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這就是所謂的九轉還魂丹。
  丹成之日,並沒有電閃雷鳴,天現異象,在我握著這拳頭大的還魂丹發愣的時候,有人來敲門,是我鄰居家的小孩,問叔叔家裡面做什麼,怎麼這麼香?他拖著鼻涕,一臉的渴求。我說是炒芝麻,他要,我當然不敢把含汞的芝麻拿給他吃,好在屋子裡有些巧克力,把他糊弄走開。我關上門,仔細地看著這顆看著像網球一樣大小的東西,黑糊糊的,心裡面一點兒底都沒有,就像參加完高考,總感覺心裡面空落落的。
  這種情緒讓我十分不安,要知道我高考可是落榜了,現在又有,莫非有蹊蹺?
  或者,也許是我第一次做,太患得患失了吧?
  我忍不住這麼安慰自己,正月初四,已經沒有幾天了,箭在弦上,我不得不發。
  我在三叔家裡面待了近十天,每天靠吃方便麵度日,嘴巴都淡出了個鳥兒來,既然丹成,我就不用再待下去了,收拾一番,跟朵朵說回家吧?她很高興,拍著手兒在房間裡面飛。她是靈體,屬性陰,本來就不喜歡呆在熾熱的環境中,這些天我天天泡在廚房裡,肥蟲子又在冬眠,沒有這小東西在,我又忙著煉丹,其實她還是蠻寂寞的。
  我把門鎖好,步行十幾里,返回大敦子鎮的家中。
  年關近,父母其實很忙,我一回家,就要幫著照看生意,賣年畫對聯鞭炮以及一些年貨。他們並不問我每天都在幹什麼,我母親知道我已經傳承了外婆的衣缽,自有一些事情需要忙,只是偶爾嘮叨,讓我積德行善,不要妄起鬥爭之心。
  我一一答應。
  臘月二十八趕年集(又叫趕年場),四面八方村子的人都擠到了鎮子上來,頗為熱鬧。中午的時候,生屯的蘭曉東(之前提過得那個老鄉)過來我家拜訪,說他在江城的快餐店也盤出去了,準備翻年了去南方的洪山,盤個大一點的店子做生意,知道我在家,來問我的意見。我說好啊,那裡的經濟格局很好,人多興旺,搞一個飯店,總歸是賠不了的。他也忙,吃過中飯就走了。下午時,我父親的一個遠房親戚過來買對聯,父母把他們留下來吃晚飯。
  這個親戚叫做陸原山,他有個兒子叫做陸言,算得上我堂弟。
  這個堂弟在南方省江城打工,我上次去江城還準備找他玩來著,後來沒有電話只有作罷。陸原山我喊他叫做三伯,他還有一個兒子,比我大三歲,很聰明厲害的一個人,去年還是前年的時候,參加勞務派遣到了南太平洋上的一個島國,後來就失蹤了,現在都還沒有音訊,實在可惜。
  他們家條件不太好,吃晚飯的時候,母親炒了點萵筍臘肉、半隻雞和一鍋豬蹄,然後拌了個涼菜折耳根,從櫃檯上拿了兩瓶青酒,我那三伯居然一口氣吃下了半鍋豬蹄,酒也喝多了,抱著我父親直哭。晚上是回不去了,就讓他在客房睡下,陸言跟我睡。
  有陌生人在,我也不敢放朵朵出來,於是跟陸言聊天。
  他是個不怎麼愛說話的人,但是一言一行,都很有分寸。講起在江城打工的經歷,他說他去那裡主要是為了找尋他哥陸默(他哥就是在江城出去的)。可惜,在國外了,太難找,生死不知。我們聊了一陣子,我覺得他這人不錯,見識、性格都很好,要是能介紹他去東官幫幫阿根,其實也蠻好。
  可是我剛一提起,他搖頭說不用了,他現在還是想怎麼找他哥,免得他父母惦記。
  第二天他就走了,我又有很久都沒有再見到他,本來也不曾記起來。之所以特意提起來,是因為我沒有想到,這個家裡窮困、遠在江城打工的堂弟,日後居然成長為睥睨一方的風雲人物,牽動了多少人的心思……人生之奇妙,便在於「想不到」三字。
  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接近年關,過年的氣氛開始熱鬧起來,我經常被朋友叫去喝酒,一塊五的農家自釀米酒,經常把一桌子人都灌翻,別人都叫我酒桶。我沒事就陪在父母身邊,幫忙做事。生意很忙,一直到過年才清閒了幾天。我雖然回家,在東官的阿根和幾個兄弟都打電話過來拜年,顧老闆也打了,最奇怪的是我還接到一個來自美國的電話,是那個叫做雪瑞的少女,她說在美國治療眼睛,沒說幾句,就掛了。
  馬海波、楊宇和黃菲等人都打電話給我拜年,讓我翻了年下縣城來喝酒——大敦子鎮在山上,海拔高,所以叫做下縣城——黃菲最近沒事就給我發信息,笑話、段子、家長裡短。我能夠隱約猜測出她對我有一絲好感,心中莫名有些期待和激動。
  當然,我也蠻喜歡跟美女聊天的感覺。
  初四的早上我乘中巴車到了縣城,去包括我小叔在內的幾個親戚家拜年,中午飯本來是在我小叔家吃的,但我那個剛剛成為大學新生的堂弟小華十分不懂事,看我有些不順眼,小嬸子也有些冷淡,我坐了一會就走了,後來到我一個在縣一中廚房當炒菜師傅的遠房姑姑家吃的飯。
  事態炎涼,人情冷暖,我倒不是很在意,要不是為了小叔,我才懶得理我小嬸子她們那幾個內心狹隘的姨婆子。
  下午和馬海波、楊宇和黃菲一起吃過飯後,我早早告辭。
  他們極力挽留,但是我仍然堅持,因為,我有期待已久的事情,需要做了。
  那就是,召回朵朵地魂。
第二章 變異地魂
  2008年2月10日,初四,宜會親友、結網、理發、捕捉,忌動土、安葬、破土。
  夜,天空低暗,無月也無星子,已是正月,但是過年的氣氛仍然很濃,時不時響起一陣鞭炮爆竹之聲,刺耳,隨即硝煙瀰漫。我乘著黑暗來到縣城西的雷公河邊,這裡有一棟大宅,四層樓,圍牆高。我默默地在大宅側邊的空地上擺起了蘸台,上面擺一個黃柚子、一碗米飯、肥肉鯉魚豬耳朵各一,點檀香三支,蠟燭一對。
  我不是很明白這些東西到底有沒有用,然而法門有講,不敢馬虎,只得照做。
  蘸台四隻腿,全部用紅色細線纏繞住,編織成網。
  蘸台前後,我各放置一個火盆,裡面燃起三張一折的黃紙錢,我手拿一桿帶根的毛竹,頂梢上掛著臨時描繪的符布,作招魂幡,一邊念簡單的招魂咒語,一邊不停地搖晃著毛竹上的幡子。朵朵漂浮在我的旁邊,我沒念完一段咒,就輕聲低喊——黃朵朵,快回來啊!黃朵朵,快回來啊……這聲音非常淒涼。
  朵朵飄在蘸台前面,然後蹲著,我每喊一聲,她就張開口型,說哎,答應我。
  遠處搖搖晃晃走來一個人,見這邊古怪,想過來瞧上一眼,我瞪著他,他愣了一下神,醒悟過來,趕緊跑開。冬天風大,不時刮來一陣狂風,要把香燭熄滅,我讓朵朵護著風。
  凌晨十二點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心中突然有一些抖。
  我抬起頭來看了一下黃家大宅,感覺有一種很莫名、玄妙的親切感湧出來,我定了一下神,急念清心寡慾咒,然後祭出九轉還魂丹在桌子上,對著這丹再次輕聲喊到:黃朵朵,快回來啊!黃朵朵,快回來啊……突然我看到蘸台上的一對香燭,內焰由黃色,變成了潔白的顏色,不時有亮光閃動,辟哩啪啦;與此同時,一股粘稠的東西穿透了我的身體,朝我手上抖動的招魂幡中聚集而去。
  剛才還在玩鬧的朵朵,這個時候,突然停了下來,也不管那香燭的明亮熄滅,定定地看著我手中那用毛竹竿子挑起來的招魂幡。我看到那幡上,有一絲明顯區別於周圍空氣的流動氣體在縈繞,捲起了白布,撫弄上面黑色墨跡和用硃砂臨摹出來的鬼畫符——天可憐見,這招魂幡的圖畫,都是我照著網上收集的圖片畫的,沒想到真能成事。
  朵朵開始變得高興了,跳到了毛竹的頂端,去追那一團流動的氣。
  但是那氣似乎並不樂意身為陰魂的朵朵,逃開一邊去,我這時興奮得全身都一陣顫抖——這就是朵朵的地魂啦,絕對沒錯的,真的是運氣啊!我也不多言,唱誦招魂咒:老祖傳牌令,金剛兩面排,千里拘魂症,速歸本性來……我念叨著,用足精神去感應那道氣流,它被禁錮在這蘸台的方寸之間,很焦慮,不住的反抗著,我一指還魂丹,唱說萬般準備,只為今朝,還不速速歸來?
  我的意念傳導給了這地魂,它停住了掙扎,開始圍著蘸台桌上的這個黑乎乎的丹糰子旋轉,附著在上面。我知道,這裡面混有朵朵生前的一顆乳牙,這是本源的氣息,它疑惑,又天然的親近著。我突然發現,這黑色丹糰子上面,怎麼有一絲艷麗的紅色,我眨了眨眼睛,感覺這紅色似火,形容紋路如同一條簡樸的龍。
  我驚異,這丹丸我揣在身上有好幾天了,怎麼就沒發現這個情況?
  天空中的雲層在飄動著,罕見的,在北方的方向露出一顆星辰來,我沒有天文學的知識,也分辨不出所以然來,只覺得亮,瞟一眼,感覺有些刺眼。良辰吉日在今朝,再過半個時辰,地魂自然消散,不知去處了,我也顧不得許多,把九轉還魂丹托起,放在不斷燃燒的香燭上稍微烘烤一下,然後念著羅二妹交予我的口訣,曰:
  魂兮歸來!君無下此幽都些。
  魂兮歸來!君無上天些。
  土伯九約,其角觺些。
  敦悔血拇,逐人駓些。
  魂歸來……
  唱罷,我深吸了一口晨露氣,把九轉還魂丹高高托起,集盡所有的念力,大喊,說朵朵來吃這還魂丹喲,早日三位一體啦。朵朵看著我,有些發愣。她平日裡,靠吸食殘餘的天魂和香燭之氣生活,真正實質上的物品,她一個靈體,哪裡吃得下?然而我不理這些,瞪她,讓她張口把這稍顯碩大的丹藥吞下去。
  她看著這一大顆黑乎乎、紅色遊走的丹藥,有些害怕,抗拒著不敢過來吃。
  關鍵時刻,她怎麼能掉鏈子?我連哄帶騙,她終於點頭答應,我輕輕一拋,她接住了這還魂丹,好燙,她左手拋右手,右手拋左手,很委屈地看了我一眼,閉上清澈明亮的眼睛,張大嘴巴,一口就把這還魂丹放入了嘴裡。這網球大的還魂丹,剛開始還是黑乎乎的一團,但是一入朵朵靈體之口,就開始發亮起來,黑色變紅色,紅色變白色,璀璨奪目,在黑夜裡,我能夠看到它順著朵朵的食道往下走,然後到了心下絳宮金闕,中丹田的位置停住。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