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

  然而這刀揮到半空,就再也落不下去了。
  這把開山大砍刀被四隻又紅又黑的骨質肢節給定住了,接著那鬼東西奮力一別(方言,撬的意思),刀子竟然碎成了好幾塊,不復完整。力道竟然這麼大,我心中膽寒——我這肉身凡胎的,可比不了那鋼鐵造物,要是被這咒靈娃娃給弄一下,肢體的完整可就不保了。
  我想起了在那個下午,林記玉器行後面的工坊裡,血流成河,八個人的身體被殘忍地切割成無數的碎肉塊。當時還在猜想什麼人這麼噁心變態,現在看來,大概都是這個傢伙的傑作吧。
  我可不想成為一地的碎肉塊,被後來者唾棄,噁心,甚至將隔夜的剩飯吐在我的身上。
  這咒靈娃娃的優勢在於敏捷力重,神出鬼沒,來去無蹤,而且那八條節肢和一張大嘴,似乎可以撕裂一切。我將這剩餘的刀把往這東西的身上一擲,卻見雜毛小道的桃木劍已然頂上了它的身體。雜毛小道總能夠在極混亂的時候找準一點兒空隙,一劍直中這恐怖的小東西。
  桃者乃五木之精,桃木劍歷來都是辟邪之物,握在雜毛小道這個內行人手上,自然更加厲害,又是一劍,咒靈娃娃被雜毛小道的吐勁又傷到,發出哇哇的尖叫,跌落在地上。雜毛小道大喝一聲,桃木劍揮舞如同疾電,不去刺咒靈娃娃,而是刺向了無關緊要的空地處。
  這幾劍雖然刺到了空處,然而地上的咒靈娃娃身上卻冒起了黑煙來。
  這夜粘稠如墨,然而與這黑煙相比較起來,卻又顯得淡薄許多。
  我詫異地看著雜毛小道,他則得意地一挽劍花,說幸虧大人提前告訴過破解咒靈娃娃的法子,只需用茅山密傳的《登隱真訣》,配合那破地獄咒的劍法,便能夠鎮住這恐怖鬼怪之物。這東西邪門,但是越邪門,越容易被正道所破解,所謂「浩然正氣」,便是如此。
  雜毛小道正得意,從林子處射來幾道紅線,他揮劍去擋,然而那紅線一擋便碎,散成了一堆又腥又臭的黏液。雜毛小道大叫不好,這東西有毒,往後退幾步,就有些搖搖欲墜。
  一聽到有毒,金蠶蠱不用我反應,便立刻出動,吸附在雜毛小道的喉鼻之處。
  失去了雜毛小道的鉗制,在地上蹲伏的咒靈娃娃又抬起頭來。
  又有幾道紅線從黑暗中噴射出來,掠過我們的身邊。
  小妖朵朵雖然害怕那咒靈娃娃,然而也咬著牙,指揮著地上的籐蔓,將其緊緊纏住。雜毛小道被金蠶蠱解了毒,頭也不回,死命往回奔去:「有埋伏,風緊扯呼!」那一道一道的紅線,鬼知道是什麼東西,我嚇得渾身驚慄,拉著浮在空中的小妖朵朵就往回跑。
  要是能夠悄悄潛出去,那也就算了,如果前面有著重重埋伏,傻子才往前衝呢。
  然而我們沒跑幾步,便感覺前面一陣熏臭,一大股死人的屍體腐敗味道,便幽幽傳入鼻子裡來。前方一道亮光出現,只見人影憧憧,竟然有五個人擋在了前方。我一看咋那麼熟悉呢,再一瞅,清一色穿著迷彩綠軍服,只是渾身血淋淋,竟然沒有一個完整的人。
  我認出了其中一個,就是昨天夜裡衝突的時候,被雜毛小道一劍點中死穴的傢伙。
  他死了,氣息全無,然而卻又搖搖晃晃地出現在我們的面前不遠處,面目猙獰地等著我們。幾乎在一瞬間,我便明白了面前這些到底是什麼東西。喪屍或者還魂屍,最早是出現於海地伏都教的邪惡教士手中,利用河豚或者蟾蜍的毒素製造出來的活死人。然而天底下並非只有伏都教一家有此能力,更多的地下勢力都會,只不過秘而不宣而已。
  這東西並不如殭屍一般擁有自己的神志,更多的只是聽從主人的命令,或者遵循本能。
  只是,作為死者,沒有人願意自己死後的肉體還遭受這般的褻瀆,除了變態,一般人都不會將自己人煉製成如此邪惡的東西。我心中拔涼,他奶奶的,這個善藏法師要有多惡毒,多麼沒有人性,才會將自己的夥伴或者手下,弄成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
  值得一提的是,這裡的喪屍跟後來電視上由於科學病毒蔓延的一系列電視電影相比,生存能力強一點,但是並不能夠通過撕咬,將普通人轉變為同樣的活死人。製造它們需要法師的精力以及一些秘而不宣的原材料,並不是通過病變組織感染而完成的。
  我們在幾秒鐘之內就相遇,開始交手。
  這些活死人的武器只有兩樣:牙齒和爪子。東南亞的熱帶季風給這裡帶來了獨特的悶熱天氣,雖然才過了一天,因為被提煉過,所以他們的週身都開始加速腐敗,渾身爛肉,塗了一身屍油,將滴未滴,臉色鐵青,犬牙變得尖銳,高高突出唇間,朝著我們撲來。
  雜毛小道兩個,我三個,我怒了:被重點照顧的感覺,真不好受。
  因為肌肉僵硬繃直,這幾個活死人的勁道也十分大,我衝前一個彈腿,踢中了一個活死人,周邊兩個立刻就圍了上來,伸出雙手來抓我。要是讓這幾個傢伙給纏住,後面的咒靈娃娃和不知名的噴紅線者一衝上來,我幾條命都來不及死。我也沒有了太多的爭勝之心,腳步靈活,與這幾雙手錯身而過,然後猛跑著。
  這五個活死人身型並不高大,腳步邁得也小,三三兩兩,竟然被我們給甩在了後面。
  往回跑,跑回村子麼?
  望著前方山邊出現的水田亮影,我的腳步有些遲疑了。雜毛小道顯然也有了這方面的考慮,前進的方向發生了偏移,朝著水田的邊緣往村口跑,他跑的方向,是我們昨天棲身的福龍潭附近。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為了給我們提供庇護的寨黎苗村,為了在裡面的雪瑞,寧死,雜毛小道也不想連累別人。
  這也正巧是我的想法,喝了別人家的油茶,就要為人家考慮些事情的。
  我,小妖朵朵,雜毛小道以及他脖子上的肥蟲子,我們過村不入,沿著水田的爛泥田埂,朝那邊的道路飛奔著。後邊有五個活死人在後面緊緊跟著,突然,有一聲老女人的喊聲傳來:「白河苗蠱,石頭為陣,闖我陣者,皆是敵人。我輩忍辱,但不折腰,來者,皆死!」
  這話是地地道道的雲南話,接著我聽到後面的田埂處傳來了好幾聲水響,扭頭一看,只見那五個腐臭爛肉的活死人,全部都栽倒在水田里,不再起來。
第三十二章 神婆發威,古努暫退
  這驟然的變化讓我們有些詫異,我回頭,只見剛才那幾個還打了雞血一樣的活死人,此刻卻全部都栽倒在水田里,奮力掙扎,卻沒有一個能夠站起來,渾身抖如篩糠,古怪之極。有一道紅線從林子裡飛射出來,還沒到一半,從地上便跳出一塊泥土疙瘩,將這紅線擋住了去勢。
  黑夜裡,之所以能夠看得這麼清楚,是因為寨子邊的水田上,燃起了一排火把。
  驟然亮起的火把,將這整一片地方給照耀得如同白日。
  整個寨黎苗村都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村子裡連犬吠雞鳴都沒有,除了靠近這邊有一個拄著竹竿的枯瘦人影之外,幾乎沒有一個人。
  火把上的火焰跳躍閃動,讓我們看到了這個枯瘦的人影,然後有咳嗽聲傳來。
  她是這個苗寨子的神婆。
  她的名字叫做蚩麗花。
  我已經都奔到了村口邊緣,這個時候卻停住了腳步。從我們剛才跑來的林子處,出現了兩個黑衣僧人,長得又黃又瘦,臉上還抹著幾道白灰。這兩個黑衣僧人,一個腦袋上頂著一團黑毛絨絨的咒靈娃娃,一個胸前抱著一個與這咒靈娃娃一般毛絨,但是卻分成了兩節形狀、色彩艷麗的生物。這個東西應該是個罕見巨型狼蛛,比那咒靈娃娃還大上一圈,粗壯的八條肢節舞動著。
  這個大狼蛛,應該就是剛才一直噴紅線的傢伙。
  這兩個黑衣僧人一出現,並沒有立即看向我和雜毛小道,而是小心翼翼地盯著在水田邊的蚩麗花、蚩奶奶,他們彷彿不是在看一個年近耋耄的老人,而是在注視一頭蟄伏的猛虎。既然蚩麗花介入了,我們也就沒有再跑,只是遠遠地瞧著這兩個黑衣僧人,看看他們的說法。
  既然蚩麗花說了雲南話,懷中抱著狼蛛的黑衣僧便也出言說道:「寨黎的神婆,這是我們與外鄉人的恩怨,你為什麼出手相幫?難道你是想引發格朗教派與苗寨的戰爭麼?」
  蚩麗花拄著竹竿在水田邊站著,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見她的臉在火把跳動的焰火中,陰晴不定。她聽完黑衣僧人的威脅,咧開沒幾顆牙齒的嘴笑,這笑聲像叢林裡的貓頭鷹,尖厲,笑完,這個苗寨子的神婆說道:「古努,你這個契努卡的叛徒,現在投到了格朗教,膽氣倒是硬了好多。不過,你一個人,能夠代表你們教派了?老婆子我清理幾個落到我田坎頭上的死人骨頭嗎,哪個敢講什麼。你們想要來這裡囂張,先看看我死了沒得?我姐死了沒得?不然的話,趕緊離我這裡遠遠的……」
  被喚作古努的黑衣僧人眼睛在我們和蚩麗花的兩邊來回掃視,聲音不陰不陽:「下午的時候,你們的頭人黎貢說沒有見到這兩個小畜生,現在他們又從寨黎跑了出來……這分明就是對我們的挑釁。如今,你還真打算將他們掩護到底麼?」
  「莫要以為王倫汗加入了你們格朗教,這整一片雨林就是你們的天下了,我們都要聽你們的招呼?要知道,我姐她沒有死!她沒死,寨黎苗人的尊嚴就沒有一個人敢動搖,你要想試試她的厲害,只管進來便是。」
  兩人隔著水田遙遙對著話,蚩麗花數次提到她姐姐,而兩個黑衣僧人都一副敬畏的表情,讓我和雜毛小道心中也多了幾分好奇,這個素未謀面的老婆子,到底有著怎麼樣的本事,竟然能夠人未到,名就嚇唬人。然而,顯然一個未露面的人,僅憑一個名字是嚇不住人的,古努緩步走到幾個活死人跌倒的田地邊,伸手平攤,那只恐怖體型的狼蛛便順著他的身子攀爬下地,這個僧人雙手合十,默念著經,五個活死人竟然在經文中,機械地站了起來,朝向村中。
  古努說道:「甭拿蚩麗妹的名頭來嚇唬我。我們得到消息,她已經進入了沉眠,你既然要將那兩個小子的事情往自己身上背,那麼我就成全你,掂量掂量你的本事咯?」
  他說完,爬在地上的醜陋狼蛛就開始噴射紅線,而五個活死人則歪歪扭扭地越過水田,朝村子裡走去。
  活死人的喉嚨裡面,嗚咽著恐怖的嚎叫聲。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