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2節

  選擇有時很簡單,也很廉價,然而後果卻是不能承受之重,我們站在人群外圍,看著這些孩子孜孜不倦地學習著如何煉製殭屍,如何將屍體裡面的屍氣提煉出來,化作殺人的利器……這些小孩兒小的才七八歲,大的也就十四五,本來都是花兒一般的年紀,應該在父母的庇護之下快樂學習,然而卻如同那些十幾歲就學會用自動步槍和手榴彈的非洲孩子一般,操起了大人都感覺恐怖的玩意,實在讓人揪心。
  這些孩子是可憐,而拐帶他們的始作俑者便是可恨了,簡直就是沒有人性。
  負責給孩子們授課的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婦人,雙目糊滿眼屎,嘴唇發紫,有點兒像是那童話故事裡面走出來的老妖婆,待王永發講完最粗淺的介紹之後,她開始給所有人橫向講解起控屍的符咒和手段來。我、雜毛小道以及其餘與會者,差不多十多個人在旁邊圍觀,然而那些孩子卻根本如果瞧不見我們一般,專心致志地聽講著。
  今天拿來展示的這一具殭屍並未成型,屍氣也並不濃郁,沒有毒害,但是也依舊很臭,那是一種肉類腐敗之後散發出來的極度惡臭,讓常人聞到,便會連飯都吃不下,嘔吐出來,然而孩子們卻渾然不覺,那勁頭可比我高考的時候,還要足。
  如此詳實講述,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鈴聲響起,那老婦人才結束了課程,孩子們戀戀不捨地逐個走出,而在這個時候,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我們身邊的老夜突然出聲,叫住了最後離開的王永發,讓他留下來。
  王永發這孩子長得方方正正,一臉成熟相,小跑過來,說夜叔叔,什麼事?
  老夜指著我們,說給你介紹兩位長輩,張建,高海軍,你爸出事之前,曾經和這兩位叔叔有過交往,你可記得了,以後說不得要在這兩位叔叔手下做事呢。老夜的這介紹讓我們感到十分突兀,那兩個倒霉蛋雖然交待了自己最近見過的人,但卻沒有說起前塵往事,我實在不知道地翻天當初在浩灣廣場的大樓裡養屍,竟然還跟我們扮演的這兩位有過交集。
  可想而知,這又是一次漫不經心的試探,顯然這些人對我們的防備之心,從來都沒有打消過。
  想到這一點,我和雜毛小道對視一眼,也不說話,倒是那小孩兒王永發首先發言了:「張叔叔好,高叔叔好,那你們認識陸左那個大魔頭麼?」我倆皆搖頭苦笑,說聽過,但是沒有親眼見過。
  王永發那稚嫩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戾毒之色,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爸爸死在了東官,我二姐在西川又被抓起,我太爺爺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中風了,至今未好,一家人的幸福生活都給那個大魔頭毀了。終有一天,我要將那個大魔頭給弄死,碎屍萬段,這才算是報仇雪恨!」
  少年稚嫩的心靈早已經被仇恨和怒火給腐蝕,而作為當事人的我,在此時卻也沒有辦法好辯駁,只是隨聲附和道:「嗯,叔叔兩人的師父也是死在他的手裡,到時候你若是要報仇的話,可得喊上叔叔我呢!」
  地翻天根本就沒有死,而是在白城子服苦役,而他女兒王方穎的下落我還真的不曉得,畢竟當時從鬼城回來之後,我就蒙冤入了獄,但這些跟我有半毛錢關係?仇恨的種子不知道是什麼人給種上去的,但是我這聽到了,總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難怪那養蠱人的結局無外乎「孤、貧、夭」,一旦陷入了俗世的恩怨情仇裡面,實在是難以掙脫出來。
  應付完這孩子離去,雜毛小道在旁邊冷聲說道:「老夜,你到底是什麼意思?這孩子我們根本就不認識,什麼我們跟他父親有過交往,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傢伙倒是懂得先發制人,被如此一問,老夜反而得解釋起來:「呃,事情比較複雜,你還記得以前在東官的老王和許永生麼?他們覆滅的時候這孩子的父親也在場,你們要給閔魔大人報仇,單憑自己的力量肯定不成,這孩子是這學校頂尖的學生,天分才情都不錯,到時候說不定要分配到你們南方去,讓你們多接觸一下,總是沒錯的。」
  老夜心虛地說著,我和雜毛小道都在冷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並沒有說話,順著樓梯走了出去。
  這個學校(或者說孤兒院)的佔地很大,所有在這裡集中的人員都不能夠隨意離開,如果真的有事,需要向上面報備。經過白天的溝通,我們才知道這個地方只是一個集中點,至於總的集會地點,卻在他處,而此刻,恐怕是須得甄別人員,不讓官方臥底進來,而我們想要過關,必須得過了老魚頭、魅魔和翟丹楓三人的審核。
  由此可見,無論是邪靈教,還是佛爺堂,對於這一次集會,那都是相當的重視。
  不光是我們,其實對於其他地方來人的審核也都在,陸續有人被叫到小路深處的那棟建築去談話,我們不想再去觀看那些學生的教學,返回房間,安安穩穩又睡起了午覺。一覺又睡到天擦黑,我睜開眼睛,望著天花板,看著那滲水的樓板上面出現著古怪的圖案,略為有些花眼。
  此處沒有裝監控設備,但是在人家的地頭,我和雜毛小道盡可能地顯得沉默寡言,能不說話,盡量不說話。
  我不知道這段時間的考驗,到底要多久,但是回想起白天楊振鑫說的一切,我心中多少也有些不祥之感,總感覺事情哪裡有些不對勁兒。過了好一會兒,我終於察覺出來了,有一種被人監視的感覺,那感覺就像爬在身上的陰冷毒蛇,在這個初春的傍晚,一點一點,從我的脊樑骨緩慢爬到肩膀上去,一片又一片的雞皮疙瘩,在我整個背上蔓延開來。
  我陡然坐直身子,然後朝著那個讓我不舒服的地方看過去,但見一個面目模糊、不知男女的小孩兒正坐在窗口邊,冷冷地瞧著我們。
第十章 床頭嬰靈,招攬舊部
  瞧見這窗台上的倒霉熊孩子,我在床頭騰地坐直起來,大聲喊道:「我操,這什麼鬼東西?」
  說著話兒,我隨手便抓起一個枕頭,朝著坐在窗口的那個娃娃扔去。
  這枕頭不重,輕飄飄地砸過去,然後……透過那雌雄莫辨的娃兒,直接掉落到了窗外去——靈體,鬼娃娃!
  我和雜毛小道都跳下了床來,虎視眈眈,如臨大敵,而雜毛小道把房間裡的燈打開,瞧見那娃娃臉上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們,有一種居高臨下地淡定。雙方沉默了將近半分鐘,而這個時候我的意識也終於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瞧見這娃娃年紀只有三四歲,頭髮油亮,小身子懸浮半空,頭有點兒大,整體看上去很漂亮,只是每隔幾秒鐘便會浮現出樹杈狀的青筋凸起,感覺略為恐怖,而且我莫名地就感覺有一些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一般。
  那鬼娃娃見我們都清醒過來,並沒有任何驚慌,只是安靜地打量著我們,一雙天然呆的白色眼睛裡面突然出現了黝黑的光芒,而這光芒一出現,彷彿只是一具軀殼的它忽然有了靈魂一般,呵呵地笑了起來,十分地瘆人。
  我以前談過,所謂鬼,其實是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的靈物,偶爾與我們交集,但並不多;它也沒有聲帶,所謂的鬼哭,只不過是與這世界磁場、氣場的共鳴而已,當然,如果真正厲害到一定程度的鬼魂,其實也是能夠說話的,比如我們面前這一位:「你們兩個,就是閔師留在鄉下的那兩個二愣子徒弟?」
  這個小鬼娃娃騰然站了起來,背著手,懸空而走,用居高臨下的眼神打量著我和雜毛小道。
  我不說話,旁邊的雜毛小道平平推出一掌,將這個小鬼侵襲過來的陰氣屏退,緩緩說道:「我們的確是閔師的弟子,那麼你是誰?」身處於邪靈教內部,自然不可能會有什麼孤魂野鬼隨意前來索命,那麼此刻出現的這個小鬼娃娃,必定也是邪靈教中的人員。
  雜毛小道這不卑不亢的態度讓小鬼娃娃略為滿意,頷首點頭說道:「你就是高海軍吧?看來閔師的《大自在觀想六欲天心經》,你已經煉到了舉重若輕的地步,果然,修行一道之上,你甚至比大猛子還有天分啊,的確是老頭子準備留來做衣缽傳人的傢伙——你們兩個在鄉下,天天苦修,但應該也有聽過我的名字吧?」
  雜毛小道搖了搖頭,我見這小鬼頭雖然模樣中性俊美,但是發出來的聲音卻是陰鬱的女聲,字間行裡還帶著一股子媚意,更是覺得有些熟悉,莫名地就有些心煩意躁,強自按捺,冷聲哼笑道:「看來閣下跟恩師倒是有一些淵源,不過我們真的沒有見過你,表明身份吧,不然我們可要動手了!」
  哈哈哈……
  小鬼娃娃突然發出一陣惡毒的笑容,整個房間裡面的氣場一片紊亂,那燈光忽明忽暗,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要熄滅。
  一股陰霾從它的身上傳出,朝著我的這邊襲來。我心一驚,曉得這小鬼娃娃的修為造詣已然到達了一種詭異莫名的地步,我們要是稍不留心,說不得還有在這陰溝裡面翻船的可能,於是後退一步,雙手結了一個大自在天的印法,按照閔魔之道作了觀想法,隱隱將這場面給鎮壓下來。
  小鬼娃娃瞧見我三兩招便穩住陣腳,曉得厲害,卻也並不再咄咄逼人,停止在了一個安全的距離。
  它剛才的展示,只不過是表達出自己的力量,讓我們不敢輕視於它,收斂之後,它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你們兩人的基礎都是十分不錯的,即便是以我前往西川鬼城,吞噬了靈都鬼將之後的實力,對你們也僅能起到壓制的小小優勢,如此看來,閔師真的是後繼有人,可以在地下長眠了。我說過,我們雖然沒有見過,但是你們一定聽說過我的名字——我叫王珊情!」
  我操,不是吧?聽到這個小鬼娃娃陡然說出這一個幾乎被我扔到記憶深處,蒙上一層灰的名字,我差一點就要叫了出來,下意識地第一個反應是「不可能」!
  對,這怎麼可能呢,詭異工廠一役,那個惡毒的女人早就已經被發狂變異之後的閔魔將頭骨啃破,妥妥地死了,怎麼時至如今,又冒出這麼一位來呢?
  我的腦子一陣混亂,突然想起了先前在酒店裡的時候,老夜那意味深長的話語——他說楊振鑫之所以被隔離審查,便是一個陰魂不散的女人,而那個女人,莫非就是她?我這邊默然不作聲,雜毛小道的反應到底還是迅速一些,故作驚訝地喊道:「大師姐?不可能!」
  王珊情自從被閔魔重用之後,地位便一直火箭一般地提升,特別是她開始與閔魔同修邪功,成為一眾閔魔門徒實際上的師母之後,更是與大猛子等人齊平,成為閔魔門下女弟子的頭把交椅。這個曾經是鄉下女孩、工廠女工、飾品店女店員和髮廊小姐等多種角色的傳奇女孩終於實現了人生逆襲,然而在最輝煌的時候,卻給我們弄死。
  面前這小鬼娃娃似乎預料到了我們兩個的驚訝,淡淡解釋道:「我沒有死,很意外吧?你們不相信,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我的屍身,早就已經融成死灰了。不過你們沒有見過以前的我,但是也應該見過此時此刻的我吧?」
  它指著自己的身體,我仔細一打量,瞧著這虛無縹緲的鬼娃娃,越看越有些熟悉。
  「鬧鬧」——我的腦海裡突然一陣靈光閃過,整個詞便立刻浮現出來。
  對了,這個小鬼是鬧鬧,是當初被王珊情在鵬城煉製、並且獻給閔魔的惡靈童子,雖然它此刻的模樣變化了許多,但是依然能夠看出他生前的模樣來。如此一回憶,我立刻明白了前因後果,當初王珊情臨死之時,竟然將自己的殘魄包裹在精血之中,吐在鬧鬧的身上,然後通過不斷的爭奪,竟然將這個小鬼娃娃給奪了捨,鳩佔鵲巢,方才變成如此模樣。
  媽的,真是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啊!
  這臭女人腦袋被人當作鴨脖子啃得稀碎,竟然還能夠活生生地出現在我們的面前,這個世界實在是太瘋狂了。
  電光火石之間,我想透一切,緩聲出言說道:「對,對,你是閔師身邊出現的那個鬼娃娃……不過不對啊,那孩子,腦袋可是碩大如冬瓜的!」
  「你們根本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