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2節

  茅同真抬起頭來,雙眼迷茫,接著問:「什麼是道?」
  我笑了笑,面對著這個修了一輩子道的老道士,朗聲說道:「道,無形無象,無聲無嗅,大而無外,小而無內,是真空、是性、是靈、是氣、是金丹、是佛性,是過程,是本源,是規律,是法則,是這世間的正義,是天地運轉的本心,是一切萬物進步的根據……你捫心自問一下,你沒有違反道麼?」
  聽我一字一句地慷慨說完,茅同真閉上了眼睛,沉思了良久。
  至後來,他的眼角,竟然流下了眼淚,長長歎了一口氣,唇上的鬍鬚發抖,悲聲道:「可憐我執念二十餘載,竟然還是被一個小孩子給點醒,可悲啊,可悲。也罷,成王敗寇,我也無需多言,既然輸在了你的手下,我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來,給我一個痛快吧!」
  他將脖子往前一伸,閉上眼睛,慷慨赴死。
  我扭頭看了下雜毛小道,他也看了一下我,似乎想徵求我的意見。
  我搖搖頭,任他處理。
  雜毛小道深吸了一口氣,誠懇地說道:「茅師叔,克明昔日在茅山,雖然與你相交不多,但是素來敬仰你的修為和品性,故而一直以禮相待,不曾輕慢。然而師叔你因為黃鵬飛之死,屢次下了狠手,我不知道楊知修對你做過什麼承諾,但是須知『修行事,自己事』,佛家云『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倘若你的心境沒有提升,便是給你再多的好處,又有何用?至於黃鵬飛之死,絕對是他出手殺人在先。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們都不理會,你自己回去吧,回茅山去,倘若再有下次,休怪師侄下狠手!」
  茅同真驚訝地睜開眼來,盯著雜毛小道看,難以置信地問道:「你……你們竟然不殺我?」
  雜毛小道笑了,風輕雲淡。
  他此刻再也沒有瞧地下這位風光不再的茅山長老,而是看向了遠山,以及上面的雲和天空,他的眼神變得深邃而遼闊,輕輕說道:「茅師叔,這便是我們的道,它叫做原諒!」
  在那一刻,茅同真本來已經晦暗到了極點的眼睛裡面,陡然爆發出了一大篷的精光來。
  他口中不斷念叨道:「有一種道,叫做原諒;有一種道,叫做原諒……」
  這八個字,稀鬆平常,然而他念在口中,卻是分外甘甜,馨香滿面。
  我們不再理會這個曾經的敵人,雜毛小道走過來,扶住了我,而我則撿起鬼劍,踉蹌地走過去,扶住了小妖,淺笑道:「走吧,我送你去見朵朵。」
  這個小狐媚子嘴角浮現了一絲淺笑:「算了,還是跟著你吧。不然,說不定朵朵三年後,就見不到她的陸左哥哥了……」
  我心中一暖,牽著她的手往湖畔走去,然而就在此刻,身後突然傳來了茅同真驚悸的喊叫:「小心!」
第二十四章 入水,復仇
  茅同真的話音剛落,我心中的警兆便起,眼皮子一跳,回過頭去,但見一束黑線,從天際的盡頭,蔓延而來,倏然間,就抵近了雜毛小道的身前。
  雜毛小道在剛才那一番戰鬥中,受損並不是很嚴重,手中的雷罰微動,下意識地挽了一個劍花,然後朝著那黑線挑去。
  時間就在一眨眼,我所有的思緒,都還在想著這道黑線到底是何物的時候,雜毛小道的雷擊桃木劍已經完成了抖腕、挑花、前刺,纏繞的全部過程。
  這速度快得讓人驚詫,之所以能夠完成,那是因為雜毛小道的條件反射,練這劍法,已然二十幾年。
  然後他的身子還是騰空而起,雷罰跌地,人在下一秒,跌落在了水裡面。
  咕嚕一聲,他的身子,沉了下去。
  我看到遠處的天空,有一個矮小的身影,穿著青色道袍,像一隻大鳥一樣,腳尖點樹尖,不斷借力,仿若飛翔於天空之中。
  我根本沒有弄明白雜毛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可以避開、或者挑飛那傷人的暗箭,然而還是中了招,鮮血滿胸。
  不過當我看到那個矮小身影的時候,立刻想起雜毛小道跟我提及那個神秘的刑堂長老,茅山宗這樣的頂級法術道門中實力能排前三的大拿出現,便知道陸路無望。
  當下我唯有火速撿起雜毛小道的雷罰,拉著氣力漸回的小妖朵朵,就往著水中跳去。
  小妖此刻倒是沒有忘記莫赤給我們帶的那包東西,驟然入水,我啟動了天吳珠,然後驚惶地朝著沉入水中的雜毛小道行去,還沒有走幾步,便感覺剛才我停留的地方,幾道流線型的細線湧入,那黑線順著斜射的軌跡,沉入水中,直插湖泥中。
  然後,整個水中,空間一陣震盪,水流抖動,似乎有著讓人恐懼的力量,在四處蔓延開來。
  我終於拉到了四肢伸展的雜毛小道,然而被這恐怖的黑線,嚇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在天吳珠的幫助下,我們往著湖底裡沉了下去,速度比平時,要快上了幾分。
  一開始那種黑線倏然下來幾道,將整一片區域攪得一團混亂,空間動盪不安。
  不過我們走得越深,快接近湖底時,那些黑線終於停止了出現,在經過長達幾分鐘的大亂之後,湖底,終於恢復了平靜。
  在一塊充滿苔蘚的湖石後面,我終於停了下來,將渾身抽搐的雜毛小道翻轉過來,但見他口中冒著黑血,身上不斷有鮮艷的紅色暈染出來,在水裡面染出一團又一團的血色來。
  我嚇得渾身發抖,口中大叫金蠶蠱,那肥蟲子本來還在我體內疏通經絡,感受到了我的惶急召喚,立刻浮現出來,進入了雜毛小道體內。
  我藉著暗淡的折射光,瞧了一下雜毛小道的傷口,但見這是一處箭傷,然而裡面又沒有箭,只是一道血槽,正在往外面呼呼流著血。
  而肥蟲子,正在用自己的身子,堵上。
  所幸這傢伙吃得倒也算是肥碩,勉強能夠將這血窟窿給堵上了。
  肥蟲子搖頭晃腦好一會兒,那窟窿開始癒合結痂,又過了一會兒,血終於沒有再流了。
  雜毛小道呻吟了一聲,睜開了眼睛來,問我在哪裡?我說在天湖的湖底下。他點了點頭,說勉強安全吧——劉學道來了。我哎喲一聲,說你丫的一下就跌入湖水裡面去了,意識倒還清醒,知道是那個老傢伙出手傷了你啊。
  雜毛小道嘗試著爬起來,很艱難,一腦門子的汗水,痛苦讓他的話語變得有些走音:「無影箭,這個是茅山刑堂長老的招牌絕技,只要出現,要麼跪地請降,要麼就只有——死!」
  我說你不是說,不曉得他平日裡的功法和絕技麼,這會兒怎麼又冒出了一個無影箭來了?
  雜毛小道終於強撐著站了起來,臉上儘是慘白,咬著牙,說都說了是招牌絕技,人盡皆知嘛。
  作為刑堂長老,總是要有一兩手,放出來震懾,這無影箭便是。別人或許並不知曉無影箭的秘密,但是我卻瞭解一二——這不是明箭,而是一道符,此符祭煉方法十分繁瑣和困難,似乎要「頭上一盞燈,足下一盞燈,腳步罡鬥,書符結印焚化,一日三次拜禮」,奉行數年,方可有用,而且能消耗道力,反覆使用……咳咳……
  他說著,口中不斷地咳嗽,但是沒有血,只是憋得難受,我問他還好吧?他點頭說行,劉長老並沒有想要他性命,只是讓他暫時失去行動力而已,不然就憑剛才那一擊,中了要害,只怕他此刻已然去見三清祖師了。
  我心中鬱悶,說還以為此處,只有茅同真和龍金海兩人,卻不曾想那個劉學道也跟過來了。
  這個傢伙不去追邪靈教的右護法,反倒來跟我們這小角色糾纏,當真是讓人看笑話了。
  我們心頭鬱悶,原本以為此番設伏,能夠將追兵先解決一部分,然後往山窩窩裡面一鑽。
  藏區這麼大,而且追兵又不會像其他地方一樣耳目靈通,那麼我們苦熬一個多月,到了那個時候,雜毛小道的師父陶晉鴻出山了,再加上大師兄一番斡旋,我們便可以恢復身份,再也不用怕這些勞什子的追殺了。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