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節

  朵朵這個孩子,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會兒,她便在這老婆婆和小妖、肥蟲子的哄下,喜笑顏開了。
  氣氛被朵朵這一鬧,竟然和諧溫暖了許多,我們請老婆婆坐下,然後再次拱手為禮,道歉說打擾了。
  這佛塔並不算大,除了週遭的佛堂和佛像外,起居室並不多,房間牆壁上的這些佛教壁畫,顯示我們身處的,也是一間小佛堂。
  我們這一夥人,性質複雜,在這佛堂中寄居,確實有些不恰當。
  這老婆婆本來有些冷漠,然而此刻被可愛的朵朵將心中的堅冰融化了,倒也是極好相處的,見我這般說起來,便反駁我,說在佛面前,眾生平等,心念向善,便是那喋血屠夫,放下屠刀,也能成佛。佛者,覺悟真理者之意,有教無類,你們莫有心理負擔,只管住著便是。
  說完這些揭語,她指著懷中擦眼淚、不好意思嘻嘻笑的朵朵,說:「我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也只是因為看到了一個同類,心中歡喜,所以才會過來一瞧而已。」
  聽到這句話,本來坐著的我們,被驚得騰地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什麼,同類?
  我仔細地瞧著面前這個老婆婆,所有的外貌特徵、心跳、呼吸以及其他,都和普通的藏族老人,沒什麼區別。只是在我的第六感中,能夠感應到面前這個老婆婆,身上有種讓人心悸的力量存在。
  當然,她從內到外,都沒有透露出半點力量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感覺。
  然而作為一個神秘的絕頂高手,口中說出來的話語,自然不會有假,一想到同類,我立即回想起朵朵的身份——鬼妖!因為某種玄之又玄的契機,締結出來的特殊靈體,兼俱鬼與妖,兩者的優勢,乃百年難得的奇異現象。難道我們面前這位,也是……鬼妖?
  念及此處,我陡然想起了很久以前,雜毛小道的小叔在香港時,曾經跟我們提過一次,他年輕時曾經遊歷天下,在藏區日喀則地區,某處佛塔前,遠遠見到過一個鬼妖,老婆婆打扮,除了日光最盛的時候,白天是可以自由行走於陽光之下,而無所礙的。
  當時他還想走近一觀,卻被友人勸住,恐有危險,這才作罷。
  宇宙之間的奧妙是玄之又玄,這世界上的鬼妖並不能算多,而且日喀則、老婆婆、佛塔這幾個字眼一聯繫起來,莫非——這老婆婆,便是小叔口中的那個鬼妖?
  雜毛小道也是恍然大悟,躬身問及,那老婆婆倒也爽快,並不遮掩,說是的,老婆子我的身份,在這附近的知情者中,倒也不算是什麼秘密。
  見她如此暢快,並不隱瞞,我們皆站起來,向這個老前輩行禮,其一是贊服她的實力,其二也是對她厲害如斯,卻終年廝守於這佛塔之中的忠義行徑,表示尊敬。
  鬼妖婆婆讓我們不要多禮,她之所以能夠有今日的成就,多虧了當日那喇嘛將她給點化,並且用佛法熏陶,安寧心神,不然她資質再特殊厲害,也不過是頭遭了魔怔的凶靈,只能為禍人間而已。
  我們連忙對著那位已然圓寂的上師,表達了敬意,而一旁的小妖朵朵則問道:「老婆婆,江白小師傅,應該就是那位上師的轉世靈童吧?」
  她的問話,使得這位修為高深的鬼妖一陣發愣,好半天,才點了點頭,說是的。
  彼此都說了真誠的話語,也交了底,這聊天的氣氛變得格外的濃烈起來,在我們對著老婆婆實力驚詫和尊崇的同時,她卻也對我們這一個小團伙心生感歎:一個生命磁場各種古怪的養蠱人,一個身懷重寶、符菉才情頂尖於世的小道士,一個遠古神獸精血孕育的小妖精,一個百年難遇的修行鬼妖,兩條功效各異的頂級蠱蟲……
  天啊,這是怎麼樣的一夥人,竟然湊到了一起來?
  當老婆婆得知朵朵真正成為鬼妖的時間,才兩年多的時候,不由得驚呆了,感歎自己成就鬼妖的那十年裡,懵懵懂懂,甚至還不及朵朵此時成就的四分之一。
  人比人,氣死人,鬼妖比鬼妖,一包眼淚水啊。
  我們都好聲安慰這位老婆婆,說您現在的成就,足以讓我們所仰視,何必計較這些呢?
  鬼妖婆婆咧著嘴,說這可是老身,修煉一百多年的結果……
  我笑了,朵朵之所以進步能如此神速,並不是我監督得力,而是虎皮貓大人那廝心疼這未過門的媳婦兒,各種使力滋補,方才有這般厲害。
  鬼妖婆婆自然不是在哀怨自己的悲慘往事,而是在逗樂朵朵而已,果然,此話一出,朵朵便樂了,說還是我厲害,哼……
  如此一番喧鬧,大家情緒都很高,我便求問這鬼妖婆婆,說我一直有一個願望,就是希望朵朵,像正常人家的小朋友一樣,有一個快樂幸福的童年,能夠自由自在地在陽光之下,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您老既然能夠白天出行,那麼不知道……能不能求教一下。
  鬼妖婆婆沉吟了一番,並未作答。
  我見她似有隱衷,再次起身鞠躬,肅容道:「還請賜教,只要能夠讓朵朵自由行於陽光之下,無論是做什麼,我都是樂意的。」
  鬼妖婆婆告訴我,說人為陽,鬼為陰,白天為陽,夜晚為陰,此為人倫天道,尋常是難以違反的。不過大道五十,遁去的一,凡事終有例外,鬼妖屬性各半,若想要白日行走,必須能將自己的妖性,和鬼性隨意轉換,爐火純青之時,便是功成之日。
  而如何做到這自由轉換呢?有人憑天材地寶,有人憑自我修煉,而她,則是依受這佛法熏陶,三十年後,終有成效。倘若想要朵朵能夠白日行走,可將這小丫頭留在此處,由她調教,她可從江白那裡,借得那舍利佛珠,渲染,無須長久,三五年之內,便可。
  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很喜愛朵朵這個小西瓜頭乖乖,三五年說得輕鬆,比起她來,卻縮短了十倍歲月,想來她定會在朵朵身上,耗盡很多精力。
  我還在猶豫,而旁邊的朵朵卻不樂意了,撅著嘴說不,我不要跟陸左哥哥分開,我不要跟小妖姐姐分開,我不要跟肥肥和雜毛叔叔分開……我不!
  聽到朵朵倔強的拒絕,鬼妖婆婆笑了笑,慈祥地摸了摸這個小傢伙的西瓜頭,說你這個小丫頭,著什麼急呢,短暫的分離,是為了長久的相聚,來日方纔,你何必急於一時呢?
  朵朵不管這些,眼淚又湧上了來:「我不,我一天,不,一分鐘一秒鐘,都不願意離開大家。」
  聽到她的話語,我的心中又是溫暖,又是疼痛。
  想到我們目前還處於茅山宗的追殺,政府方面也在通緝,隨時都有可能喪命,根本就沒有時間和精力,來照顧朵朵,我的心中就疼,故意板起臉來,讓她去練功。
  朵朵癟著嘴,說歇一天不行麼?
  我虎著臉說不行,業精於勤而荒於嬉,你本來就笨,再一懶惰,這輩子,都不敢想有這婆婆的成就了,知道不?快去!
  朵朵哭喪著臉,在我的御用監軍肥蟲子的押運下,出外修煉,而小妖也陪著小姐妹一同出去。
  經過今天的虹化觀摩,小妖似乎體悟到了一些東西,話也少了很多。
  同樣有所感悟的,還有肥蟲子,只不過它不會說話,我也只能隱隱感覺到它的一些想法。
  見人都走開了,我深呼吸,開始對鬼妖婆婆說起自己的想法來。
第十七章 終選,離別
  為人父母者,不到萬不得已,誰會將自己的兒女,去送給別人?此為天理人倫也,不可為之。
  我雖然與朵朵並無這層關係,但是也情同父女,說實話,我的心情,和朵朵那用幼稚語氣所表達出來的話語,是一般無二的。我們彼此,對於對方來說,都是不可取代的。
  有時候我在想,也許並不是我在照顧朵朵,而是這個小丫頭,像最純潔的天使,用她的善良和可愛,深深影響著我,如一泓清泉,洗滌著我的心靈,讓我有了目標和責任,能夠一步一步地走過來,而沒有因為陡然而生的力量,迷失心智,被慾望遮掩住眼睛,徹底淪為了力量的奴隸。
  我聽過很多相同的言論,社會大部分人普遍都鄙視暴發戶,認為他們的心境,並沒有強大到足以匹配他們所擁有的財富,故而做出很多讓人不解的混帳事來。小人得志便猖狂,這種道理套在修行者身上,也同要適用。
  很多人在驟然得到力量,並且嘗到了甜頭之後,原來固有的道德體系便轟然崩塌了,沒有了對這個世界的敬畏,囂張跋扈,為非作歹,最後強中自有強中手,必然栽在了別人手中。
  這便是命,也是普遍的自然規律。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