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石門轟然閉合。
  「張連義!你個死沒良心的東西!老娘那麼盡心盡意地伺候你,你說走就走,還把老娘一個人關在這裡,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快開門!開門!」
  石門後,那具有著小表嬸聲音的乾屍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大的力氣,兩扇足有一尺厚的巨大石門竟然被它拍打得轟然作響,就連整塊石牆都在簌簌發抖。
  張連義不敢作聲,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知道石門背後是一具不知死了多少年的乾屍,但他心裡竟然還升起了一絲遏制不住的愧意。那感覺完全就是一個辜負了佳人深情的負心漢子,在遇到了某種未知的也是不可抗拒的危險時,將自己剛才還在繾綣纏綿的伴侶丟棄後獨自逃生了一樣。
  許久。門後的叫罵聲逐漸低落而愈趨怨毒,然後就是一陣充滿了驚悸的慘叫聲傳來:「皮子山!你放手!別咬我啊!張連義快開門!救命啊!救命啊!」
  張連義心裡一驚,下意識地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推門。然而就在這一瞬間,眼前光線一亮,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那座石門忽然間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骷髏頭,大口張開,向著他當頭便咬。這一下突如其來,張連義根本來不及反應,眼前一黑,整個人已經被吞了下去。
  ……
  「他爹!他爹!快醒醒!快醒醒!」張連義緩緩地睜開雙眼,渾身如散了架一般無一處不痛。兩張滿是擔心的臉漸漸清晰,那是強子娘還有小女兒蓮花,正站在炕前驚惶地注視著自己。
  強子娘俯下身,用手裡的毛巾為他仔細地擦拭著臉上和脖頸中的汗水。他這才突然發覺,自己週身大汗淋漓,身子底下的炕席都被浸透了一大片。
  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終於放下心來。原來,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而已。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著強子娘笑笑,呲牙咧嘴地爬起身來,牙縫裡還不時地『嘶嘶』抽著涼氣,顯然這一動作,身上又開始疼了起來。他看著妻子疑惑的眼神,隨口說道:「沒事,可能是昨晚做了一宿不好的夢,累著了,渾身疼,休息休息就好了。」
  這話一說,他自己也覺得奇怪起來:做夢本是一件虛幻之事,怎麼會讓自己醒來之後,依舊渾身疼痛,像是受了很真實很嚴重的傷一樣?這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啊!
  強子娘倒像是顯得有點釋然,她心疼地為他披上衣服,嗔怪地說道:「你看你,都四老五十的人了,做個夢還大呼小叫的,想把俺娘倆嚇死啊?!你看太陽都曬著腚了,快起來吃點東西,還要上班呢!」
  張連義訕訕地笑笑,起身穿衣下炕,洗完臉回頭去拿毛巾的時候,卻突然間又愣住了。他忽然發現,身後炕洞裡變得空空如也,那塊骷髏石板,還有那僅剩的六個木人箭手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個空空的神龕,裡邊貼了一張黃紙寫就的『仙』字。
  他一把拉住正在忙活的強子娘,語氣急促地問道:「他娘……那些……那些東西去哪了?!」
  強子娘顯然非常驚訝:「咦?!這些東西今天早上就不見了,俺還以為是你夜裡收起來了呢!咋會不見了呢?」
  一旁正在吃飯的蓮花扁著嘴嘟嚕著:「哼!肯定是爹藏起來了!他昨天就一直在這圍著轉悠呢!夜裡我和娘都沒起來,不是爹,還能有誰?!」
  張連義兩口子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心裡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是啊!這些東西藏得隱秘,一般有外人來的時候,強子娘都會很小心地用炕單給罩得嚴嚴實實,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這炕單下居然還別有洞天,藏著這樣一個秘密。而且,就算有人知道,想來也不會有人惦記這些看起來並沒有多少價值的東西。而且,就算有人惦記,那要想偷走也總得有點蹤跡吧?可昨天晚上直到現在,房間裡門窗未動,夜間也根本沒有聽見過哪怕是有一點動靜和異常,難道,這幾樣東西還能長翅膀飛了不成?
  一轉念間,張連義想起了天遊子,還有夜間自己所做的那個離奇古怪的噩夢。除自己家人之外,明確惦記這幾樣東西的,好像就只有天遊子一人,而他現在仔細回想起來,夜間的夢境中,那一扇多次出現並不斷變化的石門明顯就是那塊骷髏石板的樣子,而且,夢境中自己的背後,也好像總是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存在。至於這個影子是誰,它在自己的睡夢中起了什麼樣的作用,現在還不得而知。但是綜合這些跡象來看,好像現在唯一值得懷疑的就只剩下了一個人:懂得道法的天遊子!
  難道,是他夜間用道法闖入了自己的夢境,然後從夢境中盜走了這些東西?這事想來有些匪夷所思,但卻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第106章 橋洞遇險
  張連義想去找天遊子問個明白了。
  天遊子來找他的時候,曾經告訴過他如果得手,可以去烏河大橋下的橋洞裡去找他,而且不見不散。現在事情弄得不明不白,張連義自然不能就這麼算了。於是吃過早飯之後,他到村委給村長說了一聲,連會計室的門也沒開,就急匆匆地往烏河大橋的方向趕去。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這天遊子剛開始的時候還一直說自己急於趕路,怎麼現在又好像一點都不著急了?而且以他自己所宣稱的社會地位和法術神通,又怎麼會甘願住在這四面透風蚊蟲肆虐且陰冷恐怖的橋洞裡?或許是非常之人當行非常之事,這些世外高人都是這樣莫測高深,讓人難以琢磨?他一路走一路想,卻始終理不出個頭緒。到後來,他乾脆強制自己不想了:自己就是個普通農家人,自家的事情還捋不清呢,管別人的事幹嘛?只要他能為自己找個說法就行了。
  這烏河大橋可以說是張連義最不願意涉足的一個傷心地,平時無事,他輕易不會涉足此地,以免睹物思人、觸景傷情,平白傷心難過。不過他也知道,這天遊子既然讓自己來這裡找他,那可能就是有他的道理在,而事到如今,張連義也顧不得這許多了,解決眼前的事最要緊。
  趕到烏河大橋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張連義沒有猶豫,直接走下河灘,伸著脖子往橋洞裡挨個看去。這烏河大橋是一座六孔平頂拱橋,類似於趙州橋的結構方法。橋底六個孔洞中,最兩端的兩個空間最大,但是因為緊靠著河灘,孔底坡度又大,所以並不適合躺臥休息。而最中間的兩個空間狹小逼仄,人鑽進去抬頭都很困難,加上高度的關係,出入不便,所以天遊子也不可能選擇這兩個孔洞。而剩下的東、西第二個孔洞則是不高不矮,空間大小、底板坡度都相對適合人的出入和坐臥休憩,甚至一些當地居民有時候也會在正午時分鑽到裡邊去避熱消暑,當然了,這裡也就成為了一些無家可歸的流浪者暫時棲身的理想場所。
  果不其然,張連義只是站在河灘上踅摸了兩眼,就看到東側第二個橋洞裡好像有一條毯子角露了出來。他叫了兩聲,卻沒有人答應。這時候他也沒多想,心說可能是人家出去吃飯了吧?反正左右無事,那就先上去等等吧,裡邊曬不到太陽,清涼的順河風吹著,還挺涼快。
  說幹就幹,他順著橋洞就爬了進去。
  橋洞裡光線暗淡,他適應了一會方才看清,裡邊確實鋪著一條乾乾淨淨的毯子,甚至一頭還放了一個鼓鼓囊囊的黃皮包袱,顯然是天遊子之物,是拿來做枕頭用的。趕了一上午的路他也累了,見天遊子不在,他毫不客氣地往毯子上一躺,想著先休息一會。沒想到剛一躺下,就看見頭頂上有幾個紅色的毛筆字:等我,晚上回來。
  這幾個毛筆字寫得有點潦草卻頗有章法,很明顯不是孩子或者流浪者信筆塗鴉。張連義自然明白這是天遊子知道自己會來,所以給自己留下的信息。既來之則安之吧,他想了想,又爬出橋洞到橋頭供銷社買了幾塊餅乾,就著河水填飽了肚子,又鑽進橋洞躺了下來。
  雖說是大白天,但這裡畢竟是虎子的夭亡之地,張連義在這個地方獨處,心裡總還是有種既傷感又不安的感覺。他努力地平復著自己的情緒,隨著一陣倦意襲來,竟逐漸睡了過去。
  「爹!爹!你來了?我好冷啊!快帶我回家好不好?」一個稚嫩的童音忽然從不遠處傳來。炎炎夏日,就算是身處陰涼的橋洞,也不應該有如此徹骨的寒冷。張連義猛地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此時竟然完全浸沒在了冰涼的河水之中。
  怎麼了?!最近也沒下過大雨,這烏河的水勢怎麼漲得這麼快?在張連義的記憶裡,烏河水能夠漲到這第二個橋洞的情形幾乎是絕無僅有的,而且就算河水要漲,也絕對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一下子上漲接近兩米的高度!所謂事有反常必有妖,張連義心中一驚,已經明白自己可能又落入了一個陷阱。
  他急忙爬起來,卻發現自己周圍的橋洞裡空空如也,身下的毯子和包袱全都不見了。河水繼續上漲,轉眼間便幾乎淹到了胸口。那個稚嫩的童音突如其來,又一次鑽入耳鼓:「爹!爹!你快來啊!凍死我了!我餓!我要回家!我要吃娘做的窩窩頭!我要喝玉米粥!我不想待在這裡啦!」
  張連義身軀劇震,眼裡竟然控制不住地流下淚來。那是虎子的聲音,而且,這聲音竟然是從水下傳來。或許是由於河水的阻隔吧,虎子的聲音有點沉悶,而且還帶著隱隱的回聲。那聲音是如此的淒慘和無助,好像正在忍受著無窮的痛苦。
  有時候,血脈親情確實可以使人漠視生死、失去理智。此時的張連義就是這樣,那一瞬間,他完全忘記了虎子已經夭亡的事實,在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虎子有危險,我這個當爹的必須去救他!
  他摸索著爬出橋洞,一頭扎進了河底。
  烏河的源頭是一片丘陵地帶的地下泉眼匯聚而成,河水清澈,礦物質豐富,河水中水草豐茂、魚蝦密集。張連義進入水底之後,眼前一群巴掌大的鯉魚忽地散開,搖曳的水草彷彿是一道道綠色的屏障,不但遮擋住了他的視線,而且還時不時纏住他的手腳,讓他步履維艱。
  但是虎子的聲音依舊斷斷續續地不時傳來,使得他一直難以停下搜尋的腳步。只是,他卻一直沒有意識到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他從來沒有學過游泳和潛水,怎麼現在突然變得水性這麼好了?更何況,他待在水底的時間已經不短了,卻一直沒有感到過窒息,因為,他好像能夠呼吸!
  分開面前遮擋的那片特殊豐厚密實的水草,眼前忽然很突兀地出現了一個黝黑的洞口,而虎子的聲音,則正是從這個洞口深處傳來。
  這個洞口幽暗深邃,透著一種詭異的、絕對的黑,那種黑非常奇怪,就像是液體一樣,張連義試探著用手一摸,那種黑暗竟然出現了一個漩渦。與此同時,洞裡虎子的喊叫聲忽然變成了百個、千個,雖然嘈嘈雜雜,但每一個音節都可以分辨得清清楚楚,不絕如縷地強行侵入他的耳鼓,折磨著他每一根神經。
  他很害怕,因為那洞裡似乎存在著某種不可抗拒的恐怖力量;他也很著急,因為他彷彿明白,虎子的痛苦,正是因為這樣一個地方和那種恐怖力量的存在而產生。要想消除孩子的痛苦,那就只有把他帶離這裡!
  他強忍著內心那種如同跗骨之蛆般揮之不去的莫名恐懼上前一步,正想進洞,卻發現洞裡的那種黑暗忽然像開了鍋一樣翻騰起來。他驚叫一聲往後一退,只見翻騰的黑暗中慢慢出現了一張臉。是的,是一張臉,看不見四肢和身體,甚至看不見頭髮和耳朵,那就是一張純粹的臉。這張臉不停地變幻著,張連義所認識的、幾乎是所有人的臉都在不停地輪換著:虎子、強子、蓮花、強子娘、五爺爺、村長、周長功、小表嬸,甚至還有皮子山!這些臉雙唇開合,都是在不斷地重複一句話:「這裡是『烊銅淵』,進來容易出去難!……這裡是『烊銅淵』,進來容易出去難!……出去難!……出去難!哈哈哈!呵呵呵!嘿嘿嘿!咯咯咯!」
  那聲音忽男忽女,時粗時細,變幻莫測,卻又似乎有一定的規律可循。而虎子的呼救聲此時卻已經完全被湮沒,雖然偶爾冒出一兩個字,卻再也分辨不出左右遠近。
  張連義剛開始時被這張怪臉的出現嚇了一跳,精神也有點恍惚,但逐漸地他也發現了一個問題:這張臉似乎是被那洞裡的暗物質禁錮著,雖然詭異可怖,卻不能對自己造成傷害。於是他的膽子逐漸大了起來,腳下移動,想要近前看個究竟。
  沒想到就在此時,那張臉突然獰笑了起來,嘴裡的聲音卻是非常柔媚誘惑:「小連義,你想進來陪我嗎?來吧!來吧!」
  話音未落,那張臉的嘴裡倏地彈出一條長達數尺的猩紅長舌,向著他的脖頸便纏了過來。張連義猝不及防,隨著一陣令人作嘔的腥臭,那條濕噠噠、滑膩膩的舌頭已經將他纏了個結實。
第107章 夢斷烊銅淵
  那條舌頭看起來又細又長,卻沒想到力量奇大。張連義雖然算不上那種孔武有力的魁梧漢子,但他正當壯年,身體條件也算不錯,然而這一下子被那條長舌纏住,卻根本沒什麼反抗的能力。他用手使勁去解,但那條長舌卻根本不為所動,兀自越纏越緊,不一會,張連義已經頭昏腦漲,幾乎窒息了。
  這還不算,那條舌頭不緊不慢地收縮著,張連義立腳不定,不由自主地向著那個洞口一步步走去。耳邊那種嘈雜的笑聲、叫聲愈發清晰而宏大,直到此時,張連義才真正感受到了一種頻臨死亡的恐懼。他本能地意識到,自己絕對不能進入那個洞口,如果進入,恐怕就永遠回不來了。
  但那條舌頭的拉扯之力實在太大,張連義腳底一滑,竟然在這關鍵時刻摔了一跤。要知道這河底除了淤泥便是厚厚的水草,溜光水滑,他這一摔倒,那舌頭的拉扯頓時變得非常省力,只見張連義頭前腳後,『滋溜』一下子便直衝著那張不斷變幻著的怪臉衝了過去。
《狐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