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8節

  這肥鳥兒回來之後也頗為疲累,畢竟昨日我們瞧見它似乎還跟空中一頭黑影有過交鋒,此後又將楊知修陣法遮蔽的天幕撕開,想來也是花了許多氣力,而它卻並沒有停歇,而是馬不停蹄,循著那湖泥地龍的來路行去,搜查了一番之後,方才回轉而來。
  它瞧見我們帶回來的雨前龍井,不由得喜笑顏開,說你們這些傢伙,倒也不算是沒有良心,居然還知道給大人我準備茶葉,也不枉大人我這一般折騰辛苦。
  艙房不大,隔牆有耳,大人並沒有一開始就說話,而是拿眼睛瞅雜毛小道,老蕭立刻明瞭,從懷中摸出一張靜心神符加強版,手中做著手勢,我們很配合地打起了鼾聲,繼而轉小,然後細若游絲,一張符紙燃完,雜毛小道已經完成一個隔濾聲音的空間屏障。
  雖然此番與慈元閣合作,但是正如他們把尋龍諸事作了隱瞞一般,我們也無意將自己的小秘密與之分享。
  一切完畢,大人才在矮桌上走來走去,跟我們說道:「情況不妙啊……」
  我們並不在乎,然而隨著大人的敘述,這臉色方才嚴肅起來。
  經過上一次的烏龍,那些跑單幫的江湖人士瞧見來的都是吞江大鱷,基本上碰不了什麼運氣了,倘若不小心反而給嚼得連骨頭都不剩下,於是都收斂了撿漏的心思,要麼依附旁人,要麼樂得清閒不管,然而也正因為如此,此番參與洞庭湖尋龍事件的多方升級,來的都是江湖上頂尖名號的人。
  龍虎山、慈元閣、嶗山、邪靈教以及許多躲在暗處不露面的傢伙,規格讓人驚詫。
  這還是小事,虎皮貓大人這幾天在洞庭湖中巡視,發現有一個現象特別詭異,那就是在洞庭湖深處,有黑光隱約透出,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大凶之兆,這幾天我們也能夠瞧出一些預兆,那些頻繁襲擊岸邊的水獸,都是久潛大澤的凶物,本來與世無爭,然而這在這幾天忘了本性,反遭滅亡。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便不是我們所能夠掌控的了,虎皮貓大人也沒有說多,它說自己以前曾經來過洞庭湖,不過因為走了一趟陰,到底還是有些記憶缺失,怎麼都想不起來,說完現狀,它指點了我們修行療傷的手法之後,窩在角落昏沉睡去。
  早晨的大好時光,我們幾個昏昏而眠,難免有些浪費,到了午間時分,我遙遙聽聞一陣婉轉悠遠的歌聲,從船頭傳來:「天上沒有烏雲蓋,為什麼不見妹來,百花開呀等你採,難道你也不喜愛……」
  這歌聲乃民俚小調,上個世界四十年代的歌曲,聽著婉轉悅耳,讓人心中抒懷。
  一曲完畢,我的睡意已去,左右瞧了一下,發現艙房裡面就只剩下了我一個,連虎皮貓大人都不見了蹤影,於是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門來,正瞧見小叔路過,抓著他問盥洗間在哪兒。
  一番洗漱過後,我來到船頭,發現剛才唱那歌子的人,竟然是慈元閣的小公主方怡,經過一夜休整,此刻的她白襯衫牛仔褲,紮著簡單馬尾辮,淡妝薄施,顯得格外的精神和漂亮。
  而在她旁邊的,則是雜毛小道和一字劍,這兩人聊著天,興高采烈。
  我走過去打招呼,稍微寒暄之後,發現他們的話題竟然是飛劍。
  所謂術業有專攻,江湖之上玩劍的人很多,玩飛劍的少,而玩得最好的,莫過於當今天下十大高手中的一字劍黃晨曲君。
  楊知修當日曾說飛劍之道乃小技,那是因為真正修行到一定境界的人,飛花摘葉,莫不能傷人,空手奪劍,也不過是呼吸間的小事,然而真正能夠達到那個程度的,天下間可有幾人?
  南北宋末年,曾是飛劍最為輝煌的時候,然而後來蒙古入侵,制劍之道離失,雖然在明末清初時復興過一次,但最終還是被清政府給打壓下去,至今能會的人罕有,都是些古物傳承,黃晨曲君手上這把碧綠石劍也是先人傳承下來的,上傳南海散修,據聞這石劍材質特殊,乃女媧補天遺留下來的五彩神石所練,不過至於是不是,這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黃晨曲君練了一輩子的劍,心專劍獨,自然是箇中的行家裡手,雜毛小道這飛劍之道也只能算入門,於是虛心求教,同舟共濟的一字劍倒也不會說不教,多少也點撥了一番,「唯能極於情,方能極於劍」,這話也讓雜毛小道獲益匪淺,自感覺如同吃了人參果,從裡到外,每一處毛孔都極為舒服,忍不住解開雷罰,當下也演練起來。
  一時間劍光搖曳,森寒凜然,讓人歎為觀止。
  這兩人說得興致勃勃,慈元閣小公主方怡那山歌唱得倒有些不合時宜,神情懨懨地跑到後廚瞧看伙食去了,我便坐在旁邊,與幾個掌櫃的聽著,算是漲知識了。
  我們這些人聚在船頭說話,旁邊有人在撈湖鮮。
  這湖鮮最美的應該是秋高氣爽的季節,魚兒準備過冬,吃得腸滿肚飽,油脂鮮美,烹飪時最美味不過,不過現在遊走在這湖面之上,冬日捕魚,現殺現吃,其實倒也十分有那野趣。
  我跟慈元閣這幾位掌櫃聊了一陣,他們普遍抱怨最近的生意不太好做,倒不是說市場不濟,恰恰相反,人們的需求量越來越大了,只是好貨太少。
  望月真人為人雖然並不咋地,但是製作的符菉那是一等一的好,這樣的人為何要出來晃悠,還不如在龍虎山多畫一些符,才是正理。
  說到制符,我不由得想起了雜毛小道,此人可是在那符王李道子門下學過手藝,這些年來,每逢初一十五的晚上,只要無事,便會畫符,勤練不輟,難得能夠一直堅持著,當日那黃大仙尾毛所製符筆,他自個兒的用禿了,還把我的給順了過去,而我這個半吊子雖然學過,但終究沒有天分,也就隨他。
  聽得他們的抱怨,我都有點開始猶豫起來,想著要不要給雜毛小道招攬些生意呢?
  黃晨曲君與雜毛小道聊得熱乎,聞道後廚傳來的一絲香味,似乎想起了什麼,沒說幾句便離開了,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方怡來船頭,邀我們去前廳用餐。
  前廳只有一桌席面,能夠上得了席的,也就慈元閣的一干高層、一字劍和我們三人,雖然是在船上,但慈元閣到底是土豪世家,有錢人就是不一樣,花彫硬木桌上八碟八盞,主菜分別是封缸酒蒸毛腳蟹、青峰鳳尾蝦、濃湯鱾婆子、竹筍燒昂公、煎烹翹嘴鲹、剁椒鯰娃郎、癡魚炒粉絲和汽鍋團魚,皆選湖鮮上品,精心烹調,香氣濃烈,鮮嫩誘人。
  這魚肉細嫩柔白、蟹膏肥糯,青蝦豐腴飽滿、甲魚體肥價貴,旁配時令小蔬數份,黃酒佐之,吃得那叫一個鮮字了得,差一點兒就要將舌頭吞了下去。
  我忍不住誇這船上廚子的手藝,慈元閣少東家卻告訴我,說這一桌席面,卻是他妹子弄出來的,尋常他們也吃不著,也不知道她今天是來了哪門子雅興,竟然還肯露出了這一手。
  瞧著旁邊招呼的方怡,一副小廚娘的打扮,我們都有些詫異,本以為這姑娘是個千金嬌小姐,卻不了還能下得了廚房,這味道,別說是我們,便是慈元閣閣主,也吃得停不了嘴來,舉箸紛紛,他聽得眾人紛紛誇讚自家女兒,不由得眼睛瞇起,老懷大慰,說這女子本事並不算大,但是做飯倒是個天才,可不知道便宜了那個臭男人,有這等口福。
  這話說得方怡一陣羞,一邊朝著慈元閣閣主撒嬌不依,一邊拿眼角餘光瞧雜毛小道,卻不曾想這個道人正在跟一隻蟹體肥滿的毛腳蟹較勁,吃得一臉蟹膏。
  為了保持食物的口感,菜自然是一道一道地上,小廚娘忙得腳不停地,稍微招呼一聲又離開,不斷上菜,最後的時候端上來一個陶罐,卻是秘製雞湯,香味尤其濃烈,讓人食指大動,忍不住仰頭,往裡瞧去。
  端上這道菜來的時候,連慈元閣閣主都站了起來,方怡笑吟吟地與眾人說,這湯倒也是好湯,不過放了特別的作料,你們猜猜是什麼?
  我聞了一下,除了那濃烈的雞肉香味之外,還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古怪香氣,腦子一轉,說莫非裡面放了昨夜那湖泥地龍的龍珠?方怡有些詫異,一字劍卻點頭,說此番進湖,未必大家都通水性,於是熬煮了兩顆水性珠在湯中,要萬一大家落水,也不會像龍虎山道人一般束手無策。
  旁人皆歡喜,伸碗來接方怡分出的雞湯,然而輪到雜毛小道這兒,他卻伸手擋住,淡然地說道:「我就算了。」
第三十三章 太極暈起
  慈元閣小公主身嬌肉貴,雖然天資聰穎,擅長廚藝小道,但鮮有下廚做飯的興致,便是她老爹也不曾飽過口福,所以剛才也顧及不得形象,難免露出了饕餮之色,然而今天她之所以這般積極,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這是衝著雜毛小道的面子。
  小女孩兒年少慕艾,最喜英雄,雜毛小道這兩年聲名鵲起,耍得一手好劍法,特別是昨夜那一手風騷的神劍引雷術,簡直就是帥爆了,別說是旁人,便是一字劍都平輩論交,不敢妄語,如此威風凜凜,卻是將少女的春心給打動,為之彷徨,魂牽夢縈。
  然而雜毛小道伸手這麼一擋,卻是有些生硬,方怡會錯了意,好是著急,不由得眼圈一紅,問是不是覺得不好喝?
  雜毛小道搖頭,說大小姐的廚藝驚艷絕倫,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門藝術,你沒看到我們幾個人的吃相有多難看,就像鄉下來的土賊,舌頭差點兒都吞進了肚子麼?
  他說得有趣,方怡心情好了些,問那為何不喝這湯呢,是抓的走地雞,真的很補呢。
  她說的急迫,而雜毛小道摸了摸鼻子,說這湯好雖好,但功效終究有限,太多人分喝了,效果不強,這裡面放的龍珠是昨日我們已經言明不要的,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丁是丁、卯是卯,從來不會失言,便也不想佔這便宜了。
  瞧見雜毛小道分得這般清,方怡眼圈兒紅紅,而慈元閣閣主也勸說道:「蕭道長何必客氣,如今我們已經在同一條船上了,都是一家人,分這些東西,倒顯得太生疏了。」雜毛小道依舊搖頭不肯喝,我們也只得拒絕,旁邊的慈元閣少東家知道這雞湯裡面放了龍珠熬製,也不肯喝,說他也不能誤了自己的言行。
  如此推托一番,方怡倒是發了脾氣,說愛喝就喝,不喝拉倒,於是把這湯給幾個掌櫃的分了,還恨恨地罵道:「有本事,這些菜都別吃了!」
  雜毛小道是個疲賴性子,刻意又猛挾了幾筷子道碗裡面來,說這可不行,那湯珍貴,我捨不得喝,但是這些菜卻都是美味,我可停不下來啊。
  他吃得狼吞虎嚥,差一點兒都噎著了,方怡生了會兒悶氣,瞧見雜毛小道這滿嘴流油的臉,不由好笑,扔給他一張餐巾紙,說得了,你還是把臉給擦擦吧,不夠了再做,後廚食材多得是,沒有人跟你搶。
  這一餐是美味,一桌子有頭有臉的人,一來也是餓了,二來則為了討好方怡小廚娘能夠繼續做來吃,於是倒也沒有客氣,吃得盤兒光光,彼此一瞧,不由得都笑了起來。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