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節

  雜毛小道燃符的桃木劍,劍尖已燒成炭,用這黑色,在那牆上畫了一個正二八經的「龜蛇七截陣」,卦象斐然,接著又書了幾個潦草天書,來到我身邊,對著這周領導朗聲說道:「這位領導,這房間已成怨氣集聚之地,活人浸染則性情古怪,死人浸染則生魂不消,化為厲鬼,我與陸左已找出源頭,將其封印在了牆上,但畢竟為妖邪之物,怨氣難消,倘若有所遺漏,自然不美。所以,如有可能,還請獄方筵請道家佛門修士至此,以誠心唸經持咒,超度三天,方可解脫。」
  周領導看著監室地上的鮮血和牆上的倒影,嚇得渾身直哆嗦,又見我和雜毛小道渾身污穢,知道我們所言不假,便提出由我們來將這東西淨化。我不說話,雜毛小道則充分發揮了他忽悠人的本事,硬生生地敲了滿滿一竹槓。
  談妥這些,暫時將這監室給封鎖,雜毛小道往門上貼了兩張符紙,口中唸經,態度積極很多。
  我們在監獄的公共浴室裡好好洗了一個澡,又托小李幫我們去縣城裡買來一整套換洗的衣物,然後將換下來的這些沾了污穢的衣物,親自拎著到了鍋爐房,將其給悉數燒成灰燼。完成這些,我們回到辦公室與周領導詳談後續的事宜。羅聾子留在這監獄中的詛咒,已然被我們封印,只需請人日夜唸經超度怨氣即可,但是有一點,便是那羅聾子死後,屍體是怎麼處理的?
  周領導告訴我們,羅大成並沒有什麼親戚,在公安局驗屍、證明自殺之後,屍體便交由其生前所在的中仰村村委會處理。據他所知,中仰村的村支書將羅大成的田地收回,老屋變賣了之後,籌得了一些錢款,將其草草安葬。
  至於葬在哪裡,那就不得而知了。
  斬草除根,追本溯源,我和雜毛小道商量了一番,決定跑一趟中仰村,去查詢羅聾子的下落。
  事不宜遲,我立刻打電話給馬海波,徵得他的同意之後,由小李送我們前往中仰村。
  離開監獄,我們馬不停蹄地朝西趕去,到了位居深山的那小村子,已是中午時分。小李帶著我們前往村長家,在得知了我們的來意後,那個鬚髮皆白的老村長(其實是村支書)背著煙袋鍋兒,帶著我們走了三里地的蜿蜒山路,來到一個山崗子旁,指著眼前那一片亂墳崗子,跟我們說那個新的墳塚,便是羅聾子的。
  他們房族人少,到他這一脈就斷絕了,村民們不忍心讓他拋屍野外,就籌集了些錢財,給他買了一口薄皮棺材,葬在了那裡。
  我們上山下坡,終於來到了這新墳前面,豎起的青石碑窄窄的,佔地也不大。墳石壘得也凌亂,敷衍了事的,讓人瞧著就有些不自在。墓碑上面寫著羅大成的名字,落款是幾個遠房的親戚。我注意到這墳的旁邊,還葬得有一個我的熟人,便是我獲得金蠶蠱之後的第一個對手:「羅二妹」。
  原來,羅二妹也葬在這裡,兩人的墳塚竟然比鄰而居。
  說到底,我與羅聾子本無仇怨,最開始的原因,是他認為自家堂妹是我給害的,死於公門,魂魄不得安寧,於是便向我尋仇。後來的種種,便不多言,羅聾子與羅二妹一般,潛藏多年,幾乎沒人知道其養蠱之事,卻為了爭得胸腹間的那一口氣,發生了這麼多變故。我不知道這對堂兄妹之間,有著怎樣的故事,但是回想起來,卻總感覺造化弄人,不勝唏噓。
  我圍著羅聾子的墳塚繞了一圈,總是感覺有什麼蹊蹺似的,迎上雜毛小道的目光,他點頭,輕聲說要開館驗屍。
  我把小李拉到一邊去,問這事情該怎麼搞?
  小李有些發愣,說這事情麻煩,死者為大,貿然將他的墳墓給掀了,似乎總有一些不妥。旁邊的老村長聽到我們的談話,也連說不可,老輩子的說法,挖墳不詳,會遭災的,也容易連累旁人。
  見兩人都反對,我反而更加堅定了開館的心思——反正又沒有苦主來尋。
  不過我們也不說話,跟著這老頭兒一起回去,在他家裡吃了午飯,其間我打電話給馬海波,商量此事,一開始他嫌麻煩,不肯答應,我便嚇唬他,說那墳裡頭有古怪,倘若不理,那也無妨,我自離去,只是以後這邊出現啥子離奇的命案,千萬莫要來找我,找我我也不管。
  見我說得絕決,馬海波無奈,答應幫我找人。
  結果吃過午飯,他又打過電話來,說原則上同意了,但是說服不了中仰村的人,人手方面還是要我們自己找,經費局裡面來出。
  我們無奈,還好小李認識這個村的民兵隊長,招呼了四個田里的壯勞力,偷偷瞞過老村長,再次前往那亂墳崗子。我們七個人,每人一把鋤頭,開始刨起墳來。都是莊稼漢子,挖得也快,沒多久就挖了一大半,剛剛露出那黑色薄皮棺材蓋子的時候,遠處傳來了一聲聲的銅鈴聲。接著,坡腳下的田窪子盡頭憑空湧出一大堆村民來,哇啦哇啦地叫喊著,領頭的正是那個老村長。
  小李看到這情形,腿嚇得發軟,連道完了完了,給他們發現了。
  做他們這一行的,最怕的就是這種群體性事件,這些鬧事的村民屁事沒有,反而是他們這些造成群體事件的警察,事後總是會被追究責任,一擼到底。一想到回去坐冷板凳的淒慘情景,小李臉色蒼白,忍不住地埋怨我和雜毛小道,怪我們給他和馬隊長捅了大漏子。
  我的臉色也有一些不好看,本以為羅聾子並無直系親戚,沒有苦主來找尋,卻沒想到這村子裡的人如此團結,老村長一聲招呼,呼啦一下就來了四十多號人。中仰早年間就是個生苗寨子,閉塞偏遠,這裡面的人也是出了名的蠻橫,沒想到解放了這麼多年,還是這般模樣。
  倘若勢態得不到控制,大家的臉上可都不好看。
  老村長很快就在眾人的簇擁之下,來到了我們的近前,那個民兵隊長和招來的四個漢子都是他的孫子輩,一人頭上挨了一巴掌,這些膘肥體壯的老爺們屁都不敢放一個,乖乖地蹲在了一旁。老村長逞夠了威風,指著我們便大罵,說好吃好喝招待你們,吃飽了一抹嘴上的油,便跑來俺們村來刨人家的墳地,這是什麼道理?
  旁邊的村民看到這挖到了一半的墳堆,紛紛怒罵。
  有說青蒙土話的,有說苗語的,有說侗話的,越說越激動,一時間口沫飛揚,群情激憤,扛著的耙子鋤頭,恨不得往我們頭上招呼過來,場面一時失控。
  我、小李和雜毛小道一邊往後退,一邊跟他們解釋,可是這場面,哪有人聽我們說話?個別缺德的小屁孩子撿起地上的土坷垃,就朝著我們的臉上扔過來,立刻有人效仿,紛紛準備扔土塊。見到這情況,雜毛小道氣沉於胸間,使勁大吼一聲:「別吵了!」他是靠嘴巴皮吃飯的人,一聲出口,便如平地驚雷,旁人皆停住了口。
  乘著這氣勢,雜毛小道跟為首的老村長解釋起來,他依舊不聽,只是讓我們趕緊滾蛋。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天那邊飄來一朵雲,本來就陰沉的天氣突然就變黑了,而我們後邊的墳裡,傳來了一聲聲沉悶的敲擊聲。
第十一章 中仰白僵事件
  墳前有些混亂,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還並不是很在意這聲音,然而這聲音卻十分執著,扣扣、扣扣……
  人群的聲音開始逐漸低落下來,大家都四處張望,想找出是哪裡發出來的響聲。然而這亂墳崗子裡,哪裡還會有這種骨節敲擊木頭的聲音呢?於是都探著頭過來,瞧向那挖出來的坑裡面。
  那口裝著羅聾子屍體的薄皮棺材旁邊沒有人,但是卻傳來了輕微的搖晃,接著那聲音又執著地響起來。
  下午三點,天色昏暗,有風從對面的山頭刮過來,嗚嗚地吹著,黑壓壓的雲層低垂下來,彷彿下一刻就要下雨了一般,整個坡上的氣氛都十分凝重。剛才還大聲叫罵的村民臉上都露出了恐懼的表情,相互推搡著,不斷地往後退去。老村長到底是個拿慣主意的人,走上前來,一直來到了墳邊,聽著這詭異的響聲從棺材中傳出,強作鎮定,伸出一雙粗糙的老手拉我的衣袖,說後生崽,真有問題啊?
  我聳了聳肩膀,說要沒有問題,我們沒事跑到這山窩窩裡面,來挖啥子墳喲?這個羅聾子又不是有錢人!
  其實不止我們那兒,整個苗疆一帶,特別是鄉下,老一輩人都很迷信,逢初一到十五,香燭不斷,就是怕有個災禍纏身,相關的傳言也多得很。村民們陸續聚攏在一起,剛才還如同狼一般兇猛,此刻卻又跟那小綿羊一樣,忐忑地看著我們,每個人惴惴不安。
  那棺材開始搖晃起來,聲音越發地大了。
  老村長嚥了嚥口水,換了一副口吻,說兩位大師,這下可該怎麼辦才好喲?
  我走上前面來,盯著那棺材看了一下,跟雜毛小道交換意見,說莫不是變成了殭屍?雜毛小道有些疑惑,說這個地方的風水固然差勁,但也不像是養屍地啊,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屍變?不可能吧……
  正說著,那口薄皮棺材的黑色蓋子突然間就被裂開了,從裡面直直地跳出一個黑衣黑褲的男人來。
  只見他身體僵直,臉上的肌肉萎縮,眼睛呈現出一種死魚一般的白色,瞧這臉,不是羅聾子還有誰?
  從棺材中跳出的羅聾子渾身但凡裸露出來的肌膚,上面全都是一層細密的絨毛,如同家裡面做霉豆腐發酵的時候,那一層白毛。他眼睛直勾勾的,鼻子像狗兒一樣聳動,張開嘴,一口黑色獠牙,發出嚇人的嘶吼聲,接著奮力朝著人群中蹦去。
  村民們哪裡見過這檔子陣勢,全部都將手上的傢伙什往前一扔,撒丫子就往坡下跑去。
  就連地上蹲著的民兵隊長和那幾個漢子,也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
  而我旁邊的老村長,他則嚇得「啊」的一聲大叫,竟然直不楞登地栽倒在地上。那場面混亂極了,然而見到這一身白毛的殭屍,我的第一感覺竟然不是害怕,反而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不過是最差一級的白僵而已,行動遲緩,不靈活,又怕陽光又怕雞狗,晚上偷偷摸摸出來嚇人還好,現在嘛?
  「呵呵!」
  好吧,不得不承認,一個人見過了太多的恐怖,本身便很恐怖;見了太多的變態,本身就很變態。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