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我們都拿出了獵刀,握在手裡緊緊攥著。
  三叔說越過屍體繼續走,前面應該還有事情發生。我們往前走,可嚮導老薑卻不幹了,他說他要回去,把錢結給他!三叔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說為什麼?馬上就到了。
  老薑不情願,說太危險了,這裡都死人了,跟著下去,說不定也會死的,他是來賺錢的,不是來賣命的。他說我們觸怒了山神爺爺,黑霧降臨,要死了,都要死了,他可以只要一半的勞務費,他要現在就走。
  他情緒很激動,手一直在揮舞著。
  雜毛小道冷笑,說你可以走,但是為什麼不想一想,若真的有鬼,有野人,它是會挑一夥人下手,還是會挑一個人下手?他說完,把肩頭上的背囊緊了緊,朝前走去。三叔也走了,沒理他。我和周林也是,越過草地上發臭腐爛的兩具無頭屍體,朝上遊走去。
  沒走幾分鐘,老薑揮舞著獵刀跑了上來,喊等等,等等,你們這幫狗曰的,肯定是串通好了的,故意給老子下套。他嘴裡面嘀咕,但是卻還是趕了上來。雜毛小道哈哈大笑,說老薑,你這樣就對了,回去給你發雙份錢,怎麼樣?
  老薑愁眉苦臉,說你娃兒要是記住,就好咯。
  三叔是個跟蹤輟行的高手,往往能夠根據地上或者林間的一點兒蛛絲馬跡,便能夠找到前進的方向,我們往前走,又在平緩的地方趟過了小溪,繼續往對岸的上遊走去。我問雜毛小道剛才水裡面那條比鱷魚還兇猛的怪獸是什麼?看樣子他和三叔都明瞭於胸,並不奇怪。
  他笑著問我知不知道大鯢是什麼?
  我搖頭說不知道,他又問那知不知道娃娃魚呢?
  我一驚,忍不住說我靠,那兩米多長的傢伙是娃娃魚?天啊,我們那裡也有啊?但是哪裡有這麼大,最多才幾十公分,也溫順得很,你哄鬼吧?
  他搖搖頭,說我被這名字給騙了,這大鯢,是肉食性動物,生性兇猛,喜歡夜間在灘口石堆裡守株待兔,突然襲擊,不咀嚼,囫圇吞下,最奇特的是它不進食兩三年都不會死,但也暴食,吃一頓可增加體重的一小半兒,沒食物時還自相殘殺,厲不厲害?而且通常的大鯢才一米多,這條兩米多,背部一條黑紋龍,反常必為妖,說不準,它便是成了精的。
  我被他說得一陣心寒,想想剛才從前面趟水過來,要是這傢伙突然躥出來咬一口,那我不得掛了啊?
  雜毛小道回過頭來,咧開一口白牙笑,說忘記告訴我,這大鯢的報復心,未必比那矮騾子弱多少。
  我們走了二十分鐘,一路上小徑濕滑,幾乎每個人都跌倒好幾次,尤其是周林,小白臉都摔成了王二小,蓬頭垢面一身泥。天陰了下來,黑雲低沉,像倒扣的碗,將整個天幕籠罩,飄飄灑灑下了一些小雨,我們正打算找個大樹下歇著,避避雨。誰成想「轟隆隆」,突然又打起了雷來。
  從西邊處,一道閃電劃天而來。
  三叔突然就緊張了起來,朝我們所有人喊,說快往前跑,快往前跑,誰都不要停在樹下面,也不要開手機。他大踏步往前走,看著天上的雷鳴電閃,大自然的威力讓我們都膽寒,也顧不得思索為什麼要往前跑,一個勁地邁步,落腳都朝有草和黑苔癬的地方踏去。一直跑,雨越來越大,三叔突然往左一拐,朝另外一條小道跑去,我們跟著,感覺雨越發大了,劈頭蓋臉的澆下來。
  我體力好,跑到了第二,就像讀書的時候長跑1000米,盯著一個人的後背心,就只管跑。
  突然三叔一停,我剎不住車,一下子跟他撞在一起。
  他扶住我,說到了,現在這裡避避雨。我這時才發現我們跑到了一個敞口的山洞裡來了,雜毛小道、周林和老薑都跑了進來,外面的雨幾乎跟盆澆瓢潑的一樣,連成了一條線。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雨水拍打在地面上的聲音,像爆豆,又重又急,打得地上爛泥地,一堆小小坑。我平生都很少碰到過這麼大的雨,進山前,我們還特意看了一下當地的天氣預報,說是陰轉多雲的。
  當然,天氣預報要是准的話,也就不是天氣預報了。
  幾個人淋得一身濕漉漉,天氣又冷,怕感冒,忙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擰乾。那肥鸚鵡撲騰進來,落在了雜毛小道頭上,拍打著翅膀一陣亂抖,甩起許多水滴,又下了一場小雨,惹得老薑一陣罵娘。肥鸚鵡立刻還嘴,各種惡毒,罵得老薑啞口無言,不敢回嘴。好久,他才悄悄說一句,這鳥兒,誰教的?
  肥鸚鵡給了他一對大白眼,關你屁事?
  正吵著,三叔突然示意大家先不說話,我們都愣住了,說怎麼回事?他的一對招風耳開始動,靈活得很,突然他問,你們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他們都搖頭,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大雨中,有很濃重的土腥子味道浮在空氣中,讓人聞到了,很不舒服。嗯,不對……我仔細一聞,怎麼還是有積腐的屍體臭味?
  我和三叔對視一眼,都往敞開的洞子裡面看去。
  裡面黑乎乎的,我們打開了防水的登山包,拿出狼牙電筒,打開往裡面瞧去。照到的第一眼,便是兩個散落的背包,裡面的東西扔了一地。我們走進去,那是一個百來平方的傾斜小廳。在小廳的正中間,有一個天然形成的石檯子。
  而當我們把電筒照射到石檯子上面是,嚇了一大跳,手電筒都差一點扔掉。
第四章 壯哉贛巨人
  石桌上是三顆人頭,兩男一女,臉上全部呈現出驚恐之態,剮目剪舌,天靈蓋被掀開,擺放一旁。
  讓人看到的第一眼,就聯想到出去下館子時,盛放雞湯的陶罐子,蓋子也擱一邊。
  神似。
  周林和老薑肚中的酸水又開始翻騰,不住地往外面冒氣,乾嘔聲不絕於耳。當然,這只是他們,我、三叔和雜毛小道,最想確認的,是這三個人頭中,有沒有老蕭他小叔蕭應武。我們快步走上前去,三叔挨個打量後,轉過頭來說不是。他說這句話,有一絲緊張,或者興奮,尾音都在顫抖。
  這說明即使沉穩如他,心中的情緒也是在坐過山車,起伏得厲害。
  他們看人,而我卻在看佈置。
  這桌子上,除了有三個死人頭顱依次排開之外,還有斷手掌、斷腳掌以及內臟——心臟、脾胃、肺、腎以及長達好幾米的腸子。這些東西把石桌染成了粘答答的黑紅色,然後擺出了一幅很奇怪的造型。這造型怎麼說?乍一看好像山川地勢圖,高低起伏,又一看好像什麼恐怖怪獸,張牙舞爪——不管怎麼樣,總是透著一股子邪氣,讓人心裡不痛快,抑鬱。
  三叔和雜毛小道在清理地上散落的東西,試圖找出什麼線索來,而我則呆呆站著,手足發涼。
  因為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這個場景我在老家青山界的某個洞子裡,也曾經看過,據被抓起來的羅聾子曾經的說法,這是矮騾子在擺祭壇,在召喚「大黑天」。什麼是大黑天?他未曾講起,我不得而知,但是同樣相似的手法,卻不得不讓人心中驚異!究竟是誰?是誰,能夠擺出跟矮騾子一般愚昧血腥的場面來?
  「這是厚樸、茶枳殼、木香緹,是老四要找的藥!」
  聽到三叔一聲呼喊,走過深處去看,只見地上散落著好幾味形態各異的植株。
  我不認識這些東西,但既然是救命的草藥,以蕭應武這樣的孝子,不到緊急時刻,是不會放棄,隨意丟置不理的。這幾株草藥,由外及裡散落,看新鮮程度,想來沒有多久,一兩天時間的樣子,被踩爛,顯得格外的醜陋。三叔和雜毛小道的臉色都格外凝重。望著黑黝黝的深邃洞子,我心裡面有一種突如其來的恐懼感。
  自從上次青山界溶洞剿滅矮騾子的事件之後,我心裡面,對地下的洞子就有著莫名的反感,這反感既是針對黑暗的恐懼,也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我抗拒進到裡面去。
  然而虎皮貓大人卻撲騰起來,朝著洞子裡面喊,老四在裡面,老四就在裡面。
  它說得篤定,我們都緊張起來,三叔說應該是的,這敞口山洞裡,是個好去處,要他是老四,也會來這兒。我不明白他的意思,雜毛小道跟我解釋,說這洞子,地勢起伏,掛頂,開敞闊口,根據玄學山門中的「觀山十三決」來看,是福地,逢凶化吉,進來避禍,很好。可是,在這洞口布死人頭顱的傢伙,也是個行內人,忒惡毒,這樣一布,便將整個氣勢給扭轉了,「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大凶,不知道我小叔在裡面怎麼樣,我們要進去,你去不?
  我搖頭,對著前面的黑暗,歎氣,說我現在一進到這種幽暗曲折的洞子,渾身就條件反射似的紅癢,菊花緊,難受。
  雜毛小道表示理解,然後跟他三叔商量,三叔說骨肉血親,不管是死是活,都是要進去看看的。
  在場五個人,雜毛小道和三叔決定進去,周林看樣子好像並不太情願,但是也拗不過臉面,說也去,倒是老薑,拚死也不去,說說就這兒等著。他歎自己倒霉,眼瞎了,怎麼接了這麼一個倒霉差事,死人,總見死人。要不是貪這個活路錢,現在說不定正摟著老婆困覺呢。
  肥鸚鵡鼓動翅膀破口大罵,說兩個膽小鬼,一對倒霉蛋——特別是陸左,一身真本事,膽子小得要死!小蘿莉,這樣的老大不值得你追隨,跟我吧,跟我吧……
  這肥鳥兒罵人倒是往死裡罵,沒輕沒重的,讓我的臉羞得慌。
  老薑一臉的驚奇,這麼通順的語句從一隻鳥兒口中說出,由不得他不驚訝。我臊紅臉,說得,我還是去吧,被只肥鳥兒看不起,我這輩子都沒這麼掉價過。三叔攔住了我,說不用,在外面總要有一個放心的人幫守著接應,這是後路,比什麼都重要。雜毛小道也勸我,說沒事,這樣的洞子,他老蕭一年走八回,閉著眼睛都能夠摸個來回,妥妥的。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