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郭老頭拍了拍手,走進來一個中年男人,鄉下老農打扮,並不斯文,一身火燒火燎的煙熏氣味,粗大的雙手全是老繭。
  這個人,就是飛刀七口中專門幫他招攬業務的攬客「老歪」。
  他居然沒有躲起來,這是自信,還是遲鈍?
  老歪走過來,先跟他爹行了一個禮,然後坐下來,自我介紹說他叫作郭仕友,確實是這一片地頭的攬客,殺我的那項業務,也是他的下線承接上來的。他之前,並不太瞭解我的來歷,直到飛刀七古城失手之後,才加強了資料收集,知道了我也是養蠱人的身份,也知道了我的外婆是龍老蘭。
  這時肥蟲子已經吃完了蠍子蠱,意猶未盡地舔著地上的殘汁,然後飛回我這裡。
  我問我外婆跟你們有仇麼?
  老歪搖頭,說沒有。他大約有些不好意思,先是跟我講了一番現在的市場不景氣,然後又說我們這一帶窮鄉僻壤,也沒有什麼好生意,所以接了也就不好意思退。再說了,即使是龍老蘭的外孫崽,若連飛刀七的追殺也逃不掉,那麼留在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麼用?他只是搞業務的職業攬客,牽扯太多的仇怨在裡面,只會砸了自己的招牌。
  不過呢,這回一見,果真是個厲害的角色,以後必成大器。單,他們會撤的。
  我揮揮手,說別扯這些,先把朵朵放了再說。
  郭老頭說好,他度著步子,走到神龕前,把供著的那一碗水取下來,將銅碗擱置在桌子上面,讓我看。我湊過頭去,只見水中的倒影裡面,小妖朵朵正在裡面,又跳又叫,奮力地想要衝出水面,然而這水面彷彿有一張玻璃板格擋著,被死死地擋在了裡面,不得出來。
  這是……
  看到我眼中的疑問,郭老頭臉上頓時有了光彩,他伸出左手,食指在碗裡面蘸了蘸水,然後在桌子上畫著歪歪扭扭的符文,一邊畫一邊說這銅碗,是他們祖上傳下來的法器,叫做「銅胎掐絲纏枝蓮紋碗」,號曰「遙聞不斷在煙杪,萬籟無聲天境空」,典型的鎮宅僻邪之物,在碗中置滿淨水,凡有鬼物靈胎,皆可收之入內。
  他畫完符,端起碗來喝一口水,然後將這水往空地上一噴。
  「啊」的一聲叫喚,小妖朵朵便跌落在地板上。
  郭老頭指著地上伏臥的小妖朵朵,說你也是有好大的機緣,得了這鬼妖,然而這小東西,靈智初開,除了會一點兒幻術,別無它用。修行這東西,不進則退,若不加指導,長此以往,再好的資質也會被消磨一空。還有,以後不要亂差遣她到人家的宅院裡探路了,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傻的靈體,直接跑到碗裡來。
  小妖朵朵一臉不忿,站起來叉著腰罵:「你這個老棺材,你才傻呢,你才到碗裡去呢,你們全家都到碗裡去……」我連忙摀住了這小傻妞的嘴巴,這死妮子,跟虎皮貓大人在一起待了幾天,別的沒學會,一嘴髒話倒是學了個七七八八,罵人沒帶重樣兒的。
  郭老頭笑瞇瞇,說知道為什麼會跟我說這麼多不?
  我搖搖頭,把地上這個小惹禍精抱起來,然後指使肥蟲子去鑽她的脖子下面。被肥蟲子這麼一騷擾,小妖朵朵也就忘記了罵人,伸手去捉蟲子,然後咯吱咯吱地笑。
  郭老頭長歎一聲,說正如之前所言,這金蠶蠱,是你外婆一輩子的心血,即使作為旁觀者、局外人,也希望你能夠活得長久,並且最終擺脫養蠱人「孤、貧、夭」三者選其一的宿命。前面殺你,是想看你造化,現在點撥你,看在同道中人的份上。何謂「蠱」?自相殘殺而得勝者,天生就有一股子戾氣在,用以害人,自然會消磨福緣。道之物,飄飄渺渺,然而上天始終在上,俯仰天地。
  行惡,則因果報應;行善,則種得業果……
  我聽著他說,嘮嘮叨叨,繞了一個大圈子之後,他終於進入了正題。
  他說飛刀七已落網,這人本來是條漢子,但是再硬的鐵漢也頂不過蠱毒的折磨,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裡。他招了,但是信息有限,證據不足,定然也是指責不到他兒子的頭上。現代社會,是個法制健全的社會,證據不足,便不足以判案。當然,如果我能夠不說出去,這樣最好,省得麻煩。
  作為回報,他們可以將買兇殺人的幕後黑手,提供給我。
  我沉吟一番,說可以,但又提出一個條件,以後但凡有人,對我、或者我的家人不利,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郭老頭看向了他兒子老歪,而老歪則頷首點頭,說可以。
  我期待地看著他,等待他把那個幕後兇手的名字說出來。他張了張嘴,然後吐出了三個字。
  「張海洋。」
  果然是他!一聽到這個名字我心中就是一陣劇動,我和這個長相帥氣的富二代交集並不多,第一次是在白雲機場,他對我冷嘲熱諷,極盡鄙夷之能事;而後我們再見面,便是我和黃菲從馬海波家中吃飯回來,我送黃菲回家,這小子像瘋狗一樣躥出來,張牙舞爪,然後被我狠狠教訓了一番,怨恨離去。
  從此再無交集,然而我卻始終未曾想到他對我的仇恨有這麼嚴重。
  自鳳凰古城的暗殺,到這次晉平風雨橋頭的伏擊,兩次,整整兩次!我心中冰冷,這張海洋的心思可真夠歹毒的,僅僅是一起競爭女朋友,失敗了,就因為這麼一點個人恩怨,便極端到買兇殺人。他腦子裡面還有沒有道德,他腦子裡面還有沒有王法?難道身為富二代,官二代,就能夠為所欲為麼?
  我死死地盯著老歪,問他確信?
  老歪把一張打印的銀行轉帳記錄給我看,說這個傢伙出手倒是闊綽,在我們這一帶,殺個人也就十來萬左右,所以他這算是大單了。看看,整整五十萬,我們抽16%,他先付了一半訂金。當然,這東西,看看就好了,給你不可能。我們也不會出庭指證的。
  我點點頭,說我知道是誰在背後面陰我,就好。這瓜娃子,不給他一點顏色看,他真不知道爺爺是開染房的。
  郭老頭舉起桌子上的碗,問我要不要來一碗油茶?
  我搖頭,說不用,領教了,先行告辭,以後有機會再見。老歪起身招呼我,問我有沒有興趣來做他們的倒客?他們的宗旨是讓利給一線員工,所以提成很少,才16%,大部分錢都歸一線的倒客所有,要是有興趣,加他的QQ,以後好聯繫。我記下他的QQ,說做這行當倒是不必,只是以後有什麼關於我的消息,及時通知我就成了。
  他微笑,說好的,這個嘛,是朋友就好。
  推門出去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總是覺得神龕上那尊神像,怪怪的,好像是在哪裡見過。
  從始至終,我都沒有見到郭娃喜。
第八章 遠走英國
  我出門的時候,正好接到了楊宇的電話,問我在哪裡,他們準備返回縣城了。
  在路邊等了一會兒,車子過來了,楊宇和王軍招呼我上車。我來到後排上面,倒頭就睡。到了縣城,馬海波的同學殷盛熱情地招待了我們,說他接到了老馬的電話,知道情況了,真的是一場烏龍,不過來一趟不容易,請我們吃一頓飯,略盡地主之誼吧。
  楊宇還沒有開口,我便出聲拒絕了,說忙著回去,現在是早晨,也吃不盡興。下一次吧,下次一定不醉不歸。他們一再盛情相邀,我都推卻,殷盛便知道我是真的有事,也沒再挽留,送我們出來,揮手告別。
  回去的路上,楊宇抱怨說怎麼這麼急?也不說睡上一覺再回去,這一宿折騰,累得要死了,疲勞駕駛,小心翻車哦。我打著方向盤,跟楊宇說知道我凌晨那個時候,幹嘛去了麼?他瞌睡得厲害,眼皮子直打架,迷迷糊糊地問為什麼?我說我去了郭娃喜家裡,而且還見到了老歪。
  他腰一直,立刻就醒了過來,問怎麼回事?
  我開車,看著前面彎曲的路,不斷打著方向盤,輕描淡寫地跟楊宇說道:「其實你應該也知道這個買兇殺人的幕後黑手是誰,是不是?」楊宇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看著我,沒說話。我不理他,繼續講起,說那個幕後黑手,知道我大部分的資料,甚至連我是一個養蠱人的事情,都知曉。還好這次是一個只會甩飛刀、又對自己絕對自信的傢伙,如果他是一個槍手,楊宇,你說你還會不會再見到我?
  楊宇嘴角抽動了一下,想笑,但這笑容僵直,好似在哭。過了一會兒,他艱難地說他不是有意透露的,他只是想警告一下那個傢伙,叫他把眼睛放亮一點,不要惹到不該惹得人。
  是麼?我轉過頭來看他,問他那就是知道是誰下的手咯?
  楊宇艱難地說,有可能是他表弟,張海洋。
  我問他此話怎講?
  楊宇抱著頭,陷入了痛苦的掙扎之中。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