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節

  我看到衣衫襤褸的雜毛小道像殭屍一樣艱難移動步子從銅爐邊走來,他身上有好多地方被散落在地的火炭燙得焦黑;我看到熏得如同烏鴉一般的虎皮貓大人喝醉酒一般,搖搖晃晃地邁著步子;我看到面無血色的小妖朵朵從溪流對面的草叢中掙脫出來,玉石一般的身子黯淡無光;我看到朵朵從竹林中飄了出來,一墜一墜的;我還看到昏死過去的青玄已然醒了過來,一聲不吭地往茂密的竹林西側艱難爬行……
  這是靈力的瞬爆,最受影響的除了我們這些靠得較近的,便是朵朵這種靈體。
  我從來未有見到她如此虛弱,彷彿風中的燭火。
  於是我對青虛這個傢伙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憎恨,不殺之,難以舒解心中的鬱積。
  雜毛小道離青虛最近,他已然走到了青虛的近前來,盯著青虛的左手,歎了一口氣。
  他問青虛:「你能不能夠將你手中的這個布袋放下,然後背著你師兄弟的屍體離開?」
  青虛聽到,停止了翻來覆去念叨的話語,回首看了一下生死不知的青洞,和如蠕蟲一般爬行的青玄,臉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說得了吧,你們費盡了這麼大的心力,不就是為了斬除我麼?孫姨都告訴我了,你是黑手雙城的人,疤臉小子是東官宗教局的人,你以為我傻麼?收起你們的虛偽,將我的頭顱拿去,好給你們立功領賞啊……哈哈,你還在等什麼?
  雜毛小道抹淨唇邊的鮮血,凝視著青虛,說:「老天憐憫,道法自然,我在等待你的人性……」
  聽到雜毛小道的話語,青虛眼神明亮起來,他盯著雜毛小道那張鮮血糊住的臉,不屑地說:「不要拿這種教化的套詞來跟我說,我聽得夠多了……這天地就是一個偽善的世界,明明就是弱肉強食,明明最奸詐、最狠厲的人才能夠過的更好,還偏偏講什麼人性的覺醒和光輝……」
  雜毛小道搖了搖頭,一步一步前行,說:「沒有人生來邪惡,青虛,放下你手中的東西!」
  青虛指著雜毛小道哈哈大笑,說是啊,沒有人天生邪惡,我們之所以會這樣,一切都來源於不公。
  想我李明班自小天資聰慧,十里聞名,學道繪符,進步神速,不到二十就已經是全龍虎山裡少有的山居道士,這樣的我,本來應該是龍虎山掌教的不二人選,可是為何姓張的那小子能夠學習《正一明威符籙》,而我不能?就因為他是張天師的兒子,而我只是上清古鎮賣豆腐腦兒小販的狗崽子?
  青虛情緒激動地揮舞著手,說我要證明他們錯了——我開始藏起心思來,我培植自己的勢力,我在道法無進步的時候遇見了孫姨,我學得了比上清道法更加神奇的東西,這些東西讓我變得強大,讓所有沒有拿正眼瞅我的人都瞠目結舌,我成功了!不,我沒成功,我還沒有當作全龍虎山人的面上,將張小凡打得蛋黃出來!
  我就差一點點,就差這一粒丹藥——是你們毀了我的夢想,那麼,你還有什麼資格,讓我人性覺醒呢?
  雜毛小道臉色鐵青,看著已然走上來的我,搖頭不語。
  我們看到青虛雖然虛弱,但是那錦繡卦囊似乎蘊含著巨大的能量,一旦我們有何動靜,他便能夠立刻啟動,將卦囊裡面的東西摧毀。
  雖然我們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但是看著小妖一副悲憤欲絕的表情,便知道是對她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既是如此,那麼我們也必須幫她找回來。
  青虛似乎還想著說什麼,一直靜默不語的小妖朵朵突然出聲了:「蕭大哥,別跟他說了……」
  我們不解地看著小妖朵朵,只見她一雙晶瑩透亮的眸子裡全部都是淚水,這個向來都是帶著驕傲笑容的小娘哽咽得似乎話都說不出了,指著青虛左手上那沒有一點兒動靜的錦繡卦囊,顫抖地說道:「糖糖死了,早在他魔變的時候,糖糖就已經沒有氣息了,我能夠感應得到的……」
  我們難以置信地看著青虛,這個狗日的,手上的人質死了都還跟我們矯情半天,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被小妖朵朵一語揭穿的青虛臉色大變,居然將手上的卦囊往我們這邊使勁兒一砸,然後轉身朝著反方向逃去。
  然而他沒有跑出兩步,脆弱得如同玻璃一般的身子便傳來了幾聲清脆的骨骼破裂聲。
  他栽倒在地,口中不斷地咳出黑色粘稠的鮮血來,然後渾身收縮成了一團,神經質地不斷抽搐。
  在青虛如同鬼怪的哭泣聲中,逆北斗黑魔變遲遲而來的反噬,終於爆發。
  小妖朵朵跪在了青虛丟棄在地上的那個錦繡卦囊前,將束口的紅繩結小心解開,從裡面顫抖地取出了五片連在一起、鵝掌一般模樣的藍色葉子,小手輕輕地撫摸著這葉子上面的脈絡,輕柔而舒緩。
  我在她的後面,看到她削瘦的雙肩不斷顫抖,似乎在哭泣,悲傷得難以自抑。
  我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從佛經上面看到的關於修羅彼岸花的描述:「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這葉子就是小妖朵朵離開我時,曾經說過的青梅竹馬吧?
  我牽著受到重創的朵朵,勉強前行幾步,將手搭在了陷入無盡悲慟中小妖朵朵的肩膀上,不知道說什麼好。
  突然這小妮子扭轉過身子來,使勁兒抱著我的腿,將頭埋在了我的腰間,哇的一聲,放聲哭泣起來。
  旁邊的朵朵不知道小妖姐姐在哭什麼,重逢和勝利的喜悅全無,也哭得稀里嘩啦起來。
  我撫摸著她們兩個的頭髮,半跪在地上,不說話。
  而這個時候,從黝黑的密林深處,出現了一個邋遢的老道人,走到了已經快就要爬到竹林邊緣的青玄身前。
第三十三章 望月真人清門牆
  雖然小妖朵朵的好朋友失去了,我們被她悲慟的情緒所感染,但是終究沒什麼交情,這悲傷也只是陪襯的意味,在我們所有人心中,更多的,還是久別重逢的欣喜,以及劫後餘生的慶幸。
  然而正在此時,有一個身穿灰色道袍的邋遢老道人,悄然出現了。
  用手溫柔地撫摸著小妖和朵朵那柔順黑亮頭髮的我,背脊瞬間挺直起來。
  我恐懼,一股不寒而慄的恐懼感從內心,一直蔓延上了我的全身,渾身的雞皮疙瘩全部都冒了起來,一陣又一陣。
  這個邋遢老道人年紀約有六十來歲,面相如猴,眉高目深,眉毛狹長相連成一字眉,而眼睛之中竟然有詭異的雙瞳交疊——十二法門上說這種長相的人福薄而命夭,天生小鬼樣,也是個難以打交道的人——他挽著一個並不齊整的道髻,頭髮蒼白,厚厚的棉質道袍陳舊得如同乞丐一般。
  看著這般形象,曹彥君之前提供給我的資料,瞬間就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不錯,來者正是青虛和青洞的師父(青玄跟的是另一個師父),龍虎山天師道第一制符高手,望月真人。
  看到望月真人從黑暗的林子裡緩步走出,在泥地上蠕動的青玄大喜過望,伸手抓住望月真人的道履布鞋和黑稠褲腳,大聲說師伯救我。
  望月真人停頓了一下,望了望地上的青玄,又望了望倒下的青虛、青洞,以及我們這一夥人,輕柔而堅決地把青玄踢到一邊兒去,然後朝著我們走了過來。
  雜毛小道到底是個見慣場面的人,雙手併攏,拱手為禮,朝著望月真人唱了一個肥諾:「茅山蕭克明,見過天師道前輩。」
  我也有樣學樣,恭敬地拱手說道:「苗疆陸左,見過前輩。」
  我以前聽雜毛小道講過道門之事,高人前輩大體都是講究傳統的,諸如此類的禮數不可不做,不然會被人瞧不起,沒有教養。
  然而見到自家的愛徒如此模樣,望月真人卻並沒有什麼好臉色,陰沉得如同要滴下水來一般,揚起略微狹長的一雙眉毛,一字一句地冷冷說道:「好好的道士不做,居然養這般惡鬼傷人,你們當真以為貧道不敢管這閒事,將你們這一身修為給廢了麼?」
  我眼皮一跳,雖然看這架勢,知道望月真人來意不善,卻沒想到他竟然倒打一耙,說我們養小鬼,惡意傷人?
  這人還真的是蠻不講理啊!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