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7節

  雜毛小道走了之後,可以和我商量事情的也就剩下小妖了,這個小狐媚子雖然有的時候經常噎得我下不來台,但對我總是沒有什麼壞心眼兒的。聽得我談及今日之事,小妖沉默了一會兒,這才說起:「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陸左,你的事務所可能開不下去了。」
  我沒曾想到小妖考慮大半天,竟然會說出這一番話來,奇怪,說我好好地開著事務所,幹嘛不讓開?
  相比較於之前的篳路藍縷,現在事務所的發展其實已經是很好了,有固定的客戶群,也有一定的名氣,上面又有人罩,下面做事的人也得力,活脫脫一現金奶牛,放棄了實在可惜。然而小妖卻跟我分析,我現在的情況是樹大招風,敵人永遠藏於暗處,宛如毒蛇,而我則滿身都是漏洞,無論是哪兒,只要被它咬上一口,那就得疼半天,而那陰險的敵人如果一直不露面,豈不是整個人生都給牽絆了?
  世間的高手,哪個會將自己的行蹤顯露出來?便比如一字劍,愛他的人和恨他的人一樣多,仇家也是遍地,但是你若真心想找,你找得到他麼?道理便是這個道理,茅晉事務所開在那兒,就等於豎起了一個靶子,別人找不到你,還不能將靶子打了,圍點打援啊?
  小妖一席話說得我豁然開朗,想想也的確如此,茅晉事務所並不像是茅山、天師道一般,有著千年傳承的底蘊和猙獰的爪牙,別人倘若要來報仇,不弄這兒弄誰呢?難怪那些大門大派寧可讓慈元閣來做中介,也不肯拋頭露面,便是這個道理。
  時至如今,我的心態早就已經改變了,人生的意義也不僅僅是掙那三瓜倆棗的錢,經濟上沒有了緊迫感,便也不會有多少的顧慮,想好之後,先打了一個電話給老家的父母,說我最近有點麻煩,讓他們先去黔陽避一避,然後又分別打電話給顧老闆和李家湖,將我的想法告訴了他們。
  顧老闆對於我的決定感到十分詫異,便是李家湖也有些理解不了,畢竟事務所在那兒好好地開著,名聲也漸漸在港澳台三地流傳起來,實在不錯,沒必要這麼急著關張。
  我一時說服不了他們,心裡想想,其實也是有些太急了,好歹也容他們有一段緩衝時間,於是也沒有多言,讓他們先考慮一下這事兒。
  那邊結束之後,我沒有再多等,而是直接到了養殖場的祭堂,叫人弄來了一籠蠍子,差不多也有上千隻,然後將窗戶大門緊閉,簾幔垂落下來,祭出金蠶蠱,使其停於五瘟神像和我的中間。
  活蠱難煉,毒蠱易得,凡事都需循序漸進,若想弄出一個如同肥蟲子或者鎮寧苗蠱那種透明蠍子的蠱蟲,那沒有三五年的水磨工夫,實在難以有成效,然而若是只弄出些蠱毒,通過肥蟲子這蠱中之王的媒介,倒也不用耽擱太多的功夫。
  雙腿盤坐,眼觀鼻、鼻觀心,心則朝向那開過光、請過神的五瘟神像,而肥蟲子則在一眾毒蠍上方巡視,如同君王,高高在上,它的身子開始發光,明亮如燈,絲絲氤氳如霧出現,每一根垂落下來,都纏住了那些蠍子毒素存積的尾椎處,而五瘟神像則有一股空靈之力,通過肥蟲子,連接到我。
  我一直依照著《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中的祈禱經文念誦,如此一天一夜,水米不進,接著又是小半天,整個人昏昏沉沉,恍如神遊,形如辟榖,而當我再次凝神過來的時候,瞧見這籠中一地死蠍,而肥蟲子身下的陶瓷小瓶中,則是滿滿的金黃色液體。
  我瞧了一眼,然後不動聲色地用橡木塞將其堵上,感覺全身疲倦欲死,沒有多言,匆匆趕回房中,往床上一躺,不多時便睡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突然被一陣大力推醒,睜開眼睛,看到小妖明艷嫵媚的小臉出現在眼前,嬌嗔著喊道:「真是個豬啊,喊都喊不醒,掌櫃的電話都來了好幾趟了,你快起床!」我停滯的腦子轉動,突然一下就蹦了起來:「啊,今天是跟那個兇手約戰的日子!」
第七章 溝渠殺局
  龍山工業園位於石龍鎮中山公園附近,交通便利,南北暢通,而且那邊大片大片都是各類工廠,人員比較密集,離我這裡差不多也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我給小妖吵醒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掌櫃的在市局等不及,直接派車到養殖場來接我,當我草草洗漱完畢、收拾好隨身物品的時候,他便已經氣勢洶洶地衝了進來,揪著我喊道:「電話打了無數遍,可你就是不接,我說你倒是真沉得住氣啊?」
  我伸了一下懶腰,雖然有著肥蟲子幫忙,但是這般急功近利地煉製蠱毒,十分傷神,剛才那一覺也沒有補過來,瞌睡得很。跟雜毛小道廝混了那麼久,我多少也學會了一些淡定和從容,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掌櫃的,你堂堂一市局領導,犯得著屁顛屁顛趕過來麼?叫曹彥君跟著就是了,何必這麼麻煩?
  瞧見我這般故作輕鬆的神色,掌櫃的一臉鬱悶,歎息道:「你以為我不想安坐城樓觀風景啊,可失蹤被擄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是誰——於公她是我治下的公民,於私她是陳老大幼時的朋友,這次我若是不得力,只怕那屁股還真的坐不長久了。你可別說我官迷啊,陳老大是信任得過你我,才將張艾妮放在東官的,可要是出了什麼不測的事情,你說說,咱們倆還有臉,去面對陳老大?」
  大師兄在掌櫃的心中份量極重,所以他是一丁點兒都不敢怠慢,可我又何嘗不是?
  只不過,那兇手滑不溜手,老謀深算,根本沒有留下蛛絲馬跡,別說是我,便是福爾摩斯來了,只怕也抓瞎,我去追查,只能徒費精力,還不如養精蓄銳,等待著今日的會面。終歸到底,他沖的人是我,而不是別的什麼人。
  時間緊急,我也不多言,將朵朵、小妖和肥蟲子叫上,至於養殖場,則讓昨天便過來上班的小胖妞王二春看著。
  在指揮車上面,掌櫃的跟我講起了這幾天的追查進度——他們協同公安、工商、衛生和交通等有關部門,以「掃黃打非」的名義,對全市進行了大排查,重點審核了賓館、旅社和出租屋等場所,結果弄得市面蕭條,流鶯逃散,然而從黑白兩道反饋的消息來看,卻都沒有查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龍山工業園那邊,臨時增加了許多監控像頭,還布了好幾組暗哨,也沒有瞧見什麼不明身份的人員。
  「對手是個極其狡猾老練的傢伙,不知道他這次會鬧什麼妖蛾子呢。」掌櫃的不無擔憂地說道,這局面不由我方掌控,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讓所有人的心中都忐忑不安,不過現在也沒有別的什麼辦法了,先到了地方再說。
  一路疾行,我們趕到龍山工業園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掌櫃的這一次一共帶來了差不多二十多號人,為了避人眼目,全部身著便裝,另外持槍特警也有兩隊,早就已經進駐園區各個建築的制高點,必要時刻,只要確定目標,不經批准即可射殺。
  我並不與他們一同走,而是在離龍山工業園最近的一個村子就下了車。村子幾條街,到處倒是出租屋和明亮招牌的店子,工人剛下白班,到處都是人,顯得混亂而繁華。我幾天沒有吃飯,找了一家陝西麵館,六塊錢一碗的拉麵呼啦啦就下了肚子,這才感覺到有些底氣,然後施施然地朝著兇手指定的那條河渠邊,緩步走去。
  這村子離那條河渠並不算遠,步行十多分鐘就到了,我先前查過資料,說這工業園大部分的企業都是印染服裝廠之類的,就是做牛仔褲的那種,對環境、尤其是水資源的污染十分嚴重,一路走來,空氣裡到處飄散著一股刺鼻的臭味,走到河渠邊更加明顯,讓人都有些呼吸不暢。
  藉著兩岸的路燈,能夠看到這六七米寬的河渠裡面,到處都是黑漆漆的污水,除此之外,還有些綠色的水生植物,以及漂浮在水面上的各種生活垃圾。
  我粗略掃量一番,瞧見了那棵老槐樹,它孤孤單單地矗立在河岸旁,對面是砌著高牆的工廠,旁邊一條路,過了這借口便是各式高高低低、規劃不一的民房,通常用來出租。老槐樹旁邊沒有人,離不遠處只有一個露天的垃圾堆,許多蚊子不斷盤旋其上。
  我緩步走了過去,而小妖和朵朵則悄不作聲地從我胸口的槐木牌中飄蕩出來,然後朝著兩邊的黑暗隱去。
  敵人在暗,我在明,必須要有些照應才是。
  九點半的時候,我出現在了老槐樹下,遠處出租屋裡有燈光照射過來,一片黯淡,這個時候已經接近六月天了,天氣濕熱,旁邊的垃圾堆裡傳來生活垃圾的那股腐爛臭氣,十分難聞,不過我卻並不在意,一雙腳如同扎根在地上一般,矗立在河邊,任那腥臭的河風吹拂頭髮。
  我人雖然不動,然而卻一直都在關注著四周,在掌櫃的佈置下,想來應該不會有人朝我打黑槍,只不過,那個傢伙雖然約我在這裡見面,但他到底會不會來呢?
  我等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依舊沒有人,整個時候附近工廠的工人差不多都回家或者上班去了,路上基本沒有什麼行人,四周黑漆漆的,冷冷清清,偶爾有那麼一兩個人路過,瞧見我在這河渠邊站著,除了奇怪地看一兩眼,也沒有多說什麼,倒是有一個收攤的大姐路過,問了我一句,說是不是失戀了,可別想不開啊。
  我笑了笑,也沒有多說什麼,不過心中早已等得焦急不耐,隱蔽耳麥裡面不斷有人通報情況,表明一切如常,附近幾個街道也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人物。
  那人正說著,我突然聽到了有電話鈴聲響起來,我下意識地去摸懷裡的手機,結果發現並不是,聲音來源於旁邊不遠處的那一堆生活垃圾裡。哪老款諾基亞的和弦鈴聲在寂靜的夜裡響起來,一遍又一遍,而我瞧見對面巷口出現了一個個小孩,正跌跌撞撞地朝這邊走來。
  那小孩才兩三歲大,走路都不利索,不過顯然是被這鈴聲吸引了,腳步蹣跚。
  我用氣場感應了一下那堆生活垃圾,並沒有發現下面藏著什麼爆炸性物品,只是一個藍屏手機在不斷閃爍。
  我瞇著眼睛瞧了一會兒,突然想起,莫非是那個兇手想跟我通話?
  這個念頭從心頭掠過,我小心走過去,先給右手穿上一隻薄薄的皮手套,將這老款手機從垃圾中翻出來,接通,然後按了外音,裡面立刻有一個方言口音濃重的聲音傳來:「陸左,看來傳言說得沒錯,你跟政府的關係還真的是不錯啊,瞧瞧這一整片地區的樓頂屋角上,到處都是狙擊手啊,你說我怎麼跟你見面?」
  聽他這麼說,我便曉得電話那頭的人,便是兇手了。
  看著剛才那個小孩朝著我這邊走來,我緩步走到老槐樹下,冷聲說道:「我不管你是誰,只想告訴你兩件事情,第一,你有什麼不滿,都他媽的衝我來,綁架我公司的員工算怎麼回事?不疼不癢的,老子還未必在乎。第二,有本事,咱們兩個單挑,這次人多不算,我和你另約一個時間地點,看看誰是孬種?」
  「嘿喲,你說你不在乎自己的手下是吧?得了,你不在乎,我更不在乎,回頭就將她殺了——可惜了,這女人年紀不小,但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倒是也別有一番風味呢……」電話那頭的笑聲格外冷酷。
  那傢伙比我想像中的聰明,我氣惱得幾乎都要將手上的電話給捏爆了,不過為了幫掌櫃的他們爭取定位時間,只有拖延,語氣轉軟道:「行了,都是出來混的,有話好好說,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放過她?」
  「要怎麼樣?哼哼,你也有說軟話的一天啊,你陸左現在不是很牛麼?你不是踩著族人的屍體,成為政府一條最為倚重的爪牙了麼,現在還知道求饒了啊……」電話那頭不斷地挑釁我,發洩著對我的怒氣,而我盡量讓自己平心靜氣,也不回應,瞧見剛才那小孩兒居然不知好歹得朝著我走過來,好像是想要我手上的手機一般。
  我心不在焉,沒有理會,正想著如何應付那人,然而這小孩兒走到了我身前兩米處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不對勁,低頭看去,我勒個去——這哪裡是什麼三兩歲的小孩兒,根本就是一頭滿面青獰、一身黑毛的嬰屍。
  而就在我低頭看下去的那一秒,那個原本步履蹣跚的嬰屍突然將收斂起來的屍氣一舉綻放,雙腳蹬地,朝著我的胸口騰空劃來。我瞧見了它的那一雙手,指甲上面又黑又尖,上面儘是屍毒。敵人果然費盡心思,不過我倒也不慌,騰出一隻手,直接將這頭嬰屍的手給抓住,不讓它劃傷到我,然而卻不料這鬼物的勁兒忒大,一下就將我撞得往旁邊退了好幾步。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一棵生長了上百年的老槐樹樹幹突然裂開,從裡面跳出一個黑影來,猛力一撲,將我給緊緊抱住,然後往旁邊臭水橫流的河渠推了下去。
  啊……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