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

  趙中華說那棟大樓,整體建築感覺就奇怪,像是一個棺材板一樣。那個地方以前是個土嶺子,在東官還沒有大開發的時候,是老官城埋死人的地方,說是亂墳崗子,但是比尋常的墳山埋得還要密集,幾乎人擠人、人疊人。為什麼呢?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的時候,在那裡槍殺了大量的反革命人員,血流成河,當然,這裡面也有些冤案,那個時代太亂,誰也管不了,可是人一旦覺得死冤了,做鬼的執念就重,心結不開,就不入輪迴,不去幽府,遊蕩在世間。
  十幾年前這裡搞開發,確實是熱鬧了一陣子,後來聽說挖掘機挖出了一堆一堆的白骨頭。
  那都是往年子埋那裡的死人,給弄得亂七八糟。
  當天晚上開挖掘機的司機就發燒了,三個都是,上吐下瀉,後來的結果是怎麼樣,我不知道,有人說是病死了,還鬧了一場瘟疫,有人說是救活了,反正是再也沒人敢開挖掘機了。那工程也因此停了幾天。後來開發商花重金,找了些坐過牢的凶神惡煞之徒來挖,好多骨頭啊,這些都沒人敢講出去。在後來聽說是去南方市請了一個非常有名的風水大師來布了局,專門搞了這麼個棺材板的造型,取「升棺發財」之意。結果開業紅火一陣後,頻頻鬧鬼,許多商家和公司就陸陸續續搬出這裡,從此冷清下來。
  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在關張之前的時候,他曾經去過幾次,感覺走在過道裡面,嗖嗖的涼風,但是若說有鬼,真就沒看到一個,只是冷,後來學了些東西,瞭解多了才知道,那裡是典型的陰牝之門,聚陰氣,攏靈識、消陽體,非大法力者不能扭轉乾坤——順便提一句,那個南方市的風水大師回去之後,嘔血三升而亡——這件事情,也是聽家師閒聊的時候說起的。
  歐陽指間點頭,說這件事情,他也知曉一些,有大凶險。去還是不去,大家都說一說吧?
  他看向了我們,老萬把頭搖成了撥浪鼓,而我和雜毛小道則點頭,說肯定是要去的,龍潭虎穴,不過一闖,畏首畏尾的作風實在太猥瑣了,學不來的。趙中華也點點頭,說久居東官,灣浩廣場的大名是如雷貫耳,旁日只是覺得沒有必要,今天既然有眾好友在此,自當前去,一探個究竟先,不然錯過這一次機會,以後肯定是扼腕歎息,後悔不已的。
  歐陽指間點點頭,說好吧,那我們出發,直接去灣浩廣場那邊去,看個究竟。
  老萬一臉的苦色,說陸哥,我在這裡也待了這麼多年,那個地方的邪門,是個人都知道,平時都是繞路走的。你們都是厲害、有本事的人,我窮仔哥一個,狗屁能力都沒有,我去做啥子?我笑了,說也沒有要你去啊?這樣子,你在這裡守著,到時候我們回來,叫你便是。
  老萬依然不幹,說一個人待在這裡,他害怕。
  雜毛小道不耐煩地說走走走,你自己打個的回去吧,反正我們都知道地方了,把這裡鎖好,再把店門子的鑰匙給我們,免得到時候我們去了還擔心你這裡。
  老萬如釋重負,說行,行,謝謝你蕭大師。
  我們一行人便出了店子,老萬把店門鎖好,又把鑰匙交給我,我說送送他,他不讓,一臉的愧疚,說陸哥,我自己走過去坐公交便好,不敢耽誤你們的時間了。我推托幾句,只得由他。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想其實他走了也好,今天晚上要麼風平浪靜,要麼就是險惡非常,普通人牽扯進來,根本就是拿他們的生命在開玩笑,這樣子,真不好。
  我看著路燈將老萬的身子拉長,突然想起了在神農架的某個洞子口蹲著避雨的漢子。
  他一句遺言都沒有,便輕易地死去了,這件事情我其實還是有一些介懷的——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不知道他的小兒子薑寶,現在跟著雜毛小道的三叔,生活得可好?
  灣浩廣場就在這個店子前面不遠的轉彎處,與老萬走的街口是反方向。我們也不開車,慢慢走過去。虎皮貓大人罕有地沉默著,雙爪攀在雜毛小道的青袍子上面,頭一點一點地,瞌睡著。顯然,它好像並不喜歡歐陽指間和趙中華兩人,或者顧忌,所以也不開腔,顯露自己的身份。
  走在路上,遠遠看得一片都是緊閉的店門,也有開張的,然而門可羅雀,靠近廣場大樓廈門的裙樓時,更是鬼影子都沒有幾個。
  說是灣浩廣場,其實講的是一棟十層高的大樓,這裡以前是被拿來當作商業中心的,然而在經過一系列的鬧鬼事件之後,商家和租用辦公樓層的公司紛紛撤離,現如今走到這棟大樓前的廣場過道處時,只能看到一樓裙樓處有些燈光,那是一些做二手家電、廢舊品的店家,門口都掛著紅色的燈籠還有各式各樣的辟邪物件,幾個大大的紙牌寫著招租倉庫的廣告。
  與這棟建築不足幾十米的大街上的繁華相比較,這個地方,顯得十分的荒涼和冷清。
  鬧中取靜,更見幽深。
  我們走到了主樓的入口,這裡被封住了,進不去。趙中華跟我們講,這裡面早七八年前就人去樓空裡,裡面只能夠養老鼠,之前是沒有封的,結果經常有一些外地的流浪漢偷偷溜進去,在裡面住起,後來不記得是03年還是04年,接連在大樓裡面發現了幾具屍體,無病無傷,全部都眼珠圓瞪,張大著嘴,手掐著脖子窒息而死,連解剖,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結果成了懸案,因為苦主是流浪漢,無牽無掛的,於是就不了了之了。
  再之後,這裡的防守就嚴格了,除了業主和開發商的人,其他的都是准進不准出。
  我低頭,想起了我那一段流浪的青蔥歲月。
  趙中華接著介紹,說不過這大門被封了,我們可以試著從地下的停車場進去,不過大家可想好了,我看著樓裡,怎麼看都不舒服,心裡難受。這不是第六感,而是加諸在身上的粘稠負擔。雜毛小道掏出羅盤來,看了一下,說去,咋不去,這答案都快解開了,就是這裡。
  趙中華點頭,帶著我們繞過裙樓的零星商家,走到地下停車場的位置去。
  走到門口,只見有一個煙熏火燎的臉盆,裡面好多灰渣子,呈灰白色的,手放在上面,還有溫度,在灰渣子裡面還夾雜著幾張冥幣的紙角。我們往裡走,風很大,或許是地下停車場的緣故,陰森森,沒有人,也幾乎沒有車,燈有些昏暗,孤獨。趙中華突然蹲地,手伸出來摸了摸地上的東西。
  我看過去,黑乎乎的,看著趙中華搓手上的黑灰,問是什麼東西?
  他搖搖頭,說吃不準,這東西邪乎,怎麼看著那麼像是人或者動物的骨灰渣滓,你看看這一塊,是不是骨頭。他舉起了手中一塊焦黑如炭的硬物,給我們看。我沒接,聞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味道,嗯,是屍氣,這味道淡淡的,但是聞在我的鼻子裡面,甜得發膩。而且,還有一種土腥子味道。
  雜毛小道突然出聲說道:「等等,有人來了……」
  我們四處看,沒見著人,只聽到有腳步聲從遠處走近,急促且輕,在這個寂靜的夜裡,尤其刺耳。
第十一章 歐陽掐指,白衣影子
  一個人遠遠地就朝我們喊道:「你們是哪個,是來幹啥子的喲?」
  我們站定,靜靜等待那個人跑到跟前來。他是一個五十歲的男人,一口四川腔,穿著保安的工作服,唇上有鬍鬚,氣喘吁吁地看著我們,說出去撒泡尿的功夫,你們就溜進來了,怎麼回事?
  原來是這裡的保安,他說著,過來攔我們,一身煙味,說你們別進去啊,出來出來,最近怎麼回事,怎麼老是有你們這些人來看好奇。這裡不是鬼城,裡面也沒啥子可瞧,空屋子,回去了回去了。
  趙中華拉住了他,說老哥,你看看我們這些人,是來參觀探險的麼?
  老保安聽到這話,抬頭打量我們:趙中華一副成功人士打扮,POLO衫都要二千多一件,歐陽指間六十多歲,長得仙風道骨,穿黑色唐裝對襟,雜毛小道一身青衫道袍打扮,而我……我便不提,一個疤臉小子而已。
  這樣的四人組合,確實不像是普通的年輕人好奇過來探險遊玩的模樣。他猶豫地望了一下我們,問你、你們是過來幹嘛的?趙中華從身上掏出一包煙,是軟中華,一邊散煙一邊說,實不相瞞,我們有個朋友剛剛在前門開店,結果前幾天守店的時候,被「鬼搬身」,丟了魂,人現在傻了,而後他家人便找到了我們。我們一路尋來,發現這樓中有古怪,所以要進來看看。
  老保安也不客氣,接過煙,趙中華給他點燃後,深深吸了一口,說哎喲,這煙硬是好,香得很,怪不得這麼貴。鬼搬身啊……這個事情也惱火哦,唉,哪裡發財不好,偏偏跑到這裡來?你們看看這附近的店家,哪個不是家裡面供著關二爺和觀世音菩薩,香火不斷?沒有一點避邪的法子,跑到這裡開店不是自找苦頭吃?便是我,來自豐都,到了這裡,晨間傍晚也要燒紙錢,才敢瞇困覺哦。
  我們拱手為禮,說老哥,你在這裡多久了,有沒有遇見過鬼?
  老保安說有五年咯,他是這裡幹得最久的,鬼?這東西信者有,不信者物,他見倒是沒見過,不過敬,所以每天燒紙錢,早晚都拜,這樣子才沒有什麼鬼魂纏身。不過他在這裡這麼久,每天只是在一樓外面這裡,大樓裡,他也沒有去過,不敢去,一進門就陰森森的,大夏天的,比空調間還冷。他同事,好幾個小伙子瞎大膽,溜著跑進去幾次,做了好多天噩夢,以後就辭工不做了,邪門著呢。
  聊了幾句,他說這裡的老闆人影無蹤,就雇了他們幾個人在這裡看著,白天還有一個經理在找人承租房子。可是這個地方,整個東官城都有了名號的,誰敢來?也就是那些貪圖租金便宜的商家,跑來租個店子,倒騰些二手貨什麼的,而且早早的就關了門,一到晚上,冷冷清清的。他開始也怕,不過後來年紀大了,難得找到事情做,而且這裡也清淨,事情不多,就留了下來。
  我們提出要進去看一看,他頓時變了臉色,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說不行,絕對不行,這事情他做不了主的。要萬一出了什麼事情,他可是吃不了兜著走咯?不行的……
  趙中華在一旁陪好話,他就是不聽,只搖頭,還準備叫同事過來攔我們。我從錢包裡掏出十張老人頭,遞到他面前,說老哥,行個方便吧。他停頓了一下,看著這一沓紅色的現金,很明顯地愣了一下神。在08年的時候,1000塊錢對於一個保安來說,基本就是一個月工資了。他有些猶豫,然而最終還是搖頭,說不行,放你們進去,出了事情,我這工作就丟了,你們回去吧,不要為難我,這裡面真的什麼都沒有。
  他明顯地吞了一下口水,然後帶著強裝出來的堅決,拉著我和趙中華,說走吧,走……他哪裡能夠拉動我們倆?一番拉扯,正糾纏著,歐陽指間一把搭住了老保安的肩膀,老保安立刻動彈不得,半身發麻,僵直著,一臉古怪地看著面前這老頭。
  歐陽指間放開他,說小老弟,你先莫著急。我比你虛長幾歲,問你幾件事,你先答我。
  老保安揉了揉肩膀,看著歐陽指間的氣勢,一副高人模樣,小心翼翼地說,先生你講。
  歐陽指間掐著指,說小老弟,你出生那年是不是鬧災,半月不足便有至親的親人逝去?而且不止是一個?老保安一愣,沒成想面前這個老人居然會提起這事,奇了,說對,我生的時候正好是三年自然災害最重的一年,聽老人講那幾年那個慘哦,山上的葛根樹皮都被挖完了,人們的眼珠子都是紅的,我叔叔在我生下來的一個星期後,為了給我娘找下奶水的藥引子,在一個叫「包坳子」地方碰到鬼打牆死了,我奶奶在我出生的半個月,餓死了……他們都說我命太硬,剋死了親人。這件事情,你咋個曉得的?
  歐陽指間又說,你是不是妻子早故,兒女雙全,但是孩子們都生活得不如意?
  老保安本來在吸煙,這下子手一抖,煙掉在了地上,他哆嗦著嘴皮說老先生,你是算命的?准,真準啊。我老王是老婆死了十多年了,有兩個孩子,大兒子是個殘疾,眼睛小時候放炮瞎了,現在在家裡面幫人按摩,小女兒在這邊,不過,唉……她做的事情太丟人,不說了。我一直以為是我這個人命太硬了,剋死了家人,現在報應回來了,老先生,是不是這個樣子?
  歐陽指間拎著身後的袋子,說我講這幾句,是想讓你知道,我們並不是一般過來玩玩的年輕人,你最近有一場劫難,避過了,一帆風順,家庭美滿,親人和睦;避不過,家破人亡。這話放在這裡,你信也罷,不信也罷,不出三個月,自然見分曉。老保安著急了,說信信信,老先生快救我。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