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節

  聊完了這些,我讓老江他堂叔放輕鬆,閉上眼睛,讓自己的心神放平靜。他依言照做,過了十分多鐘,在我和緩地催眠下,他發出了響亮的呼嚕聲。而我則走過去把窗簾給拉上,在這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中,一拍胸口的槐木牌,將朵朵給喚出來。我們是中午兩點多鐘從大敦子鎮出發的,到了江家已是下午五點多,那天的太陽並沒有出來,所以朵朵才不會感覺到難受。
  我讓朵朵幫我觀察,看看老江他堂叔身上,是否有什麼古怪的地方。
  朵朵噘著粉嫩的嘴巴,圍著這個半老頭子轉悠了一圈,然後掀開被子,費力地把他給掀翻過來。小傢伙將他濕淋淋的睡衣一掀開,露出汗漬潮濕的後背,一股酸臭,她有些嫌惡地搓了一會兒手,想了半天,不過還是決定開始行動:只見她小手已然搓得灼熱,然後頂在大腸俞穴上面,手指變換,不斷地敲打著這周圍的幾個穴位,啪啪啪,手法老練而純熟——這是給我按摩的時候學會的。
  習過了鬼道真解的朵朵,其實還是有一些本事的。
  過了一會兒,老江他堂叔辟里啪啦放了十來個悶屁,把整個房間都熏得臭烘烘的。
  門外都傳來了一陣咳嗽聲,接著老江敲門,問阿左沒事吧?
  我頭也不回地告誡他離遠一點兒,他答應了一聲,然後樓道裡傳來了越來越遠的腳步聲。朵朵捂著鼻子,臉憋得通紅,說臭臭,好臭的屁啊……呃!小丫頭飄離得遠遠的,而這時候肥蟲子卻從我胸前浮出來,搖頭晃腦地飛到老江他堂叔的屁股處,黑豆子眼中流露出一種躍躍欲試的想法。
  不過它沒有得逞,憑空伸出一隻手,朵朵揪著肥蟲子,跑到了一邊兒去。
  我並沒有移開,屏著呼吸仔細瞧老江他堂叔背上浮現出來的那一個淡紅色的圖案。
  這是一個很隱約的圖形,倘若不是朵朵,我還真的很難發現到:它不大,小孩兒巴掌寬,線條勾勒,似乎是一個人在跌坐著;也不是人,好像佛教裡面的羅漢或者菩薩,或者別的什麼;因為線條模糊,看不清楚什麼,但是這羅漢的頭顱是重影,相疊而現,我與那線條凝結的眼睛對視了一下,有一種嗜血和邪惡的感情在裡面蔓延著。
  我仔細地看著這圖案,過了十多分鐘,它又隱約到了皮肉裡,消失不見。
  如此模樣,看來這並不是尋常的撞邪或者見鬼。凡事皆有因果,找不到其中的因,我是不能夠強行將老江他堂叔身上這印記給抹除的——別的大拿或許可以,但是我不行。當然瞧他這番模樣,一時半會兒倒也不用著急,現在更加緊要,是他的那孫子,聽說情況十分不好,所以我需要去看一看。
  我將老江他堂叔給喚醒,然後言明我晚上再過來,現在先要去他孫子那裡瞧上一眼。
  他自然千肯萬肯,喚了他老伴帶著我們下坡,去找他大兒子。
  老江他堂嬸帶著我們下了坡,來到了婦幼醫院,醫院門口碰見了她大兒子蹲前面抽煙,地上一堆煙蒂。見到自家母親過來,他悶聲悶氣地叫了一聲,便又不理,自顧自地抽著煙。老江迎了上去,然後跟著他一番交涉,看得出來,老江的這堂哥有些不樂意,兩人甚至還吵鬧了一番,那個臉色憔悴的漢子掄起拳頭大叫道:「請什麼狗屁陰陽先生?罵了隔壁,我兒子都要掛球了,你們這些傢伙還來消遣我?」
  我見他情緒激動,商量半天又要耽誤時間,走過去,一把掐住他的手,金蠶蠱一發力,他便渾身一僵,軟了下來。露了這一手之後,他也就半信半疑了,請著我進了醫院去。下午七點鐘的時候,我終於在婦幼醫院的病房裡,看到了老江的大侄子江豆豆。
  當掀開這孩子身上薄被的時候,我不由得大吃了一驚:這麼濃郁翻滾的黑氣,幾乎凝結如實質。
第六章 救童
  這病房有八個床位,均滿,小孩子的啼哭聲不絕於耳,但是老江這個大侄子江豆豆,卻並沒有哭泣。他掛著鹽水,嘴唇上面還纏著吸氧管,臉色青淤發紫,頭顱稍顯碩大,一雙眼睛緊緊閉著,眉頭蹙起,彷彿在承受莫大的苦痛。孩子的母親在旁邊守著,默默地哭泣。這個少婦年紀不大,甚至還不及我年長,黑眼圈很重,顯然這幾天並沒有睡多少好覺。
  我之前聽說過她對老人的態度,多少有些不喜歡,但是見到她這一副模樣,心中又不由得一軟。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床上這個未滿週歲的小孩,頭頂之上有很濃郁的黑氣,不斷地翻滾。常人看不出來,但是我一見,卻有些膽戰心驚:普通人倒霉,臉上也會有黑氣,若有若無,其實也是像由心生,生命磁場而已;但是這孩子的黑氣卻如同實質,將他大腦袋的整一個區域,都給暈染成了墨色。
  我蹲下身來,將這孩子的褲子褪下,看著他的屁股蛋兒,果然有一個跟老江他堂叔一模一樣的紅色印記。
  我沉住心神,觀察了一番,發現這孩子頭頂上那濃重得如同實質的黑氣,翻滾蠕動,最後還是回到了這屁股蛋上的紅色印記中,循環復始。也就是說,孩子之所以會變成這番模樣,都是這個紅色印記所造成的。我將右手貼在了印記之上,感覺到一股憤恨不平的力量湧出來,似乎要把我的手彈開。而當我把手移到了他的胸腹處時,才發現他的心跳在逐漸地減緩。
  這將意味著,豆豆的生命力正在逐漸地流失,如果不趕快把這古怪的紅色印記給抹除,多則一個星期,少則三兩天,豆豆很可能就要夭折了。
  我有些不甘心地重新撫摸著那刻入肌膚的紅色印記,看著那裡面的人像,眼睛處有一種類似於智慧的光芒在閃爍。這是一種怨咒的力量,我並不能夠將其生生抹除,而且即使我有這麼強大的力量,也要考慮到這個一歲都不到的嬰兒,所具備的承受力。
  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會玉石俱焚,兩敗俱傷。
  我心中有些驚訝,這邪物,倒真的不是尋常所能夠遇見的東西,不知道是怎麼來的。
  我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來到窗台邊緣前思索,望著遠處的江水東流,不再說話,久久矗立。我大概站了五分多鐘,孩子的父親耐不住了,走過來問我,說先生,孩子到底怎麼樣,您倒是說一句話啊?
  我轉過頭來看著他,說你信我啊?
  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信,自然是信的。他之前被我弄了一下,莫名腿軟,聯想著,自然知道其中奧妙,非比尋常,而且所謂病急亂投醫,他肯定是從醫生那裡得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所以心急了。
  不過我也不怪他,因為這一行好混,這世間便有許多鄉野俗夫打著神漢神婆的旗號行事——明明狗屁不通,除了忽悠之外一點兒本事都沒有,卻偏偏拉起了大旗,胡亂應承,害得多少人延誤了最佳的治療時機,多少人親人反目、家毀人亡。有著這一夥人孜孜不倦地往我們這個行當裡潑髒水,名聲哪裡能夠好得起來?即使略有享譽盛名的,也多是些積年的老人,全憑著多年的信譽和口碑,讓人信服。
  這也便是雜毛小道常年穿一身道袍,而我總是被人質疑的根本原因。
  一粒老鼠屎能夠弄髒一鍋湯,十斤老鼠屎,這湯便沒法看了,聞都聞不得,即使裡面果真有燕窩魚翅,也不由得讓人嫌棄。
  我沉下心來,嚴肅地跟他講明了,孩子需要帶回他父親的房子裡去,等到夜裡子時,我等那邪物自己引出,將其斬了,好將其一網打盡,將他父親和小孩一起救贖。若信我,我們便立即前往他家裡佈置;若不信我,便留在此處,等著死亡的來臨——我說這話,有根有據,所以你最好信我,不然到時候後悔莫及……
  此番話一整串兒講下來,我突然發現我跟廣場上的那算命先生一樣,口吻都沒有什麼區別。
  這也許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經過一番掙扎,孩子的父親終於還是選擇了相信我,不顧妻子的反對,去辦了出院手續。為了讓孩子的母親放寬心,我也顧不得黑氣的反擊,念了一段金光神咒,將其鎮壓下去。咒文一念完,當我把手指放在小孩兒的額頭上時,只見他的臉色很快就恢復了平時的紅潤光澤,粉嘟嘟的,鼻間的呼吸也和緩了幾分。
  見到這孩子的變化,孩子母親也終於開始相信我了,對我的態度明顯好了起來。
  老江洋洋得意,跟旁人說我的朋友,那能夠有假的?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孩子被他母親抱著出了院,其間還有一場風波,是院方不讓孩子走,說出了問題不好交待,如此一番吵鬧。巧不巧,正好碰到了帶著女兒來看病的馬海波。升職了的馬海波春風得意,跟我寒暄半天,邀我明天到家裡吃飯,我苦笑,說不知道有沒有時間。談及老江他堂叔的事情,馬海波竟然也知道,畢竟公安司法,也算是一個系統的。
  馬海波跟婦幼醫院的值班主任認識,於是跟她說了一番話,給我做了保證,這才放行。
  說句實話,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我至今都覺得她是一個稱職的醫生。
  有了馬海波的出面,大家對我的信服力便更加深了幾層,說話也透著一股子小心了。臨了,馬海波問我有什麼可以幫忙的麼?我說暫時沒有,過了今晚再說吧,他點頭,帶著女兒去掛號。我跟著老江他們出了醫院,才想起掛一個電話給就在縣城的雜毛小道——倒不是說要找他幫忙,只是想問他有沒有興趣來湊這個熱鬧而已。
  只可惜撥過去的時候,這老小子關機了。
  見聯繫不上,我也不去管它,心想這那個紅色印記的問題,並不會很大,我行走江湖一載有餘,若事事都依靠旁人,自然就形不成自信,於是作罷,讓老江他堂兄先帶著老婆孩子回家,而我則和老江一起去縣裡面那家老字號的香燭店,買上一些需要的東西。
  晚餐是在老江他堂叔家吃的,別的不論,干蕨菜炒臘肉和那一盆用青蒙酸菜煮的酸湯,勾得我胃口大開,連吃了三大碗。
  作法之前,吃齋、沐浴更衣、焚香、凝神祈禱……諸如此類的,都是誠心禱告信仰的神靈或者上蒼,以求借助其力量。然而我發現這所有刻板的規矩,其實就是讓自己平心靜氣,使得心神與天神達到某一種程度上的契合,如同武士道、跆拳道的諸般講究一樣。不過我乃苗疆巫蠱,與我終年混跡的雜毛小道又屬於葷素不忌的正一派道士,自然就沒這麼多講究。
  當然,也不是說我們不虔誠——此論唯心,而不惟法。
  用過飯後,孩子的母親給豆豆餵了奶,然後遞給了我,由我抱到了老江他堂叔的床上,輕輕放下。之後,我摒退了這一大家子和諸多親戚,讓他們不要上二樓來,擾亂我的神念,眾人皆允,唯唯是諾地退下。待人都走遠,我將買來的香燭點燃,插在削好的蘿蔔上面,分放屋角四周,然後將買來的黃符紙鋪就在樓板之上,將硃砂、公雞血、糯米汁、茱萸水等物混合研磨,開始畫符。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