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7節

  走了大約有五十多米,朵朵突然停了下來,沒有繼續前行,而是將手放在了石壁上,東敲敲、西摸摸,似乎在找尋什麼,我身後的宋小一焦急地問道:「陸兄弟,我師父他到底去了哪兒?」
  聽到宋小一的催促,我回過頭來,瞧見一眾人等都在用期待的目光瞧著我,等待著我的答案。
  我沒有說話,而是默默地看著這些人——無塵道長的突然失蹤,使得他們失去了心理的支柱,而我和雜毛小道屢次驚艷的表現則使得他們產生了依賴感,然而天可憐見,此刻的我也是有些發懵,根本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見我無言的搖頭,白格勒長老歎了一聲氣,朝著前面繼續走去,然而他走了十幾秒鐘之後,突然有人喊道:「沒路了。」
  我跟著過去,發現道路已然走到了盡頭,前方無路,死胡同,不過巖壁上面好像刻著一些文字,時光久遠,燈光黯淡,瞧得模糊不清。
  瞧見這場景,一群人都驚訝了,本以為這是一個深邃的溶洞,卻不曾想竟然有盡頭,頓時就哄鬧起來,然而這時,我聽到朵朵在遠處「啊」的一聲叫喚,心中一緊,轉身便往回趕去。
  我轉瞬及至,發現朵朵一臉驚訝地往後退,而在她的對面,出現了一張詭異的人臉。
  這是一張生長在巖壁之上的臉孔,離地兩米,微微突出,瞧著年紀似乎二十來歲,長相跟我一般普通,只是那眉毛如劍,讓人感覺英姿勃勃,有這睥睨天下的豪氣。
  他已然死去,身子給澆灌在了岩石之中,此刻也只不過露出了一張臉來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如琥珀一般隔絕空氣,使得他雖然不知道遇難多久,卻恍如昨日一般,皮膚和肌理都沒有腐爛的跡象。
  按道理說,灼熱的岩漿也會有腐蝕性,他的臉不可能保存得如此完整,然而眼下這詭異的情景卻近在眼前,讓我在震驚的同時,也不得不接受這現實。
  只是,我們剛才路過這裡的時候,並沒有這張臉,怎麼突然間就出現了呢?
  我將朵朵的手牽著,問怎麼回事?
  朵朵緊緊抓著我的手指,指著那張安祥沉眠的臉說剛才進來的時候,總感覺有人在看她,於是便直奔而來,在旁邊找了一會兒,什麼也沒有發現,然而等我們朝著前方走過去的時候,這岩石脫落,這人的臉便露出來了,朝著她笑。
  笑?我看著這了無聲息的臉容,眼睛緊閉,安祥寧靜,哪裡是在笑?
  然而朵朵乖巧,從不知道撒謊,她說這臉在笑,自然就真的在笑,那麼……難道這人雖死,靈魂仍在,化作了鬼,或者殭屍?
  我抬頭看著這臉,越看越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彷彿上輩子就認識一般,不過隔著毛玻璃看人,總明白得不透徹、不清晰。
  這時雜毛小道也走了過來,拔出雷罰在這石壁上敲了敲,說這岩石沉澱,得有百八十年的光景,他應該也是上個世紀初葉的人,總感覺有些不對勁啊,這人怎麼可能還能保持著這容貌呢,又不是水晶棺裡,那時也沒有龍虎山的那種技術啊?
  這懸立在山崖中間的巖洞著實有些古怪,先是大量深淵魔物冒出,接著那黑暗中伸出來的手,竟然將十大高手中的無塵道長給直接抓至虛無中去,然後鎮淵魔圭封印一切,所有的東西煙消雲散,不見蹤影,現在卻又冒出這麼一張鑲嵌在巖壁之上的人臉來,實在讓人心中忐忑。
  我們凝視著這張沉眠的臉孔,然而他真的死了,一點生機都沒有,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抽出鬼劍,鋒利的劍刃在他的臉上劃了一刀,那臉皮堅如巖壁,好不容易開了個小口子,卻並沒有鮮血流出,只是爬出了幾個小黑點來。
  我的精神高度集中,瞇眼一瞧,卻是幾隻如若蜘蛛一般的微末蟲子,瞧見那細如髮絲的腳和身子,我僅僅發了一下呆,背脊一涼,倏然想起了《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中的記載來:「壽蠱,十大旁門奇蠱之一,用生長在南滇莫蘭山一帶的捕鳥蛛和紅螯蛛雜交煉製而成,蠱母大若拳頭,而蠱子呈現微末……將蠱母用麻黃一兩、桂枝半斤、杏仁四十個燉服之後,吞千百子蠱入腹,可保百年壽元,無病無災,青春久貯,然需生食蠅蛆,三天一勺,若久不進食,則恐會被子蠱分食內臟於一空……」
  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從這人臉上傷口處爬出來的,正是十二法門中記載的壽蠱。
  這種東西的製作過程,其實「育蠱」一節也有記錄,不過我並沒有隔三差五吃糞蛆的意志,所以從來沒有深入研究的心思,卻不曾想到使得這張人臉死而不腐的,竟然就是它。
  壽蠱並沒有太大的攻擊性,除了人體,對外界的適應力也差,我將這幾隻碾死之後,便沒有再看到有爬出來的了。
  能夠煉得壽蠱的,一定是我們苗疆的養蠱人,而且是極厲害傳承的前輩,我心中對這名有著卓絕意志的前輩充滿敬仰,恭恭敬敬地後退三步,收起鬼劍,然後躬身說道:「清水江流,敦寨苗蠱,末學後輩陸左,拜見前輩,此番冒失,衝撞了前輩,還請前輩海涵,日後出去了,初一十五,晚輩必定會奉上三炷香,香火悼念!」
  雖然不知道這人是怎麼死在此處的,不過死者為大,又畢竟是前輩高人,我這一番話說得倒也真誠,然而當我低下頭去的時候,旁邊的朵朵又喊了起來:「陸左哥哥,他又笑了!」
  我猛然抬起頭來,瞧見這人的嘴角居然真的朝著上面翹起來,正心中震撼,也就是在此刻,從洞口方向突然傳來一陣衣袂翻飛的聲音,一道黑影正朝著這邊疾射而來。
  我旁邊的雜毛小道一揚手中雷罰,厲喝道:「是誰?」
第四十三章 豆腐腦兒
  我們此番下了洞來的,一共有七人,上面還有五人留守,然而這道黑影的身法詭異飄離,靈動迅疾,上面無論是慈元閣,還是嶗山派,沒有一人有這般的身手。
  想到這裡,已然是驚動之鳥的我們不由得一陣驚慌,雜毛小道更是一聲招呼過後,雷罰倏然而起,朝著那道黑影激射而去。
  飛劍轉瞬及至,然而那人卻也不甘示弱,一道鋒芒閃現,與雷罰閃電交鋒,叮叮噹噹,金鐵交擊之聲不絕於耳,在幾息之後,雜毛小道提前收手,朝著那道黑影恭敬地喊道:「原來是黃大先生,我緊張了,失誤、失誤!」
  迷瞪眼、蒜頭鼻的黃晨曲君緩步走了過來,那把石製短劍如同游蛇一般溜入他的衣袖裡,收好之後,他哈哈大笑道:「克明小友舉一反三的手段不錯,這麼快便能夠將老頭子的劍技學得有三分相像,害得我都差一點兒中招咯。」
  我盯著石壁上那張詭異的臉,心裡面一團亂麻,瞧見這一字劍前來,不由得好奇問道:「您怎麼來了,剛才去了哪兒,我們找了你好久?」黃晨曲君身後跟著慈元閣少東家,走過來幫著回答道:「黃大先生剛才去了西邊,並沒有上這山上來,這會兒看到了我的信號彈,於是便折身返回來了。」
  「西邊?」雜毛小道摸了摸鼻子,而一字劍點了點頭,說了一句話:「龍虎山的人也來了。」
  聽到這句話,我呵呵一笑,說哎喲,現在可真的是熱鬧了。
  龍虎山的人應該是跟著那頭翻江弄海的湖蛟尾隨而來,這並不奇怪,畢竟有了邪靈教魚頭幫和嶗山的人在前面,我甚至有一種惡意的猜想,莫非那真龍屢屢顯露真跡,目的便是想要找些槍手來,幫它對付那些從時空裂縫中遺漏出來的深淵魔物?
  彼此明瞭,也不多言,黃晨曲君摸著下巴稀疏的鬍子,指著外面,說志龍說得不清不楚,外面林子裡的動靜,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被巖壁上面的人臉弄得心神大亂,雜毛小道便跟他解釋了一番,聽得那深淵魔物作亂,無塵道長生死不明,而後我們施了手段,用森林和植株絞殺了諸番魔物,最後嶗山的鎮淵魔圭起了作用,消弭一切,饒是一字劍這般的本事和見識,也不由得一臉訝然,連連讚歎稱奇。
  白格勒這時上來與黃晨曲君見面,兩人曾是江湖故聞,也算有些交情,白格勒便央求黃晨曲君,說劍君,你有那通天的本事,可否幫著找尋一下我師兄的下落,不然我回去可跟無缺真人交不了差。
  嶗山一共有兩位修者可稱真人,一位乃無塵道長,另一位便是無缺真人,是僅次於掌門之下的二號人物,白格勒此番前來,倘若就這樣回去,只怕要給那無缺真人責難不休,難以交待,一時之間也有些病急亂投醫。
  黃晨曲君哈哈一笑,說老白,你不必擔憂。
  這話未完,他騰空而起,將那懸空而立的藍色玉圭攏於掌上,翻身下來,說這鎮淵魔圭乃無塵真人的壓箱之物,養玉超過五十年,他倘若是蒙了難,只怕這玉便已然暗淡無光了,哪裡像是這般耀眼?關心則亂,關心則亂了。
  聽得黃晨曲君說得有板有眼,回過神來的白格勒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從一字劍手中接過玉圭,點頭說是,掌門師兄如此厲害,自然有逃生之術,說起來還是我們想得太多了。
  這一句話說出來,他旁邊四個嶗山弟子也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那種絕望的心情終於陰霾消散,人也精神自在許多。
  這時他們也發現了牆壁上面的這張臉來,紛紛稱奇,又聽我說了壽蠱的神奇之處,更是訝然。
  雖然這張人臉有頗多神秘之處,不過到底已經死去,我們便也不再多言,更不會生出將這整個山壁鑿開,一探究竟的想法,於是不管,問及嶗山等人,那石壁上面寫得都是什麼?白格勒的臉色古怪,說不如你們親自去看看吧?
  我莫名就有些好奇,走到了轉角盡頭,在數盞強光手電的照耀下,瞧見那石壁上大約書寫著:「東南三歲喪父,五歲喪母,隨叔父一起生活,幼時家貧,又非親生,從未果腹,後來流浪人間,到了苗疆蒙貴人相救,方才得食。想我學苗蠱之道,一年入門,三年小成,二十歲時左右西東無敵手,三十歲登頂,北拒中原道門,南鎮苗疆諸峒,天下間沒有幾人能超我,於是歸鄉,教徒育小,在某日頓悟,方才明白自己肩頭之責任,於是東奔西走,無一時敢懈怠,然而就在老子即將成功的時候,卻要困死這裡。命運啊命運,為何要這樣捉弄我,別以為我會就這樣屈辱地死去,操你媽,等著我!」
  這石壁上面的字跡因為時間實在太久,許多字都已經模糊了,然而大意卻便是如此,特別是最後那一段話,刻得慷慨激烈,勁氣飛揚,直欲破壁而出。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