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節

  諸如此類的傳說,在本地還有好多,是故這附近的人都不敢靠近那裡,把黑竹溝稱之為神農架的百慕大,死亡之谷。
  就是這麼一個凶險地方,村人別說進去了,就連談起來都色變。
  然而萬朝安那牛犢子,偏偏不信這個邪,昨個兒說是攆山羊進去了,急得他老娘直跳腳,他老爹在城裡頭幫國家辦事,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麼主意,摸黑求了他大伯,然後央求到了萬三爺那裡,兩人早晨九點多進的山……
  這關係有些複雜,我聽了大半天,才捋清楚:萬三爺的大哥萬老爺子有兩個兒子,小兒子便是萬三爺的徒弟,也就是出事的萬朝安父親,而大兒子則是清早來找萬三爺的那個「大伯」。
  兩人進山找尋萬朝安,至今未歸。
  我這才明白,這真的是事趕事,到頭來我們竟然又撲了一個空。
  當孟老爹提到了黑竹溝的時候,我發現趙中華臉色有些凝重,待孟老爹說完事情緣由,我便問他怎麼了?趙中華跟我們說,他曾聽自家師父說過黑竹溝的事情,那裡古時候發生過一場戰爭,死了無數人,不過那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後來幾百上千年過去,後人雖然不知曉,但是卻開始變成了凶地。
  有人曾經在那裡刨出骨頭來,白骨相疊,一堆一堆的,戾氣凝重,聽到這話,我們的心思都開始沉重起來:雖說我跟萬三爺素不相識,但是聽聞了他的事跡,多少都是敬服的;而且要萬一他老人家回不來了,那我們這一趟可就算是白跑了。沒等一會兒,村口跑來了一群人,最前面的是一個衣服樸素的中年婦人,口中大聲痛哭著嚷叫我兒、我兒,便直奔過來。
  這婦人是高昂的母親,衝過來就想把地上的孩子給抱起來,我們紛紛阻止,嚴明利弊。
  她聽聞之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兩手拍地,放聲地大哭道:「我家娃怎麼就這樣了咧,這是咋地了?他可是俺們老高家三代單傳,要死了,我和我家男人可怎麼活啊?」我看到旁邊走過來一個留著一縷山羊鬍須的乾瘦老頭,鶴髮童顏,他拄著一根降龍木拐棍,輕輕地碰了一下地上哭泣的婦人,不滿地說了一句:「別哭了……」
  那婦人便如同被捏住了嗓子眼,不再發出聲音。
  小屁股看到這老人,立刻開心地大喊,說老太、老太……
  我這才明白,此人便是萬三爺的大哥萬老爺子。小屁股是小孩子,講不清楚,旁邊的孟老爹迎上來,把概況一一說清,當他說到我一眼就能看出這症狀為蛇蠱,並且不讓人動彈小孩之時,老爺子定睛看了我一會兒,然後拱手為禮,說代地上這婦人多謝我了。
  我擺手,說舉手之勞,無妨。
  趙中華走上前來,與萬老爺子見禮。他是萬三爺的徒弟,這萬老爺子自然就是他的師伯。
  萬老爺子不曾見過趙中華,但是卻知道自家三弟有這麼一個徒弟,對上了號,便寒暄幾句,都感覺親切了幾分。說完話敘完舊,萬老爺子轉過頭來,看著地上躺著的這個小孩子。他對巫蠱之事一概不知,但是對這十里八鄉的事情卻瞭然於胸,也不檢查了,直接回頭問一個面相黝黑的中年人,說村西頭的王麻子,可曾在家?
  那中年人想了想,說應該是在的,昨日王麻子他老娘還在村頭大槐樹下跟人嘮嗑,說他這兒子自打工回來後,整日在家窩著,也不做事,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呢。怎麼,會是那傢伙?
  萬老爺子眉毛一豎,說村裡面這些人裡,個個都聽我老頭子招呼,鄉里鄉親的,若真出了這等事,自然也會出來解決的。可是就這傢伙,整日裡不學好,就想著如何一夜暴富,掙大錢,偷偷養蠱也是正常的事情。找到他,自然知曉了。
  講到這裡,一直躺在泥地上的高昂突然直愣愣地坐直起身子來,然後看著我們。
  高昂他娘自然開心得要死,衝過來摟住自家的孩兒,嚎啕大哭,說孩子你可算是醒了。哭完一陣,這熊孩子竟然能夠走動了,旁邊的漢子皆說唉,可真的是虛驚一場啊。
  高昂他母親便要背著自家娃娃往家裡返回,我又伸手攔住了她。
  高昂他娘奇怪,問為什麼攔她?
  我說你孩子中蠱了,莫看現在活蹦亂跳沒事了,到了深夜子時,那蠱毒就化作蛇蟲鼠蟻,全身亂竄,疼痛萬分。若不能解,不出七日即亡,你還敢走麼?她有些懷疑地看了看旁邊的萬老爺子,老爺子頷首說是,這陸小哥的話,說得不假,我們還是前往王麻子家去。
  我不知道我的金蠶蠱是否可以吸收此蠱毒,但即使真能吸,也要等追到兇手再說,於是便跟著眾人,沿著村道往村西頭走過去。
第三章 王麻子,碧油蛇
  村子不大,沒一會兒就來到了西頭的一處房子前。
  這房子跟村中其他的人家相比,格外破敗,牆體剝離,地基偏移,房頂上都沒有瓦,而是用那松樹皮曬乾之後鋪就的。這樣子的房子,夏天悶熱潮濕,冬天陰冷,一到了下雨、下雪天,裡面的人就不得安生,但凡有些錢財的人都不會是這般模樣的,想來這個王麻子家,是真的很窮。
  小屁股在路上跟我說了這王麻子的情況,他有三十多歲了,早年間也是勤快小伙兒,後來跟一姑娘處對象,結果家裡窮,人家最終沒有嫁給他。普通人遭受到這種挫折,要麼是發奮圖強,發誓也要拼出一個未來,要麼就一蹶不振,從此得過且過。
  顯然他是屬於後者——小屁股告訴我們,王麻子在外邊的工地上打工,後來嫌累,四處漂泊,還撿過破爛討過飯,三年前回家來後就不再出去,平日裡做些零工,但是也少,主要是靠他老娘過活著。
  我心中默然,說起來,王麻子的遭遇我也曾經有過一些,但是跟他不同的是,我站起來了。
  人若無自強、自尊之心,便是一灘爛泥,連路過的人都會唾棄。
  我們這一群人足足有十好幾個,除了小虎他們叫來的人外,還有些村裡看熱鬧的,亂哄哄。來到房前,萬老爺子一抬頭,之前回話的那個中年人立刻去敲門,扣扣扣……敲了半天,房裡面也沒個動靜。中年人有些疑惑,回過頭來詢問。萬老爺子是個何等精明之人,揮了揮手,那中年人表示知曉,返回去,使勁兒敲那破門,擂得震天響,瞧那動靜,我都擔心這搖搖欲墜的危房,要倒塌下來呢。
  終於,裡面的人坐不住了,嚷嚷了兩聲,過了好幾分鐘,門開了,走出一個頭髮凌亂的男人來。
  這個男人身形高瘦,長得尖嘴猴腮,不像是個好人。
  他穿著一件黢黑的老棉襖,幾十年前的老款式,腳下蹬著一雙拖鞋,睡意未消,頭上的亂髮跟一年後火遍網絡的犀利哥有得一拼。他抱著胸口走出來,看著門口圍著這麼一大圈人,眉頭蹙起,不耐煩嚷幹什麼咧?一堆人圍在這裡,是要給咱們家送溫暖不成?
  這時分都是下午三點多了,還在睡覺,果真是個懶漢子。我看他的臉上,確實有一些細碎的白麻子。
  難怪會被人叫做王麻子。
  他剛睡醒,並沒有洗漱,說話間嘴裡面臭烘烘的,中年人一臉嫌棄,低聲說王麻子,整天睡睡睡,要麼就是喝酒,真不讓你老娘省省心,你狗日的惹禍了你還不曉得?王麻子揉了揉眼窩子裡的眼屎,長長地打了一個呵欠,然後環顧了周圍這一夥人,哈哈大笑,說馬二貴,老子在家裡面閉門睡大覺,整日裡不出門,還闖個球的禍事?難道這國家,還規定我不能夠睡覺不?有事說事,沒事老子還要睡覺呢。
  說完話,他也不招呼眾人,返身回去要關門。
  也不用人招呼,立即有兩個年輕漢子走上前來,把這門給攔著,不讓他關。見著王麻子如此囂張,高昂他娘一肚子邪火沒地方發,見左右也沒人攔著,便衝上前去,破口大罵,都是些本地罵人的土話,然後伸出手,往王麻子的臉上撓去。
  這婦人罵起街來頗為厲害,但是顛來倒去,攏共都是幾句粗俗不堪的話語,遠不及肥母雞罵得清新淡雅。我忍不住回頭,看站在雜毛小道肩頭上的虎皮貓大人,只見它腦袋一栽一栽地,好似拜神磕頭,見我望它,撇了撇嘴,罵一聲「傻逼……」,它尾音拖得老長,然後轉過頭去,繼續睡覺。
  高昂他娘常年在地頭勞作,一雙扳老玉米棒子的手粗糙極了,氣力也大,像頭母老虎似地撲上前去;而那王麻子雖是個男人,但是身體卻虛弱,沒兩下竟然被撓出了一臉的血痕。
  我不知道萬老爺子為何如此肯定王麻子就是放蠱咬傷高昂的人,反正瞧他這還不如娘們的渣渣戰鬥力,我是真心瞧不上的,若是,則簡直丟盡了養蠱人的臉面(在這裡糾正一點,其實普通的養蠱人因為常年受毒素的影響,身體其實很差,若無調養之法,便如同羅二妹這般常年病患、癱瘓在床的慘狀,也有可能,跟身懷金蠶蠱的我是沒法比的)。
  我們袖手旁觀,兩人廝打了一會兒,那王麻子被抓得哇哇大叫,直罵潑婦,而臉上的白麻子倒是被抓脫了好多。正在這時,從遠處跑來一個老婦人,口中發出殺豬一樣的大喊,然後衝到近前,跟高昂他娘拉扯成了一團。
  這老婦人足足有五六十歲,一臉的皺紋,頭髮灰白,雙手枯瘦如鷹爪,一邊跟高昂他娘拉扯,一邊大聲哭泣著,說莫打我崽,莫打我崽……樣子十分可憐。旁人見了,紛紛上前勸阻,而高昂他娘雖然惱恨王麻子的蛇蠱給自家孩子咬傷,但卻也不是一個能對老人下手的婆娘,在最初的驚詫過後,往後面退去。
  老婦人像保護小雞的老母雞,摟著王麻子,警惕地看著我們這一群人,悲傷地哭泣著,說你們這是做啥子?你們這是要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是吧?是要欺負我們老王家窮是吧?
  說實話,看著這老婦人憔悴的面容和粗糙得可怕的雙手,我心中不由得一軟,又見她哭得極為傷心,更是心有慼慼然。而那王麻子則一臉戾氣地瞧著我們,微瞇的小眼裡發出閃亮的光,如同細碎的刀子,狠狠地紮在每一個在場的人臉上,這怒火要能夠量化,足以把我們給焚燒殆盡。
  中年人跟這老婦人解釋,說老嬸子,你誤會了,不是這樣子的。他停頓了一下,指著被人攙扶的高昂,將之前發生的事情跟她一一道來。
  我注意到,當聽到這件事情的時候,老婦人雖然斷然否認,但是卻很奇怪地瞧了她兒子一眼。
  這種下意識的反應,讓我知道她顯然知道這事情跟自家兒子是有關係的。而左右也都有精明之輩,自然也瞧得出來。只是王麻子臉色如古井,波瀾不驚,彷彿跟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