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既然已經做好跟這個降頭師比鬥的心理,我便已經盡力佈置好一切。沒想到果然有奇效。
  而且我這一下,也確實把剛才嚇得倉皇的心給穩定下來。
  我看出了一點兒門道了,這不是飛頭降。或者說,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飛頭降。
  為何?十二法門中有提到,所謂的飛頭降,就是降頭師利用符咒,給自身下降,讓自己的頭顱能離身飛行,達到提升自己功力的降頭術。這個巫術是和之前提過的猿屍降一個道理,均作用於降頭師本身。這是一門極其邪惡和凶險的法門,稍不留神立刻身消神隕,飛灰湮滅,然而大冒險自有大收穫,也惟有如此,以七七四十九天為一個階段,每過一個階段,法力倍級增長。
  這個美麗的女子頭顱,所有的表象都符合飛頭降的特徵,但是問題在於,據我所知,施降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醜陋泰國人,而不是一個長相清麗脫俗的美少女。那麼這個,依然是控魂降中的一個分支,名為控屍降。是一種操縱屍體而改良的飛頭降。十二法門中對此有過記載,據說是洛十八的一個徒弟便研究出此降法,太過惡毒,最後被趕出了門牆中去,後來他著述時,便寥寥幾筆提起。
  控屍降有一個特點,便是施降者不會為此冒太多風險,只需要找到一個生辰八字、命理都合乎準則的人體,用相應的方法將其炮製死亡,然後用特殊手法煉製,最後成型。此法練到極致,便能附念頭到起身上,多了一道強力的攻擊手段、身外化身。然而由於違反自然規則,它也同樣有多缺點,比如操作不靈活,施術者必須在百步之內,法力最強者也不能超過兩百步。
  兩百步啊!
  我心中一陣興奮,這個拿走雜毛小道本命血玉、害得他染上毒癮的泰國人巴頌,定然貓在不遠的地方,用上帝視角來看著我。在哪裡呢?我念頭剛及,只見那在空中翻滾的美人頭顱終於停頓了下來,轉過頭來看我,精緻光潔的臉孔上面全部都是焦黑猩紅的傷疤和血肉,彷彿我潑的不是黑狗血,而是一包硫酸,頃刻間成了重度燒傷的病人。
  不對……身上感覺怎麼這麼冷?
  我發現它的眼睛死死地鎖住了我,這裡面的怨毒,罄盡三江之水都洗滌不了裡面的仇恨。我腿肚子一陣發抖,光憑藉著目光鎖定,就能夠讓我心中產生不寒而慄的手段,這個山寨飛頭降果然也是厲害角色。我也盯著他,手伸進了隨身的包中,裡面還有三包黑狗血,兩個黑驢蹄子和一些零碎玩意,時刻準備著。
  沉默,山雨欲來風滿樓,壓抑得越久,爆發得越重。
  我凝神呼氣,和緩,靜靜地去感知「氣」在空氣中、身體裡和周圍環境中的無所不在。
  停頓看似漫長,實則僅僅屈指可數的三秒鐘,某一個節點,一聲厲號響起,飄浮我前方七八米的美人頭顱拖著腸子內臟,裹著翻滾的血色霧氣,朝我猛撲而來。我早有準備,往旁邊就是一撲,錯身躲過,翻滾中,我看向了這顆略顯累贅的頭顱,只一眼,我胸口的心臟就要跳了出來。
  這頭顱居然直奔安靜在地上挺屍的雜毛小道而去。
  是啦是啦,它受了重創,目前最需要的不是跟我以命搏命,而是迫切需要補充新鮮的血液,然後用血液中的精華回復創傷。此地只有兩個獵物,我、雜毛小道,想比起猶如硬核桃一般難啃的我,躺在地上、腦門貼一張符菉的老蕭,猶如軟柿子,捏也好捏,吃也好吃,這控屍降的本物原也如同殭屍一般,保留了一些生前的智慧,自然懂得取捨。
  不過,果真讓它得了口,哥哥我這「千里走單騎」的豪俠戲份,唱給誰人聽?
  我頓時間手快得跟經年日久的慣偷一樣,連續兩次投擲相隔不超過半秒鐘,兩大坨包裹著體溫的溫熱黑狗血立刻新鮮出籠,在我這個人肉擲彈筒的作用下,一包襲擊空中的美人頭顱,一包襲擊地上的雜毛小道。當我抽出兜裡面的瑞士軍刀衝向雜毛小道臥身的當口時,這美人頭顱已經趴在了老蕭身上,竟然不顧濃郁黑狗血的灼燒,誓死要將他的血液吸食乾淨。
  看著它血淋淋、黑煙升騰的頭顱和下面纍纍的內臟,我心中生寒。
  如此取捨,果然悍勇。
  我一個箭步,在老蕭的脖子被啃個對穿之前,一大腳踹向了這顆變得相當恐怖的頭顱。咚——這硬度,我幾乎以為我踢到了一顆兩人環抱的大樹上面。雖然把它稍微踢開一些,但是我穿的是普通運動鞋,這一腳讓我的腳趾很受傷,疼痛感一直蔓延到了菊花去。沒等我高興,它拖在地上的腸子一絞,滑膩膩,溫溫濕,立刻把我絆倒在地,後背重重地磕在了高速路的瀝青路面上。
  我眼前一黑,感到身子一翻,週身被緊緊黏住、絞死,那種來自於地獄的腐爛內臟的臭味一下子就縈繞在我的整個腦海裡,揮散不去。我胃部一陣翻騰,抽搐,伸手去撥那一堆內臟,又睜開眼睛,只見那一串腸子蠕動著,美人頭顱俯下來,恐怖的臉上全是癩疤,血肉模糊,張著嘴,森森白牙暴露,朝我啃下來。
  相比雜毛小道,我顯然更加可口一些。
  也解恨。
  我肚子中的醪糟,化作一口水箭,嗖地一聲直噴向衝來的頭顱。顯然這一招嘔吐大法一點兒攻擊力都沒有,反而兜頭蓋臉地反濺回來,一回爐,更加餿臭。這一咬,大嘴張成大得能夠放進一顆榴蓮,當然,也能夠放進我小半顆頭顱。倏然間,這飛頭降已然飛至我的眼前。
  千鈞一髮之際,我騰出了雙手,撐著它的雙頰,死死抵住了這一顆頭顱。
  巨大的力道源源而來,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僅僅只是一顆頭顱,若閉上眼睛,幾乎如同奔馬一般的撞擊力,而且後勁悠長。巨大的怪嘴在我眼前的十公分處劇烈開合,裡面不斷有血漿濺出來,掉落到我的臉上。抓著被燒蝕許多的亂髮和臉頰碎肉,我苦撐,體內的金蠶蠱源源不斷地把力量傳導至雙臂之上,勉力將其抵擋。被我抓住,又吸食不了血,這顆變得無比醜陋的美人頭顱無比暴躁,上下左右劇烈搖晃。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騎上了烈馬的孩子,天地都在顫抖。
  拚力道、拼物理攻擊我是沒戲了,唯今之計,只有把希望寄托於靈力上來。我在極度緊張之餘,開始高聲念起了「金剛薩埵法身咒」。這咒文因為我的驚悸和呼吸不暢,磕磕巴巴,然而許是我體內有了氣感,有了所謂「法力」的緣故,竟然能夠將其動作遲緩下來。「金剛薩埵法身咒」念禱的是勇猛果敢,遭遇困難反湧出鬥志的自我催眠和激勵,一輪念完,我集盡肺中的所有氣息,口吐真言曰:
  「統……」
第十章 幕後黑手,師叔又見師叔
  這一聲「統」字如平地驚雷,連吐出來的我自己,都被震驚到。
  這一刻我感覺到有萬丈光芒。
  這美人頭顱如遭雷轟,五官各處都迸出許多黑色的液體來。它發出了比第一次更加淒厲的叫聲,這聲音簡直已經超出了人類耳朵所能感受到的音域,我腦袋頓時感到一陣如針刺一般的劇烈疼痛,這疼痛似乎已經滿載,連我的頭顱都要爆炸了。不僅如此,一直在我體內的金蠶蠱終於開始暴躁不安起來。
  據我所知,類似於金蠶蠱這種半靈體,最忌諱的也是高頻超聲波。
  美人頭顱不再來咬我,往上飛去,而我則感到耳朵都在流血,忍不住地用全是血漿肉沫的雙手,摀住耳朵。
  它浮空之後,像一團水母,拖著纍纍的內臟和腸子就朝前路,跌跌撞撞飛去。
  打蛇不死,必遭其禍,而且還後患無窮。我豈是姑息養奸之人,掙扎著爬起來,一個百米衝刺,往前方跑去。08年的冬天特別寒冷,風在耳邊咆哮著,反而將剛才噬人心骨的疼痛減少了一些,我的耳朵一直在耳鳴,此刻也減緩了,變得輕微。三包黑狗血潑下,再被我真言共鳴劇鎮,美人頭顱週身的紅霧已然淡薄得幾近於無,此刻飛行,也如同剛開始嘗試飛翔的笨鴨子,一路跌跌撞撞,搖搖欲墜。
  我大跨步追趕著,手已經伸進了袋子裡。
  裡面還有兩包黑狗血,最後的兩包。我調整呼吸,讓腳步隨著心跳的節奏在奔跑著,想像自己是探花郎小李飛刀,想像著自己是射日的后羿,想像著自己是狙擊手之王、丹麥的「白色死神」西莫海亞……一時間各種大神在我腦海中旋繞,嗖——我出手了,正中其間。
  大片血花四濺,美人頭顱終於無力跌落了下來,在地上,遠遠看去像一灘的爛肉。
  我立馬跑到,抬起腳,神經質,狠狠地踩中了這頭顱脖子下面的一串內臟,吧唧一下,居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斷了許多。一為激動,二為緊張驚悸,我發瘋似地亂踩,將這團受了重創的腐臭血肉,全部踩成了碎肉沫子,然後抓住這廝的頭髮,像舞弄流星錘,幾圈圓周運動之後,猛地往地上砸去。
  這頭顱如同籃球,高高彈起來。
  寒風吹來,驚悸似潮水一般退去,我渾身全部都是血漿,冰冷,忍不住地打哆嗦。這時從江城方向行來了一輛大貨車,明亮的前燈耀眼,還打了一個長鳴車喇叭。我倒拎著這燒焦的頭顱,往路邊讓了讓。那貨車又按了按喇叭,顯然對我出現在高速路上的行為,十分不滿,然後可能是看清楚我這副可憐的模樣,我感覺那喇叭的尾聲都在顫抖,一點停頓都沒有,嗖的一下,往前面沒命地跑去。
  我感受著地面一陣顫抖,那是重型卡車的輪子在壓路。我手中這個飛頭降,嘴巴還在開合,吐著泡泡。
  它紅色的眼睛,看著左邊的方向。
  我循著它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在高速公路護欄外邊的平地上面,有一團趴在地上的黑影。顯然,被我注意到,黑影緩緩地站了起來,身體僵直,抬起頭看我。我在黑暗中的視力已然有了很大的提升,一眼,便認出了這張醜陋中略帶一些詭異的臉,以及裸露在外邊的脖子上,那恐怖的紋身。
  巴頌,來自泰國的降頭師,一個莫名其妙出現、又莫名其妙和我作對的男人。
  他盯著我,黑暗中眼睛泛著亮光,我敏感地發現,他嘴角和前襟上有血跡,顯然,在我發現他之前,這個老男人已經吐了一場了。赫赫赫……夜梟一般的啼笑聲從黑暗中響起來,他居然裹著披風,黑色的大麾包裹著他單薄的身體,一團黑往我這邊移動。
  我問他:巴頌?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