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我心說,這樣可不成啊。再有幾十分鐘這兩條腿非得廢了不可。
  我心裡合計:這些老鼠也就是動作快了點。力氣大了點。要說他們能打過我和我手裡這把鐵鍬。實在是還差點。但是此時我居然落到了下風。完全是因為它們從四面八方咬我。我擋得了這個擋不了那個。
  想到這裡,我心裡有了辦法。狂揮了幾下鐵鍬,退到一個牆角。這樣只要兩面迎敵就行。那些老鼠也知道厲害,只是跳起來稍微示意便遠遠逃開,生怕被我的鐵鍬拍住。
  我身上不再被老鼠撕咬,漸漸定下心來。慢慢覺出了這些老鼠的規律。它們往往兩輛配合,一隻跳起來咬我胸口,若我舉起鐵鍬自救。另只就迅速得竄到我腿上咬一口。若我不救胸口,揮著鐵鍬防護雙腿。負責佯攻的老鼠就變為實攻,在我胸前狠狠咬上一下。
  這樣的組合有三四隊。我實在防不勝防。等待會力氣用光,再也沒力氣揮動鐵鍬的時候,這些老鼠恐怕會一擁而上……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小時候打群架,我逢打必輸。這倒不是因為體質孱弱。而是因為我總是自己面對一群圍攻者。
  後來我打出了經驗。只瞅準一個人,別的小孩拳打腳踹我都不理會,只盯著一個揍,直到打得他爬不起來。然後是第二個。
  此時被老鼠圍攻,我突然想起兒時的經歷來。於是騰出左手,護住脖頸要害。右手單手拿著鐵鍬。看準一隻老鼠,猛地拍下去。
  這隻老鼠料不到我突然會轉守為攻,連忙抱頭鼠竄,向後邊逃去。其餘的老鼠紛紛竄起來,向我身上咬去。
  我身上掛著七八隻老鼠。鼠嘴咬到皮肉裡當真疼痛難忍。我呲牙咧嘴得忍住,毫不理會。三步並作兩步,只是揮著鐵鍬拍那隻老鼠。
  幾秒鐘的工夫,這只剛才還囂張跋扈的老鼠就被我杖斃在地上。
  我身上那些老鼠已經咬了我幾斤肉下去了。此時見我消滅了地上的老鼠,轉過頭來對付它們,都紛紛躥下去。
  我顧不得檢查傷勢。打架這東西玩的就是一個氣勢,一鼓作氣的氣勢。
  我又隨即選了一隻老鼠,又是追著它滿屋子跑。一會的工夫。這隻老鼠也被拍成一張鼠餅,貼在地上。
  剩下的老鼠再也不敢上前。紛紛遠遠逃開。驚疑不定得盯著我。
  我辭了呲牙,真疼啊。這時候我身上幾乎沒有一點好皮了。衣服也被撕成條狀掛在身上,被鮮血染紅。
  不滅老鼠,誓不為人。我又揮動鐵鍬想上去。
  這次老鼠們學乖了。紛紛吱吱得叫著爬到房樑上去了。我把鐵鍬舉起來,戳房樑上的老鼠。
  老鼠沒讓我打下來。房頂倒被戳了幾個窟窿。罷了罷了,這房子本來就不結實,再鬧騰就塌了。
  就在我打算放棄,鳴鑼收兵的那一瞬間。眼前兩隻老鼠同時從房樑上蹦下來,一左一右閃電般向我脖頸裡衝過來。
  這兩隻老鼠還沒到跟前,我就覺得一股腥風撲面。老鼠嘴裡的那些尖利的牙齒還帶著我身上的血絲。此時看來,格外猙獰恐怖。
  我被這突然襲擊嚇出來一身白毛汗。這時候再躲也來不及了。棄卒保車,撒手扔了右手裡的鐵鍬。兩手一手一個,把兩隻老鼠捏住了。
  我見那老鼠在我手裡來回扭動,說不出的噁心。手上加勁,要把它們捏死。
  正在這時候,後脖子一陣生疼。我暗道一聲不好。有老鼠從後邊咬住我了。
  就這麼一分神的工夫。手裡那兩隻剛才還奄奄一息的老鼠突然掙脫束縛跳起來,雙雙咬住我脖頸裡的血管。
  這下真是栽了。咽喉被咬,還有什麼說的。
  我手忙腳亂把脖子裡的老鼠連嘴帶肉撕下來,扔到地上。就覺得一股血柱一竄老高從我脖子裡噴了出來。
  完了,看來真被咬住動脈了。
  我知道動脈破了是什麼後果。
  連忙用手捂著,連滾帶爬想從屋子裡逃出去。此時什麼也顧不上了。那幾隻老鼠在門口擺好了陣勢等著我。
  我奮力在牆上一撞,本來就搖搖欲墜的西廂房被我撞塌了半邊。我身上又是土,又是房上的雜草。跌跌撞撞向大門口跑去。
  我兩隻手都在脖子上捂著,饒是這樣,血還是不住地流下來。從我的指縫裡透出,順著手臂,在地上淌成一溜紅線。
  百忙之中我往西廂房方向望了一眼。看見那幾隻大老鼠遠遠跟了上來。後面還有十幾隻普通大小的老鼠。
  甚至模模糊糊我還看見,昨天晚上那只斷了尾巴的母鼠也在其中。
  我覺得好笑:這是一場報復嗎?
  我瞇起眼睛,想看清楚點。但是越努力越看不清楚。我心裡明白,這是失血過多的徵兆。先是視覺,然後是觸覺,最後是聽覺。
  我回過頭來,跌跌撞撞往大門方向逃去。
  昨天清理雜草的作用展現出來了。我踉踉蹌蹌跑到大門口,居然沒有摔跟頭。
  說是大門口,其實根本沒有門。
  我向街上跑去。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我這才想起來,現在已經是中午了,家家戶戶都在吃午飯。誰有閒工夫在外面溜躂,除了我這麼無聊,在家裡捉老鼠玩。
  我想喊人。但是喉嚨一用力,就會有血噴出來。
  我只好捂著脖子亂跑,希望遇上幾個人。或者挨家挨戶得用身體撞門。希望把門撞開。
  可是時運不濟了,幹什麼都不順利。我一個人也沒有找到。
  我覺得很累。先是跪倒在了街上,繼而眼皮沉重,想躺一會。
  小時候被一群孩子欺負。不知道是誰用石頭砸破了我的腦袋。他們都被血嚇跑了,留下我躺在河灘上流著血。
  血水流到河裡,慢慢把清澈的河水染紅。那時候,我也如同現在一般。覺得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這些。我回頭看了看我的破房子。原來我只跑出了十步不到。
  那幾隻老鼠正猙獰的走過來。現在,他們可以從容的咬死我了。
  我恐怕會成為八嬸她們的談資,或者成為媽媽們教育小孩的典故:「你莫要不講衛生。你看看那程大力。整天不講衛生。結果家裡的耗子比狗還大。把他活生生咬死了。」
  我躺在街上,眼睜睜得等死。突然,那幾隻老鼠面露驚恐,一溜煙得跑回去了。
《蠱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