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節

  大師兄對於茅山宗是發自內心的歸屬感,一路上對我不斷的介紹,頗為自豪,我邊走邊聽,倒也自在。
  我們三個都是身有修為的人,由著大師兄一路領著,爬山自然不辭辛苦,不過也足足走了差不多兩個鐘頭。
  走到最後,來到了一處山谷,週遭有五座山峰,如同微微握著的手掌,朦朦朧朧,因有白霧繚繞,將身週四五米的景物遮擋,都瞧不仔細,最後在大師兄的指引下,來到了一處不大的青石平台,這平台上面有用石塊拼湊成一個陰陽魚的圖案,看著凌亂,卻有一種奇異的規則美感,大師兄站在上面,沉身靜氣,朝著頭頂喊道:「金籙道場,道法自然!臨……」
  這聲音一落,我們的頭頂立刻冒出一陣金光,像那初生的朝霞,在雲霧中蒙上了一層金邊,左左右右,竟然概括出一道游動的陰陽魚,與地上這青石板拼湊的相得益彰,頗有些不似人間的景色。
  緊接著便聽到轟隆一聲響,似乎有什麼絞盤在轉動,我正兀自發愣,雜毛小道推了一把我的肩膀,說嘿,走吧,愣著幹什麼?我回過頭,發現他的眼神奕奕,全然沒有了之前的彷徨和忐忑,眸子裡面有著自信和從容的神態,猥瑣的氣息也已然收斂無疑。
  既然無法逃避,那麼欣然面對便是——有多少實力,便有著多少自信,這雷罰在手,一身的本事,而最為關心的師父還在閉死關,真正豁出去之後,這茅山上下,也沒有幾人能夠讓雜毛小道所懼怕。
  他在乎的是舊情,而不是爭鬥。
  依舊是大師兄在前領路,貌似走進了一處狹長的山洞隧道,因為設計巧妙,有散落的陽光照射下來,能夠瞧見這兩壁以及頭頂天花儘是圖案,瞧那手法,分彩繪、石刻、壁畫、板雕四個部分,各有顏色,精彩之處自不必言,唯有三十餘位石刻雕像,兩人每見一位,便都要躬身參拜,我一問,方才得知這些都是茅山宗歷任掌門之像,在余間間隔的,則是些《道德經》裡面的篇章。
  隧道行至一半的時候,大師兄朝著一處漆黑幽深的小巷拱手,朗聲問道:「陳志程奉師命歸山,不知是哪位師叔辛苦鎮守山門,還請前來現身一見!」
  他的話語在小巷之中迴盪,過了一會兒,彷彿根本就沒有人的黑暗中亮起了一對火紅色的光亮來,那眸子裡面似乎有火,接著一聲沉悶的聲音說道:「是我……」聽到這話語,我和雜毛小道一激靈,面面相覷,而大師兄則躬身行禮,說沒想到竟然是茅同真師叔親自在此鎮守山門,志程這番有禮了。
  黑暗漸漸稀疏,露出了茅同真棗紅色的臉龐來,不喜不悲地瞧著我們,說志程多禮了,自打外間回來,我便一直蝸居在這山洞中,當個看門的狗兒,你有事,直進便可,不必管我。
  他瞧著大師兄,目不斜視,似乎根本不認識我和雜毛小道一般,大師兄又與茅同真寒暄兩句之後,得到的回應並不真切,於是便不再言,而我們對茅同真也略微有些尷尬,見到大師兄轉身離開,也跟著逃也似的離開。
  或許礙於之前落敗於我的往事,茅同真也不再多言,身子往後平移,將臉又浸入了黑暗當中,消失不見。
  穿過這長長的隧道,前面有亮光,往前直走,除了洞口,突然有燦爛的陽光落在了我的臉上,我仰頭看,感覺這陽光還在上午,溫暖得讓人心醉,而往前瞧,層層雲霧飄飄渺渺,蒼峰翠巒隱隱現現,宛若東海蓬萊仙山,峰巒之間,田野之上,阡陌縱橫,池水如鏡鑲於大地;仰頭看,那峰上有宮殿亭台,紅牆縈繞,高入雲端,使人頓有登臨仙境,不似人間之感,那人間爭鬥,塵世煩惱,頓感隨雲而去,一切彷彿回到了原始,回到了自然。
  雜毛小道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清新而富有氧離子的空氣,將雙手伸展開來,舒服地說道:「茅山,我回來了!」僅僅這一句話,蘊含了太多太多的感情。
  走出這隧道,到達了一處滿是阡陌田地的山谷,中間有一條筆直青石路,有三個身著青色道袍的年輕男人迎上了前來,拱手為禮,說大師伯,我師父叫我們過來接你到震靈殿,請與我們前來。
  大師兄給我們介紹,說這是符鈞的弟子,茅山家大業大,各人各峰自有主人,我們先去那處歇腳吧。
第三章 震靈殿中
  我們此番前來,並沒有就身份問題做過遮掩,所以這三個青年道人在與大師兄的談話間,還不時扭頭來瞧我們,不過介於大師兄的威嚴,也不敢多問,只是小心地引著路,我也正在奇怪,這符鈞之名我也的確聽人提及過,說是茅山三傑,除了我身邊這兩位,他也名列其中。
  既然與大師兄、雜毛小道並列其位,那麼想來年紀並不算大,反觀這三個道人,年紀大的,比我還年長幾歲,面相年輕一些的,也幾乎與我同齡,徒弟這麼年輕,難道符鈞並不是什麼青年,而是一個中年阿伯,比大師兄還要年長一些?
  心中雖然有些疑問,但是在人家的地頭,我也不敢多嘴,只是跟著雜毛小道身後低著頭行走,順著直路來到了中間一塊鏡湖前,然後折轉登山,行了百級花崗岩台階,面前出現了一處修築於山腰間的行院。這行院主體是一處中等規模的大殿,旁邊則是道士生活起居的院落,它修建於半山腰,一部分開鑿進山裡,而另一部分則懸空而立,下面用又長又粗的木頭支撐,跟我們老家的吊腳樓,還頗有一些相似之處。
  行院正門處豎立著一處漢白玉質的牌坊,上面大書「震靈殿」三個大字,左右皆有對聯,筆力深刻雄厚,盡顯中正渾圓之法,並不比我所見過的名家輸幾分。
  在台階盡頭,牌坊之下,長身而踞著一名青衫道人,長得又黑又挫,有些鬍子,但也形不成飄逸的美髯,稀稀疏疏,像極了我以前在工地當鋼筋工時一起搬磚的工友,也好似那王寶強披上了道袍,觀其年紀倒也剛剛而立,那三個青年道人見到他,躬身上前,齊聲說師父好,人帶到了。
  這顛覆形象的青衫道人並不理會自家徒弟的稟報,而是快步走下台階來,與大師兄問好。
  他也是叫大師兄,解釋說他剛剛在做早課,得知我們進山的消息,不敢欺瞞祖師,於是這邊做著早課,那邊則叫徒弟們前去迎接我們,多有怠慢,還望見諒。
  大師兄頗有領袖風範的一揮手,說唉,小符,隔久不見,你這人倒是學得了些繁文縟節,讓人好不自在,行行行,收起來吧,看看這回誰來了。
  雜毛小道從大師兄身後閃身出來,拱手說道符師兄,好久不見……
  確實有好久不見了,一別近十年,雜毛小道近鄉情怯,見到故人,更是一句話沒有說出口,便語氣凝滯,情感氾濫而溢,那工友兄弟一般模樣的道人正是我之前所猜度的掌燈弟子符鈞,他根本不與雜毛小道見禮,而是衝上前來,一把將雜毛小道緊緊抱住,手指走陷入了他的衣服裡面去,眼眶頓時就紅了,情緒激動地說道:「我剛才跑出來,在上面就見到你了,小明,我們師兄弟二人,還真的是有多年未見了……」
  他說著說著,頗為哽咽,眼角閃著淚花,雜毛小道沒想到符鈞會這般激動,有些應付不及,不過很快便緩過神來,回抱過去,說符師兄,是有很久了,自從那一次黃山歸來,我被師父逐出門牆之後,江湖輾轉多久,這時間便有多久了。
  這樣一對男人在牌坊下方的台階前緊緊相擁,難免有些基情四射,不過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這話淒涼和離別之傷的場景,我們倒也沒有人不識相地出來調侃,只是符鈞的幾個弟子看到,不由覺得奇怪,感覺自家師父此刻的表現,與平日頗為迥異。
  寒暄結束,兩人依依不捨地離開對方的懷抱,符鈞拍了拍雜毛小道的肩膀,說小明,十年前師父做出的決定自有因果,你不要怪他,這十年來,你在外面漂泊浪蕩,所獲得的東西並不比我們在這山門內閉門造車所得的少,萬事皆有因;而之前師父曾經有音訊傳來,讓你在他百年誕辰之日回歸,重入門牆,這對你也是一種認可,所以千萬不要抱有怨念。
  雜毛小道拱手,說師父能夠開恩收我回來,我已是感激涕零了,哪裡會有怨念?
  這符鈞是茅山宗掌教陶晉鴻閉死關之前親自選定的掌燈弟子,與陶晉鴻相關的訊息傳遞,都是由他發出,而正因為如此,使得他在宗門內的地位得到了很大的攀升,幾乎是相當於電視裡面欽差的角色,所以大師兄此番回門,由他接待也屬正常,無人敢講。「如此最好。」符鈞點頭,然後引著我們來到行院的偏殿處落座喝茶,茶是好茶,茅山雲霧峰上的千年老茶樹,一年只結五十斤,經過道家特製養生茶的手藝焙制,一口熱茶抿下,連我這個不懂茶品、囫圇吞棗的傢伙也覺得滿頰生香,香津四溢,忍不住都要將舌頭吞下去。
  好茶,好茶!我感覺這些年來喝過的茶湯跟茅山宗喝的這第一口茶相比,簡直就是刷鍋水。
  師兄弟三人有多年沒有聚在一起來了,落座之後,大師兄給符鈞介紹了一下我,說是苗疆巫蠱的傳人,雜毛小道在外面闖蕩時結識的小夥伴,生死與共的好兄弟,符鈞自然是認得我的,也是好一陣握手,說久仰久仰,還拿我與茅同真的戰績來提及,在這茅山宗內,倒是讓我有些尷尬,不斷謙虛。
  再之後,三人便開始談及當年在茅山習藝時的一些往事來,三個性格迥異的男人聊到這些的時候,時而開懷大笑,時而唏噓不已,我完全插不上嘴,便將這茶水喝得肚子鼓鼓,倒也暢快。
  不過我也不是很無聊,聽到大師兄、雜毛小道和符鈞這與我們這些從小經受九年義務教育長大的孩子,迥異不同的童年,倒也十分新鮮,感覺好像是另外一種世界。
  談了差不多幾盞茶的功夫,大師兄和符鈞都有意地控制了談話的節奏,並沒有談及此次入山的事情,也沒有說我這身份,如何瞞得住楊知修這茅山大總管,到了後來,先前那個領路的年輕弟子走進偏殿,在符鈞旁邊小聲說雒洋長老讓大師伯和您過他那裡去。
  聽到這話,符鈞與大師兄小聲商量幾句,然後與我們說需要去雒師叔那裡商議事情,讓徒弟先給我們安排食宿,晚些時間再過來看我們。
  在人家的地頭,自然聽人家的安排,我們都沒有表示異議,起身跟隨符鈞的徒弟朝著行院後方走去。
  這行院說大不大,說小倒也不小,從側殿離開,曲曲折折,倒也走了不少路,從這牆壁和青石板小徑上的青苔來看,這建築的年代倒也久遠,不過保養很好,走過一段木板鋪就的懸空路,腳下吱吱呀呀,十分好聽。
  這個喚作李澤豐的年輕道人問我們是要分開住還是雙人間,我和雜毛小道互望了一眼,出於相互照應的目的,挑了雙人間,他便帶著我們到了一排懸空而立的木屋處,最角落的一間,裡面寬敞明亮,桌椅床榻一應俱全,最重要的是風景極好,憑窗而立,整個山谷的景色都盡收眼底。
  李澤豐指著這兩鋪床榻,帶著歉意跟我們說道:「這裡是我們這些弟子平日的宿舍,條件是簡陋也些,不過風景還不錯,盡收眼底,請兩位勉強住下。」
  他似乎是在雜毛小道離開茅山之後進來的,並不認識這師叔,而因為雜毛小道並未回歸宗門,所以只是禮貌相應,並不稱呼師叔。
  我們將除了劍之外的其餘行李都放在了房間裡,剛剛歇不多時,這年輕道人又過來招呼我們,帶著我們去飯捨用餐。
  茅山宗發展千年,宗門已經是頗為龐大,雜毛小道跟我解釋了很多術語,不過在我看來,這裡更像是一所精英大學,而各殿門則是一個個微型學院,所以這震靈殿也是自己開伙。
  跟少林寺那種純盈利的准上市機構不同,做飯的並不是高薪聘請的阿姨,而是弟子輪值,手藝自然談不上還,材質也多是山谷平原上種的粗茶淡飯,吃著也只能說是清腸胃,不過米飯香,我就著碧綠的青菜湯和一碟腐乳,連吃了三碗,噎得直打嗝。
  我是個沒心沒肺的傢伙,吃得很歡,雜毛小道卻沒什麼胃口,草草吃了一碗便擱下碗筷。
  我們在飯捨吃著飯,偶爾還跟陪著我們的這個年輕道士交流,與其他過來用餐的道士們含笑致意,突然飯捨門口走來了七八個青衫黑邊的道人,為首的一個鼻子鷹勾、眼神銳利,巡視了飯捨一圈,發現了在角落裡吃飯的我和雜毛小道,眼睛一瞪,厲聲高喊道:「果然,你這殺人的罪魁禍首,居然還敢上我茅山,當真是拿我茅山諸峰無人了是吧?諸位師兄弟,將那個臉上有疤的小子拿下——他便是殺害鵬飛的兇手!」
  這鷹勾道人一聲令下,身後的道人紛紛一揚手,皆帶這鋼刃窄邊的制式長劍,紛紛將我們圍住,正待上前進攻,震靈殿的年輕道士李澤豐霍然站起,厲聲責問道:「陳兆宏,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