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節

  我又叫了幾聲,突然從左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男聲:「別喊了,服了藥,他們沒有幾個時辰,是醒不過來的。」在這個地方,聽到這略帶香港口音的普通話,讓我不由得一愣,半天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許鳴從陰影中,緩步走到我面前來的時候,我也沒有鬧明白,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雪瑞站起來,緩步走到前面:「致遠叔,」她沒走兩步,停了下來,搖了搖頭,說:「對了,你不是。難怪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原來你不是……」
  許鳴用一種憐愛的眼神看著雪瑞,然後緩緩地移到我的身上,見我沒有說話,便開口說道:「想不到麼?」我盯著他左手上那串小紫葉檀香的佛珠手鏈看了一下,點了點頭,說是的,真沒有想到。不過後來聽說鍾助理得了血癌住院,便知道出問題了。知道你身份的人不多,鍾助理算一個,我、老蕭也各算一個,這些人如果都可以不說話的話,你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去做你的李公子,等到你那個假爹死去,繼承你這輩子都想不到的財產。如此說來,倒也不算稀奇。
  許鳴搖了搖頭,說:「父親清楚得很,他不會把財產留給我的。事實上,在此之前,他已經把遺囑立好,他死之後,財產全部都捐給社會福利基金。不過,我對父親的崇敬之情卻沒有一點削弱,他是一個偉大的人,一個值得尊重和敬仰的人。你們是不能夠明白我對他的感情,」說著,他一臉痛苦地歎氣:「只可惜,他拒絕了他不該拒絕的東西。你和蕭道長也一樣,不管你們相信不相信,我都是把你們當作朋友的……」
  我聳了聳肩膀,指著這個牢籠,說:「當朋友,就是這麼對我?」
  許鳴沉默了一會兒,說:「人微言輕啊!一個人生存在這世上,總是會碰到許多不願意做的事情。我要回仰光了,這次是過來跟你們告別的。雖然我之前還在猶豫,要不要過來跟你們見面,但是想了很久,還是見一見吧。畢竟,錯過這次,我們以後,可能就很少有機會了。陸左,雪瑞,我知道你們現在恨透了我,但是請你們理解我的無奈。如果以後我成功了,我會補償你們……或者你們的家人的。」
  他似乎有很多話要說,然而到了嘴邊,卻始終沒有出來,轉身準備離開。
  我連忙叫住了他:「等等,我想知道老蕭被你們抓到哪裡去了……」
  許鳴一愣,說老蕭?他搖了搖頭,說:「蕭道長沒有在這裡,至少,我是沒有見到過他。」見他回答,表情不像是作假,我心中疑慮,寨黎苗村中的前任神婆蚩麗妹告訴我們,在這片望天樹林的盡頭,就可以見到我的朋友,然而許鳴卻說他在這裡沒有見到雜毛小道,到底誰在說謊?
  又或者,我忽略了什麼細節嗎?
  許鳴盯著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語重心長地說道:「陸左,說一句交心的話:如果他們要是提出要招攬你的話,你一定要一口答應下來,經過浴血重生的儀式,成為我們的會員。這樣子的話,你不但能夠保全自己,而且還可以讓雪瑞免收傷害……我想你能夠聽到我的話,並且照做。你們,是鬥不過薩庫朗、鬥不過邪靈的。你難以想像他們對待敵人,將是一個什麼樣的手段,真的,你難以想像!我走了,如果有下次見面,我仍然希望我們是朋友。」
  說完這些,徐鳴如釋重負,再次返回黑暗之中,悄無聲息,連鐵門的開啟聲都沒有傳過來。
  過了兩分鐘,雪瑞跟我說他走了。
  我扭過頭來,看著這個十八歲的花季少女,心中有一種難言的愧疚,說對不起。她笑了,伸了一個懶腰,說你對不起什麼?這句話,若有機會,跟我小爺爺說去。不過也說不定,那些人就是餓狼,沒有許鳴,或許又會出現另外的人來算計。不過,你真的認為我們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全部都是許鳴的安排?
  我搖搖頭,說我如果這麼看,真的是太抬舉他了。為了殺我和雜毛小道,許鳴需要費這麼多功夫來佈局,以掩飾他不想暴露本身的目的?怎麼可能?不過,我們也許只是適逢其會,闖進了這個局中來了。許鳴不成,未必他後面的那個人就沒有這個能力?我有時候在猜測,也許那個人,就是秦伯,或者是收下許鳴為記名弟子的班布上師。不過,知道這麼多又有什麼用?
  我只有三天時間了!
  我們坐回了牆邊的破蓆子上,心灰意懶地靠著牆。
  我在認真地考慮許鳴的提議,如果這個組織收人,那麼我是否要假意投靠,曲線救國呢?如果真的能夠有一線生機在,而且能夠救出雪瑞,重新找到雜毛小道和朵朵,我是不介意的——大不了之後當臥底,把它給一舉剷除了唄?
  時間慢慢過去,一小時,兩小時……我的困意又有些浮上頭來,許久沒吃飯了,讓我有些懶得動。
  突然,我聽到有一種奇怪的聲音從右邊傳來。
  我的太陽穴突然感到針扎一般的疼痛,往旁邊的地上一滾去,回頭看,只見我剛剛盤腿坐著的蓆子上已經裂開了,一道煞氣的刀印刻入地下幾分。然後出現一個似有似無的身影,在我面前飄蕩著。
第四十九章 達成和解,奇葩獄友
  這個若有若無的身影一出現,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個穿著和服的日本藝妓,模樣沒看清,就覺得嘴唇紅得可怕,臉白得嚇人。而剛才那一下攻擊,正是從她手指甲上射出的。只一下,便入土三分。
  我心中惱恨,這鬼玩意,不就是加籐原二那天持咒弄出來的紙片式神麼?
  怎麼會氣勢洶洶地出現在這裡,來找我拚命?
  雪瑞也嚇了一跳,她腳步也靈活,一晃便閃到了牆角處,一臉驚異地向這裡望來。
  我心裡有恨,伸手便去拍那紙片式神,然而那東西就像是靈體一般,如同空氣。我右手一揮而過,沒有一點實質的觸感覺。我之前還以為是一張白紙作托載,然而這會兒才明白,根本就不是。這紙片式神好像是二維生物一般,根本找尋不到它的實體。我一愣神,那式神便揮袖一巴掌扇來。
  刷——
  那牆壁上又出現了一道凌厲的印子,一米多長,厲害得緊。
  正在這個時候,雪瑞前跨一步,左手撫胸,右手大拇指按在彎下的無名指和小指上面扣住,食指和中指自然伸直併攏,指向那個正欲逞兇的紙片式神,低喝一聲:「定!」這白面紅唇的日本娘們動作一僵,竟然緩慢下來——雪瑞此招竟然跟我那面震鏡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可惜我那法器進來時被搜了身,不知道流落到何處。來不及感歎,見此時機,我一搓雙手,將其逼紅,再次上前,握住這紙片式神的雙臂。
  這一捏即實,又軟又滑,如同真人,觸感極佳。
  雪瑞見到我將這式神給一把抓住,也不遲疑,舌綻春雷,雙手結印,然後伸出左手食指在空中,以指代筆,畫起凌空符來——我曾在前面說過,符菉之道,向來以紙筆絲帛為依托,上請諸神,下請陰鬼,有道者最是便利。然而凌空畫符,以氣為引,在複雜錯落的環境中念頭凝結,並能夠奏效者,皆是高明之輩。
  我有些詫異,雪瑞一年不見,竟然有這等造化?
  沒等我疑惑,雪瑞已經畫好這符文,一股氣息聚集起來。她將這氣息承托而起,正準備印在這紙片式神的胸口,只聽到加籐原二的呼喊聲從對面傳來:「手下留情!陸左君,手下留情……」雪瑞看一眼我,我點了點頭,她雙手一散,做了一個太極收手,將這蘊含著烈陽之氣的符文給驅散。
  而我手中的這紙片式神也停止了掙扎,只是我手燙,她不時手臂顫抖。
  我手中的這女人手臂軟綿冰涼,如同真人一般,看著她那刷了一層厚厚白灰粉的臉,我心中不由得猜度:原二這傢伙,不會無聊的時候,把這式神召喚起來暖床吧?——好吧,如此冰涼的女人身軀,只能消夏避暑了……嗯,我邪惡了。
  將這個原二的「女人」押到鐵柵欄前,我望著那個花樣男子,氣就不打一處來:「你個孫子,前回在仰光說再遇到我,一定要讓我好看,當時我與你無冤無仇,只當作是一個笑話。沒成想你小子都落魄到這裡了,還放不下仇怨,人沒出去,就跑過來殺我……」
  加籐原二苦著臉看著我手中的式神,雙手一振,身邊又出現兩個搔首弄姿的和服美女,然後解釋:「陸左君,我要是想殺你,怎會只派一個?我只是想試一試你,能不能夠成為我的合作者……」
  「你要越獄?」
  「不越獄,難道你以為他們這裡會管飯,一直養你到老麼?」加籐原二有些激動,慘笑著說:「你以為他們每天餵我們吃肉喝粥,會有什麼好心?還不就是為了將來拿我們這些人來作生祭,煉製降頭鬼物?這裡面的陰氣,至玄至深,讓人痛苦,我一刻都不想在這裡待著。怎麼樣?你走不走,正所謂『合則兩利,分則俱傷』,我們拋棄前嫌,一同闖出這個鬼地方去,共謀光明,好麼?」
  我沒有說話,快速在腦子裡考量著這小日本的話語裡面,有多少誠意。
  毫無疑問,正是因為知曉自己的後果,加籐原二才會不顧食物的變態,逼自己吃下人肉,而他邀我一同越獄,也不過是擔憂自己一個人恐怕力量不夠,想拉一個墊背的而已。不過,正如他所說,為了共同的目的,我們暫時的合作也是很有必要的。因為多一個人,則多一份成功的希望。我看向了雪瑞,她點了點頭,說同意,這個鬼地方,她也一分鐘不想多待。
  善藏法師說「且留我三日」,三日之後又如何,他沒說,但是想來不是請我吃飯喝酒。
  見我遲遲不說話,加籐原二咬著牙說:「兩百萬!」我一愣,說什麼東西?加籐原二說兩百萬人民幣,這些錢用來補償我今天受到的精神損失,回去就給。原來他是擔憂我剛剛被他偷襲而生氣,故而拍下重金。我心中不由得罵起娘來:這小日本子就是有錢,屁大的年紀,毛還沒有長齊,沒事就喊兩百萬(上次買十年還魂草的時候也喊過),好像誰沒見過錢似的。
  我憤恨完,笑容浮上了臉:「成交!」
  說完,我把手中這紙片式神給鬆開,這個和服美女一鬆開,乳燕投林一般飄飛到加籐原二的懷中,他動情地喊道:「杏子,杏子你沒事吧?」那和服美女不能說話,只是用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柔情似水。
  我和原二隔著鐵柵欄商量如何逃獄的計劃,沒說兩句,在我的右手邊很遠的角落突然出現一個沙啞無力的聲音:「阿彌陀佛,兩位小哥子,你們的計劃可沒可以算上我老和尚?」這聲音蒼老,有著濃重的雲南邊疆音,而且「阿彌陀佛」這幾個字,口音格外古怪,讓人好笑。
  我看不到說話的人,但是這個人一出聲,立刻從各處傳來好幾聲的附和,有說英語的,有說泰語(或緬語)的,最讓人驚奇的是,居然還有一個女人操著武漢話說:「一起克,一起克(去)……」
  我還真的不知道在這牢房裡,居然還有這麼多獄友。
  加籐原二往後退兩步,他旁邊的一個紙片式神高高舉起手,然後猛地往下一揮,「鏗……」門應聲而開,他緩步走到了我這邊來,抱拳為禮,說陸左你們是怎麼將那消蝕精神和氣力的綠草汁,逼出體外的?說話間,那個叫做杏子的式神揮出手,將我這邊的牢門枷鎖也斬斷。與此同時,牢房裡的其他地方,也響起了同樣的聲響。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