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節

  不過我還是挺了過來,在大敦子鎮人民醫院的病床上醒過來後,我暗暗發誓,一定要努力打拼掙錢,來報答我那逐漸年邁的父母。
  之後,我便再也沒有發過燒,後來有了本命金蠶蠱後,我已經晉級成了打不死的小強,再重的傷都會很快地痊癒。然而此次高燒來得十分突然,幾天的時間裡,我清醒地時候並不多,腦袋整天昏昏沉沉的,彷彿有一個發動機在轟鳴,亂糟糟的。
  雜毛小道因為負傷佈陣的緣故,也是元氣大傷,所以他便留在鼓樓中照顧我。
  這裡面的條件不好,他不知道從哪裡弄了些稀奇古怪的草藥,然後熬製苦津津的藥水給我喝,還讓小苗女悠悠定時給我敷冷水毛巾。這毛巾是用他身上的道袍撕碎做成,沾了水後黏黏嗒嗒的,並不舒服,不過旁邊有一個乖巧可愛的小女孩幫我忙上忙下,擦汗洗臉,倒還是有些愜意。
  雜毛小道除了給我煮草藥和自己打坐修養之外,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兩件事情上面:首先便是制符,他隨身帶得有一些硃砂和煙墨,黃符紙也有些,但是不多,不過他卻能夠因地制宜,找來了蜈蚣、蚯蚓、魚血、黑泥疙瘩和煙熏的竹塊,以及許多說不出名字的玩意兒,然後製出各種符菉來。這些未必有多少威力,但是卻能夠起到預警、驅蟲、防止控制和寧神的諸多功效;其次便是趕工那塊血虎紅翡。
  每當四下無人之時,迷迷糊糊的我總能夠看到雜毛小道凝視著那一塊紅殷殷的玉石,如同注視女人的玉體,眼中有著發狂的灼熱。他通常會念一段「淨心神咒」或者「祝香謠」,然後似夢似醒地觀察一番,接著開始下刀。不過,即使現在危機四伏,他一天最多也只會下十刀,腦中構思千萬,篆刀一下,有去無回,果決得如同沙場搏殺。
  其實關於那幾天的記憶,我是模糊的,也想不起太多的東西來,我大部分時間裡感覺自己在做夢,夢到自己就是金蠶蠱,縮在一個溫暖潮濕的地方,翻滾著,疼痛著,感覺渾身的皮膚如同火一般燙,奇癢無比,又灼熱又痛苦。
  第三天的時候我想明白了,其實我之所以發燒,是因為金蠶蠱正在遭受痛苦的煎熬。
  我們性命相連,所以它異變,而我則榮辱與共,共同承擔。
  如此渾渾噩噩,直到第三天下午的時候,我的旁邊又多了兩個躺著的人:一個是馬海波,一個是胡文飛。他們在經過幾天的彷徨和無奈,嘗試著爬過之前垮下來的那個山頭,然後攀上這一線天峽谷上去,可是在上了十幾米的時候,從巖壁間突然躥出了一條烙鐵頭,雖然楊操眼疾手快,一針將這毒蛇的頭給釘住了,但是老馬卻嚇得失手跌落山崖。
  還好胡文飛當時就在十米以下的地方,手攀著籐蔓,伸手抓住了老馬的手。
  馬海波被救了下來,但是兩個人都單手脫臼,加上各種擦傷,無奈地負傷返回。
  第一次逃生行動,無疾而終了。
  在沒有藥、也沒有醫療條件的這一線天峽谷中,受傷無疑是一件相當痛苦的事情,雜毛小道這個業餘郎中變得十分忙碌。而我在第四天的子時,心中突然一跳,感覺喉嚨中有一物,往外面奮力地攀爬出來。
第十五章 肥蟲子的第一次
  此物滑過我的喉嚨,往外面爬。我只覺得喉線一癢,張開嘴巴,咳嗽兩聲,結果便咳出一個東西來。這是渾身皺巴巴的金蠶蠱,它這種出場方式已經多日未用,顯得十分艱難,而瞧一瞧它,與往日有著截然的不同,如同上了年歲一般,皮膚依然是金黃色,然而鬆弛得很,毫無光澤。
  它附在我的鼻樑上,有一股異常的香味傳到我的鼻間,如同八月的桂花靜謐開放。
  聞著這香味,我感覺精神竟然好了很多,坐直起身子來,發現旁人皆已熟睡,只有在旁邊照顧我的小苗女瞪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看著金蠶蠱。
  我伸出鬼臉左手,金蠶蠱已經不能夠飛行了,只是奮力地沿著我的臉、我的脖子和手臂,一點一點地朝著左手挪動著。它爬得很慢,每一步,都邁得艱難。一路行走,它在我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濕滑清亮的印跡。
  終於,它爬到了我的左手上面,小東西盯著我,我也盯著它。
  我們大眼瞪小眼。
  這三四日,我受盡了苦痛,它也飽受到了折磨,至如今,看著這可憐蟲兒的黑豆子眼睛,一種與我生命息息相關的親近感,從我的心頭油然而生起來。自從去年七月間,我被外婆種下了這金蠶蠱,我們的性命就聯繫在了一起。
  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這便是我和肥蟲子之間最簡單的關係,這世間也便只有我與它,誰都離不開誰,唯有同歸於盡的命運。如此,方可謂之曰:本命蠱。
  我們互瞄了一陣,在我手掌上面的肥蟲子開始蠕動起來,它在我的手掌上遊走,一會兒到左邊,一會兒到右邊,磨蹭得我手心直癢癢,想笑。過了差不多兩分鐘,突然它縮成了一團,然後在我手中的這肥蟲子逐漸地癟了下去,最後竟然只剩下一張外皮。
  正當我疑惑的時候,左手臂間傳來了一股中正平和的力量,接著在我的全身上下遊走,每行一圈,我就有一種渾身浸泡在溫泉中的快感,如此行走了九個週期,突然我胸前一亮,一道金光閃耀,飛臨到了我的面前。
  瞧這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便是蛻去了蠶衣的金蠶蠱。
  只見它比之從前,多少是瘦了一丁點兒,然而身子卻越發地靈動了,腦袋上的那個青春痘也不再是圓圓的一顆,而變化成了山子形;金光燦燦的皮膚沉澱了一些,不再那麼張揚,呈現出低調的暗金色,不過它那黑豆子眼睛,倒是莫名地銳利上了幾分。
  我握著拳頭,將它褪下來的蠶衣小心收起來。
  《鎮壓山巒十二法門》育蠱一節中有言,說這金蠶蠱一生之中會褪去九次皮,每褪一次,境界就會躍升一階,若能夠褪上九次,便能夠築就金身,超脫於六道之外,不受輪迴——這當然是胡謅了,我這金蠶蠱歷時一載,其間享盡了多少好處,經過多少磨難,最後在洞穴中遭受到雷轟一般的驚嚇之後,才堪堪蛻去一層皮。
  若要褪上九層,顯然那個時候的我已然不在人世間了。
  而我死後,金蠶蠱也隨之消亡,哪裡有機會再蛻皮?
  所以我之前感覺十二法門中有很多胡謅和想當然的成分,也源自於此:對於不可能達到的事情,先行者往往會畫一張很大的餅,然後與宗教扯上關係,誘惑後來的人對他們產生高山仰止的敬仰和崇拜。
  但是真實情況,並非如此。
  金蠶蠱的蛻變成功,最直接的好處是一直處於病怏怏狀態的我彷彿打了雞血一般,感覺所有的疾病都隨之而消退,渾身暖洋洋的,精神抖擻。悠悠看著那可愛模樣的肥蟲子,伸出手指尖去觸摸,輕輕一碰,立刻縮回了手,臉上居然洋溢起了笑容來。
  我站起身來,發現雜毛小道已經甦醒了,正睜著眼睛看我呢,我朝他點了點頭,他笑了,但是並沒有詢問什麼,而是閉上眼睛,又睡了過去。我走出鼓樓,來到前面的打穀場,上面是吳剛和小周在值班,喊住我,說要去哪裡?
  我說我憋得太久了,要去放下水。
  吳剛笑了笑,說不要跑太遠,別像小週一樣,拉到一半被鬼追得到處跑……旁邊小周氣急敗壞地跟吳剛扯了兩句,我揮揮手,說不會的,我的屁股沒有小周的白。
  吳剛哈哈大笑。
  我放水回來,往火堆裡添了幾根柴,然後爬上鼓樓二層,站在他們放哨的崗位上,有山風吹來,天上的星子寥廓,忽閃忽現,天幕之下是一片寂靜的漆黑,遠處不時傳來一陣「咕咕」的鳥叫,身下是篝火昏暗的光亮,在這一片黑暗的天地中,我們彷彿是宇宙的中心。
  如此的清澈高遠,如此孤獨。
  我說我來值勤吧?吳剛搖頭說不用,計劃都已經排好了,而且你才剛剛大病初癒,最好不要吹風。我問還撐得住吧?吳剛苦笑,說還好,小周在旁邊歎氣,說好個毛,我這自動步槍裡面只剩下十一發子彈了,每次扣動扳機的時候,比丟了一沓鈔票還肉痛。
  我返回屋子內,看到馬海波和胡文飛手上還綁著樹枝做的撐架,臉上有多處傷痕。
  走近些,我看到馬海波的身體不住地發抖,呼吸急促,臉部肌肉不斷抽搐,發出不自然的笑容,手摸在他的額頭上,居然燙得如同火爐。這是破傷風的表現,雖然雜毛小道作了處理,但是因為沒有條件,所以老馬免不了被感染了。
  破傷風除了高燒之外,還可能引發多種併發症,甚至能夠短時間內致人死亡,所以我也沒有半分猶豫,手指一勾,肥蟲子立刻飛了過來,它明瞭我的用意,立刻鑽進了馬海波的嘴裡,然後蠕動著。
  十分鐘之後,馬海波的呼吸平緩下來,受傷的左手重新獲得了知覺。
  肥蟲子又進入了胡文飛的身體中。
  ※※※
  第二天清晨,早上起床的馬海波和胡文飛才發現自己脫臼受傷的手臂,又可以活動了,雖然依舊有些拉傷,但是癒合的速度卻快了幾倍。
  他們當然能夠猜到是誰做了手腳,朝著我一陣感激。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