏捏在手裡覺得和塊石頭沒啥區別,他想著眼前這個女人要是撒起潑來制不住就用這塊石頭去砸她的腦袋。
  屋內的氣氛有些古怪,兩個男人,一個女人,都是熟人卻又都不說話。外面的太陽當空照,這裡卻和午夜一般伸手不見五指,不知是太久沒有光線進來,老夏覺得身上有些冷,不禁打了個寒顫,接著脖子上那雞皮疙瘩就一層接著一層的起。
  女人靠在床頭,雙膝拱起,頭埋在兩腿之間,亂糟糟的一片。雖然很黑,可是老夏卻感覺自己能看見女人現在的狀態,放佛四周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他和她。
  老夏想說點什麼,他知道他和這個女人以前是有故事的,他也很想從她的嘴裡得知一些什麼。可是,不開口怎麼說呢?老夏這心裡歎了一口氣,哎,姑娘,你到底認不認得我?
  突然,老夏聽到有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了:「小憶,是你嗎?」那聲音很輕,帶著一點顫,有點跟哭啞了嗓子似得。
  這個名字可有些時日沒人叫了,老夏知道過去自己叫啥,能叫出這個名的都應該是老相識了,看來她還真是那個照片上的女人。
  不過,這聲音可不像是床頭那個位置傳來的,老夏抬頭看看四周,黑咕隆咚的就連查文斌都瞧不見了,他覺得這聲兒更像是從頭頂天花板上飄下來的。
  老夏納悶道:難道她真的聽見了我剛才心裡所想的?
  「是的,小憶。」那個聲音再次應徵了老夏的推斷。
  「我現在叫秋石。」老夏心裡對那聲音說道。
  女人得聲音幽幽得再次傳來:「葉秋和石頭,你還是念舊的,要是哪天我和你們也一樣了,是不是也得取個名字叫憶秋石。」
  既然真能說話了,老夏也不忘記了那道士交代的,試著在心裡說道:「你怎麼了?過去的事兒我都忘了,也記不起了,我有一張照片,上面那個女孩說就是你,查文斌叫我來的,他說我可以和你對話。」
  「小憶,我還是得這麼習慣叫你,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看著床頭得那個人了嘛?」
  「看到了。」老夏答道。
  「我也看到了,已經好久了,她就一直在我房間裡,怎麼趕也趕不走,你快點叫文斌幫她給趕出去,我挺怕的。」
  老夏頓時覺得腦子慌亂了,他扭頭就往外面走,踉蹌著連接撞翻了凳子椅子,一直到有人一把扶住他的肩膀道:「沒事了,我在這,說了點什麼?」
  是查文斌,他的聲音還是能讓老夏心裡稍稍平靜一下的,老夏摸索了一陣道:「先讓我出去行嗎,這裡太黑。」
  查文斌頓了頓從懷裡掏出一張符來往門口上一貼道:「行吧。」
  下了樓,袁家的人都在等著,幾位已經耗盡了力氣的法師看見文斌來了也點頭示意。雖說這道佛兩家屬於不相干的路子,可這事都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不是來看熱鬧的。
  查文斌下了樓,請了座,老夏的臉色有些不好,喝了一口熱茶,低頭沉默了一陣,可把眾人給急得夠嗆。查文斌示意他們不要打擾,任憑老夏一個人去整理一下思路,良久,老夏抬起頭來說道:「她跟我說床上坐著的那個人不是她,她能叫出我以前的名字,應該不會錯。」
  這話別人可能聽不大明白,查文斌卻是明白了七八分,起身對那幾位大師行禮道:「這些日子多虧了諸位大師日夜念誦《金剛經》,不然袁小姐恐怕也熬不到今天。」
  「阿彌陀佛,道友不必客氣。」說罷,那老和尚又對袁老先生行禮道:「袁施主曾有恩於我寺,老衲還是對袁施主說一句,這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查文斌聽這老和尚一言,與心中所想偏差不大,前些日子他一直在遊走尋覓辦法,奈何無用,用道家的說法,天命所歸,袁小白命中該有此一劫,是躲不過的。
  「大師可否借一步說話?」
  老和尚身形並無移動,半瞇著眼睛說道:「查道友當是想問剛才那位施主口中所言的那個她嘛?」
  「正是,小可不才,學道不精,這鬼魅精怪,三魂七魄的也見過多了。實不相瞞,與袁小姐一般的過往諸事,我已有兄弟三人先後經歷,其中兩人現在仍下落不明,那位小兄弟也才剛從鬼門關走過一回,我們所遇到的事幾乎都是這樣,在死之前彷彿看見了自己的肉身飄忽在外,等再次醒來的時候好像是一個完全重生的自我卻又都會失去往昔的記憶。所以,我擔心袁小姐也會走上這條路,已經眼睜睜的看著幾個兄弟先後如此,實在不想看著她再受這折磨。」
  老和尚低頭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查道友一心向道,心繫他人實在令人敬佩,各中緣由因者能生,果者所生;有因則必有果,有果則必有因,是謂因果之理。道友雖與我各屬各門,卻也都明白因果皆是注定,至於看到的,我贈道友一句話:毗婆屍佛偈,身從無相中受生,猶如幻出諸形像。所謂真假虛實,皆由心相所生。」
  說罷,這老和尚對袁先生告了別,帶著一眾僧人誦經離別,他們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眼,也的確是到了強弩之末。這三天,用查文斌的話說,他們的確讓袁小白多拖延了三天,也僅僅是拖延而已。
  關上門,袁先生的眼眶通紅,作為一個父親,他的角色遠比一般人承擔的更多。這個曾經紅極一時的強者再次低了頭,文革時他被打倒,他沒有哭泣,妻子留下他一人離開時,他也沒有哭泣,因為始終有一個信念在支持著,那是他的女兒。
  「咚」拳頭狠狠地砸向了大理石檯面,這個男人咬著牙齒吼道:「為什麼!」
  沒有人可以承受這樣的打擊,樓梯拐角處有一盞油燈,查文斌蹲下身去撥弄著碗裡的燈芯。他試圖想讓這盞燈燒得更亮一點,他能做的真的只能是如此了。一個月前,這座屋子裡彙集了從各大名山大川裡請來的大師,那些只活在傳說裡的不出世高人都悉數到場,這是沒有法子的法子,袁家已經請遍了所有能請的名醫,就連美國的專家顧教授都請來了好幾撥,誰都無能為力。
  查文斌在那些高人的身邊只是一個小人物,他甚至沒有資格報出自己的名號,那些代表著中國本土宗教的千年傳人們一個一個盡數施展著各自看家的本領,無一例外,沒有人能破解這其中的謎,誰都知道那間屋子裡有一個飄著的「魂」,可誰都沒有辦法把那個「魂」送進原本屬於她的身體裡,因為那座身體是完整的,她的三魂七魄皆在,那個飄著的好像是憑空多出來的,誰也不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這是聞所未聞的一件怪事,很快有越來越多的高人們開始從深山裡走出,一直到那個人的出現,他來自崑崙。
  在那個年代,已經沒有人是那樣的打扮:一襲藍色泛白的麻布長衫,一雙方頭黑面的老舊布鞋,下巴上的白色鬍鬚已經拖到了胸口。沒有書僮,也沒有行李,一根老樹枝做的枴杖,走起路來看似無力卻是健步如飛,查文斌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這個人來的快,去的也快,只空空說了一句話:「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當查文斌追出去再想問點什麼的時候,那人只給他留了三個字:「石算盤。」
  這話咱們的白話講就是:大道一共有五十個,能用來推衍的有四十九個,剩下的一個不可琢磨。所以道教又說:分而為二以像兩,掛一以像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於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後掛。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數五,地數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數二十有五,地數三十,凡天地之數五十有五。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
  剩下的那個一,是歷代道家高人窮其一生都想去瞭解的東西,誰能破開那個「一」,誰也就真正得了道。古往今來,屈指可數,能全破一者全無一人,能窺得當中半點的也都可以位列仙班了,所以才有伏羲坐八卦台觀石算盤。唯獨能有破了那副局或許才能真正瞭解一二,可是他查文斌何德何能,哪裡就能輕易破開那副千年謎團,現在能做的也只有另想他法再試一二了。
第四章 離別
  何為一?道教認為「道生之一名無、名無極、名玄牝;一生之二名時空、名玄牝之門、名天地之根、名眾妙之門;二生之三名有、名太極」。
  《老子》中以谷神不死、恍兮惚兮描述了「一」的狀態,以「有以為」「無以為」劃分了境界的兩個質別層境。「谷神不死,是謂玄牝」就是講虛靜中若塵一息之神不斷不滅,這就是玄牝玄穴,其至是道生之一的無極。
  這些道人們講的話總是半遮半掩,但凡是宗教類的大師們說出的真理往往都是這般,前可進,後可退,一句話讓一百個人去理解或許會有一百種的答案。但是任何一個事物都是有其源泉的,無論是盤古開天闢地還是女媧造人,都有一個從零到一的過程,這個「一」便是初始,經過這個點再向四周衍生。
  這就好比人的命運也是一般,一個初生的嬰兒落地的那一刻,他的命運也就是會有不同的轉折。比如,他出生在富貴人家或是貧苦人家;比如他是初生在城市還是農村;再比如,他的父母是否安康,從他出生的第一刻起就會有各種不同的答案在等待。如此發展下去,也許每一天你的舉動和想法都會對命運後續的發展是充滿了變數的。所謂蓋棺論定說的就是一個人不到死的那一刻,你永遠無法準確的評價起一生,一直到最後一秒都有可能充滿著變數。
《最後一個道士Ⅱ(道門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