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那兩個年輕幹警逃似地跑了出來,身上的衣服掛著七八條足有兩指長、五彩斑斕的蜈蚣,殺豬一樣嚎叫,就地翻滾。這些蜈蚣一直在搖頭擺尾地蠕動,油亮亮的甲殼泛著噁心的光芒。幾個警察趕緊拍打下來,用腳去踩,去碾。蜈蚣脆弱,一踩壓,白色、黑色的汁液就流出來,腥臭得很。
  一場忙亂,蜈蚣終於死盡,而倒在地上的兩個年輕幹警也是面色發紫變黑,渾身抽搐。
  我蹲下來看,發現他們身上大大小小有好幾個咬痕,流出黑色的膿狀血液。「陸左,你快救救他們啊!」見著兩個人皮膚發熱,全身發抖,出氣多進氣少,馬海波把希望全部都放在我的身上。我也一籌莫展,蠱這玩藝,一般都是無形無味,誰知道屋裡面那位居然放出蜈蚣來,這就不是巫蠱了,是御獸驅蟲,這玩意我哪裡懂。
  被咬得最多的那個年輕幹警眼睛翻白,就快要死去。一個魁梧的警官拿著槍準備再衝進去:「瑪的,跟她拼了,抓出來解毒,不然就殺了她給小李賠命!」我心中一緊,一個想法浮上心頭,趕忙攔住他,說我有辦法,先別亂來。他們都看向了我,急躁地問怎麼辦。
  我嚴肅說,今天關於我的事情,你們都不能往外傳,也不能寫到報告裡。
  刑副隊長滿口子答應:高人,高人,你趕緊的,決不外傳。其他人紛紛點頭。
  我為什麼這麼說呢?是因為我剛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在生物毒性裡面來說,蠱既是萬毒之首,也是萬毒之源,僅僅只是咬傷,不涉及靈學的話,說不定可用金蠶蠱來解。我現在已經能稍微跟金蠶蠱溝通了,沒想到它傳遞過來的信息是可以,而且還貌似很歡快的感覺。
  我想起來了,金蠶蠱的食物,好像就是毒物,特別是蠱毒,它尤其愛。
  見他們都答應了,我盤腿坐下,按照破書裡面的方法,合十雙手,默念:請金蠶蠱靈現身,請金蠶蠱靈現身……念了大概十來句,只感覺喉結一鼓,有一滑膩之物從口腔裡冒出,我一張嘴,那只肥嘟嘟的金色蠶蟲就射了出來,正好落在受傷最重、毒氣最深的人手腕處,開始吮吸傷口的膿血。
  我雖然知道自己體內一直住著這麼一位房客,但是真正看見它的真容,自己卻忍不住地想將昨天的晚飯給吐出來。可是我不敢吐,我要是沒忍住,頭上高人的光輝立刻就褪色。我強忍著,臉色難看地瞧著這小東西在兩個受傷的幹警身上爬來爬去。
  偏偏旁邊有一個胖警官還說了一句:「好可愛哦……」
  這句話讓我羞憤欲死,只想掩面而去。
  隨著金蠶蠱的吸食毒性,地上兩個人的臉色開始有所好轉,雖然仍舊很蒼白,但是至少沒有那麼黑了。大概兩分鐘之後,金蠶蠱將兩人的傷口全部爬過,動作變得凝滯,它搖頭晃腦地爬到地上來,去吃那些被踩得稀爛的蜈蚣蟲屍,它倒也是個好胃口,吃相跟我一般難看。我叫旁邊幾個人把地上兩個年輕幹警扶到一旁的石頭邊靠著,然後說:「應該是沒問題了。」
  刑副隊長握著我的手,激動得眼淚花直流:「陸左,真的是謝謝你了。」
  我說不用,轉頭看向木屋裡,幾個幹警在持槍警戒,卻不敢闖進去,我心想這幫人幫到底,便高聲喊道:「裡面的阿婆,我是陸左,昨天來看你的陸左,莫要再放蟲害人啦。」木屋關著門,木窗格子裡也是黑乎乎的,過了好久,一個怪異的腔調說了話:「後生仔,看來你真的是龍老蘭的外孫了。」
  這聲音根本就不是人發出來的,而像是蚊子嗡嗡、蟲子爬噬的聲響,怪異,不過很清晰。
  我說我是,我聽村子裡面的老人說,您老人家這一輩子從不害人,怎麼臨到老了,還要搞這些事情出來。她歎氣,沒有說話。我又說,您老人家是不是覺得政府冤枉了您兒子,冤枉寶松哥?她仍舊在歎氣,過了一會兒,她說:「後生仔,說起來你外婆那一脈和我們家也是有一點淵源的,苗家十八峒,三十二洞口裡面,只有我們兩家在屏東,大山門戶。我看你也養金蠶蠱,不如我們比一比,你贏了,我束手就擒。」
  我說你老人家不是欺負人麼,要比跟我外婆比,欺負我一個後生仔做什麼?
  她就笑,這聲音像夜梟,讓人滲得慌。
  過了一會兒,她問比不比。
  我看了看刑副隊長他們,他們點點頭,說比。罵了隔壁,還真的以為我會贏啊?房前屋後加起來十桿槍,害怕個俅啊?我還沒說話,突然木門開了,一股陰風吹了出來,揚起灰塵。我下意識地往後退兩步,還沒反應過來,只見在地上吃蜈蚣屍體、舔血槳的金蠶蠱那軟趴趴的翅膀一下就豎起來,扇動著,「嗖」的一下,彈射進門去。
  刑副隊長、馬海波還有旁邊幾個持槍的警官都用崇敬的眼神看著我。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門裡面黑黢黢的房間裡,不說話。
  我知道他們都崇敬我能夠指揮這麼小的一條蟲子,但是其實他們並不知道,那小東西根本就不鳥我,直接自己就衝出去了。
  屋子裡面沒有什麼聲響,黑乎乎地也看不見什麼,我只是感覺到有一絲意識在牽連著我,它飛速運動、糾纏、撕咬……各種動作通過某種不知名的存在聯繫到我腦中來,搞得我一片混亂。過了幾分鐘,金蠶蠱飛了回來,它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飛了幾圈。我看見它彷彿大了一點點,而我腹中莫名有一種飽腹感。
  金蠶蠱落在我肩膀上,然後順著我的脖子往上爬,準備爬到我嘴巴裡去。
  我一想到它剛才又是吸膿血,又是啃蟲屍,胃裡就一陣翻騰,趕忙摀住口鼻,不讓它進來。它很委屈地在我手上蠕動,一雙黑豆眼直勾勾地看著我,我竟然感到一絲心軟來。然而心裡面實在抗拒,誓死不鬆開手。它見我堅持,然後放棄了與我溝通,又順著我的手爬了下去,它的身子涼涼的,像玉石,也不臭,還有一股檀香味。
  我以為它放棄了,哪知菊花一癢,感覺一物從外往裡鑽,接著腹中一緊。
  它終於回家了,而我則淚流滿面,我發誓再也不讓它從嘴裡爬出來了。
  屋裡面傳來一個老人的哀歎聲:「沒想到龍老蘭真的練成了本命金蠶,唉,這就是命啊,這就是命啊!」剛才的蟲鳴振翅聲已然不見,接著,傳來她壓抑不住的哭泣抽噎聲,若有若無。
  刑副隊長看著我,問可不可以開始了。
  我知道他是想問裡面的毒蟲清理完了沒有,看到他那副又是尊敬又是畏懼的樣子,我心裡的滿足感油然而生。看到木屋裡黑氣消散了許多,而且羅二妹既然已經說認命了,只怕是不準備抵抗,想來應該沒事了,於是點點頭說:「可以了,去拘吧,小心她指甲就行。」
  說這話,我感覺耳朵火辣辣的,轉過頭一看,只見昨天看到的那個叫做青伢子的少年,正提著一個掉漆的木頭餐盒站在院門口,怨毒地瞪著眼睛,看著我,以及破門而入的公共安全專家們——好濃重的敵意!
第十章 小鬼求收養
  有人立刻去搜青伢子的身,只從舊校服裡面搜出一個溫熱的雞蛋來。
  這顯然是他的早餐,木餐盒裡面是稀粥鹹菜,顯然他是來給這家人送飯的。我聽村子裡的瞎眼老頭說過,這兩年都是青伢子在照顧王寶松他老娘,風雨無阻的送飯。
  兩年前(去年和今年),青伢子才多大?十一歲,還是十二歲?
  搜完身沒什麼發現,警察放開了青伢子,跟他說警察在辦案,讓他走開點。他聽話,走到了院外面,然後恨恨地朝地上面吐口水。我感覺他在看我,這個小孩子的眼神讓我覺得有些不舒服,於是就進到屋子裡去。裡面依舊濕悶潮熱,一股怪味,燈被拉開,我看見羅二妹被幾個男人抬起來,而王寶松則被兩個魁梧的警官壓在地上銬上。
  羅二妹在跟他們講:「他就是個瘋子,你們不要為難他。」
  昨天燈光黯淡我沒有看清楚羅二妹,只覺得形容枯槁,今天一見,發現她幾乎瘦得跟個木乃伊似的,身上全部都是骨頭,臉十分的恐怖。我知道,一般養蠱、學黑巫術,天天和鬼魂打交道的人,陽氣被奪,氣運侵蝕,若沒有法門,容貌都恐怖,而且命格是不得善終的。以前書上看終覺得不信,今日一見,心中更寒。
  王寶松掙扎著被壓了出去,而羅二妹則看了看我,笑了:「真的是青出於藍啊。」她笑得很詭異。我問她昨天的小鬼,屍體是去哪裡找的?她說是啊,忘了這回事了,小鬼的屍骨在床下面埋著呢,至於是哪裡找的?誰做孽就在誰那裡找的唄。
  羅二妹癱瘓在床不能行走,幾個幹警用被子把她裹著,腳的地方滴滴答答留下許多腥臭的水來,把他們幾個熏得難受,趕緊抬到院子裡去。我感覺這個老人的生命已經快走到盡頭了。馬海波在旁邊插嘴,問什麼小鬼。我沒有跟他說昨天晚上的事情,只是跟他說,你上次不是跟我提過一起幼女橫死、屍體被偷的案件麼,把床搬開,挖一挖,就知道了。
  馬海波說真的?我說我還騙你不成。
  他現在對我的話深信不疑,連忙叫兩個在房間裡搜集證據的幹警去找鋤頭撬棍來,我把床往裡面推了一點,指定一個屍氣濃郁的點給他們,讓他們小心點挖。地上是木板,但是已朽,輕鬆弄開之後,兩個棒小伙子開始掄起鋤頭刨土,而我則在房間裡四處看,想找一找有什麼奇特的東西。
  我從一個木箱子裡翻出一些木刺、銀環、香燭等零碎,又在神龕上找到幾個木頭雕刻的神像,罐子、一堆草藥、香灰、桃木、骨頭碎末……以及一個活靈活現的小瓷罐娃娃。這時候有人叫挖到了,我移步到床前,只見在一堆硬泥夯土旁邊的坑裡面,有一個五十公分長度的薄皮棺材,腥氣沖天。
  我趕忙叫人把房子的窗戶全部打開,然後叫他們去找了沾濕水的毛巾蒙面,蹲下來,用他們遞過來的一把釘撬把這棺材敲開。打開棺材,發現裡面是一具灰白的骷髏架子,不大,裡面的肉全部都爛了,化作一團肉泥血漿,無數白色的蛆蟲在上面爬行交錯。
  這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去他奶奶的高人形象,我連滾帶爬地跑出木房,趴在木頭架子上,一股酸水就噴射出來,而這一吐簡直是連鎖反應,我肚子開始鬧起了革命,無數的膨脹之氣翻騰而起,昨天的中餐、晚餐一下子就全部給我吐了出來,有的比較急,居然還從鼻子裡噴出。而當我吐到肚子裡只剩下酸水的時候,發現身邊還有好幾個哥們保持著我這姿勢。
  馬海波用毛巾捂著鼻子出來,看到我們吐的這些穢物,臉上又是一陣白。他見我好一點,然後說道:「我合上棺材了,到時候帶回去,讓技術科檢查一下,就知道是不是了?唉,我當警察二十年,什麼沒見過?只是這一次,真他媽的邪了門了。」
  我怕他沒蓋好棺材,犯忌諱,有屍氣漫出,於是強忍心中噁心進去看。重新走回屋子裡,我看了一下折扣小棺材,嚴絲合縫地釘好了。我朝門口的馬海波揮揮手,表示可以了。一切完成了,最後的結果只等他們審訊了,這個鬼地方,我是一秒鐘多不想多待,於是我抬腿準備走,沒想到居然走不起來。
  低頭望腳下看去,我嚇了一大跳——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在抱著我的腿,小臉兒憋得通紅。我往門外看去,發現馬海波正在指揮幾個幹警,一點也沒有發現我這邊的異樣。我低頭問她:「你要幹什麼?」小女孩搖了搖頭,指著那邊的小棺材張張嘴。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