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4節

  我擠在狹窄的船艙中,目光四處打量,心中震撼,雖然早有預料,但此番一見,邪靈教總壇果真如同茅山後院一般,是隱藏在山河地脈夾縫處的避世之所、桃花源地,屬於道家通常所言的洞天福地,倘若無人指引、領路,即便是誤入了此處,只怕也會給那迷茫的霧氣迷惑,不知西東,又或者被那頭恐怖的幽冥骨龍給吞噬,身銷命隕。
  到了此刻,我有點兒擔心起一直緊緊追隨在我們身後的小妖、朵朵還有其餘人了。
  而進入此中,只怕我和雜毛小道便要孤軍奮戰了,赤手空拳,甚至連拿手的武器都沒有。不過既然已經進來,便別無選擇了,那船過牌坊,復行了十分鐘,方才靠岸,將繩子捆在了碼頭停泊區。大傢伙兒差不多坐了一天的船,那腳底都在晃悠,一見船停了岸,便再也待不住了,或爬或跳,總之不願意在這船上再多待一秒鐘。
  雜毛小道的目光一直都在洛飛雨身上,他的臉色變幻不定,不知道再想什麼,我忍不住也對右使大人行注目禮,很快我瞧見洛飛雨似乎在朝著我們這個方向揮了揮手,不知道在跟誰打招呼。
  一開始我們都以為是跟自己,旁邊兩個廣南來的傢伙還自作多情地跟著揮了揮手,結果我扭頭過去,瞧見在後面不遠處有一處很高的占星樓,那兒的樓頂上出現了一張素淨的小臉兒來,與洛飛雨作了呼應。我認得那人,洛小北,右使大人的親妹妹,一個對於陣法頗有些天賦和造詣的問題少女。
  我至今還記得在去年的這個時候,那個熊孩子突然找到我,說想聯合我一起,共同推翻小佛爺的統治。
  結果匆匆一年過去,她竟然直接進了這裡來,還在那個占星樓上出現,顯然這邪靈教總壇的山門大陣,是交給了這個小妮子手上了。想到這個問題,我的心中不由得一熱,要倘若洛小北心中依舊還保持著以前的那種心思,那我們在這邪靈教總壇也未必是孤立無援的,至少還有這個飛機場,能夠成為我們天然的盟友呢?
  思及此處,我的心裡面不由得又活泛了許多。
  此間靠岸,自然有無數大佬,而我們則只能算是後面的小人物,等前面的大人物應酬寒暄完畢,才輪到我們,也沒有多說什麼,天色已晚,先給我們安排食宿。前來接引我們的是一個穿著白袍子的女孩兒,帶著我們朝碼頭後面的那一片建築走去。我仔細打量那女孩兒身上的袍子,跟西方的修女服有點兒類似,又有點像是一面口袋套在身上,而她的脖子下面吊著一個東西,卻是一塊玉質的大黑天像。
  走出碼頭,我們行走在青石長街上,乾淨的地面,兩旁都是風格復古的木屋,以及桃樹、楊柳,屋簷角落會掛著一盞燈籠照亮,沒有電燈或者別的現代化設備,這邪靈教的總壇給人感覺反而有點兒麗江古城的那種厚重歷史感,除了遠方有好幾處佔地巨大的殿堂建築,讓人感覺出一種莫名的壓抑和莊嚴。
  瞧見那些殿堂在夜裡,周邊的燈火將其勾勒得格外神秘,許多虔誠的邪靈教徒甚至激動地直接跪拜倒地。
  當然,有一點值得一提,那就是這些傢伙的修為都算不得厲害。
  越是強者,越相信自己的拳頭,以及自己的心靈和頭腦。
  在碼頭迎接的人群裡我似乎看到了這一路以來似乎消失不見的魅魔和魚頭幫的老魚頭,不過他們都是在右使大人和星魔等一干大佬組成的第一集團,而我們這些傢伙則是吊在隊伍的末端,瞧不出有什麼被重視的地方。走進了這處古鎮之中,負責我們的那個白袍女孩並沒有帶著我們前往那巨大的殿宇,而是將我們帶離隊伍,走入了古鎮裡面。
  經過介紹,我們得知這個古鎮是負責邪靈教總壇周轉和補充的領地,裡面住著邪靈教總壇的大部分精英分子和神職人員,還有一部分人是邪靈教教眾的家屬和朋友,在此修身養息,過著古老而簡單的農耕生活。
  我和雜毛小道作為曾經十二魔星閔魔的衣缽弟子,被分配到靠小鎮最主要的青石街旁的一處小院子裡,那裡有一個瞎眼的老婆婆帶著孫女生活,而我們在總壇期間,則有這個老婆婆負責我們的起居生活。至於王珊情,她被一個光頭小尼給叫走了,甚至來不及與我們多交代幾句話語。
  我們進了小院,那個瞎眼老婆婆熱情地招待我們吃飯,這裡的伙食很簡單,兩碟鹹菜,還有一鍋烙餅。
  她顯然是接到了通知,做好了飯在等我們,在低矮的飯桌旁邊,還蹲坐著一個六七歲的小丫頭,正看著海碗裡面油滋滋的烙餅在吞嚥著口水呢。坐在這個小院子裡面,吃著這頓頗有農家風味的晚餐,我和雜毛小道面面相覷,倘若不說我們是前來參加小佛爺組織的邪靈教總壇集會,瞧這模樣,說我們是過來參加體驗古鎮旅遊的,也有人信。
  飯後,瞎眼老婆婆在小女孩的幫助下收拾了飯桌,然後摸摸索索地來到堂屋,朝著神龕上一尊黑曜石雕像祭拜。
  這神像是大黑天。
  我們也裝模作樣地參拜著,而這個時候,院門又響了起來,那個白袍女孩拉著一個少年走進來,朝著那個瞎眼老婆婆徵詢意見道:「顏婆婆,我們這裡還有一個孩子沒有地方安排,先在你這裡住著,好吧?」
第二十八章 故交少年,古鎮大陣
  顏婆婆是個瞎眼老太婆,不知來歷,似乎有個兒子是邪靈教駐外鴻廬的小頭目,於是得以在這個邪靈小鎮之中住著,本身也是個虔誠的邪靈教徒,鎮子上和她一樣的人有許許多多,過著古樸而平靜的生活,為人也十分熱情,回頭招呼,說小小啊,不過是多雙筷子的事情,有什麼麻煩的?
  那白袍女孩名喚金小小,祖上是滿族旗人,也是邪靈教初創之時便世代居住於此,與顏婆婆相熟,過來商量倒也親切,兩人在門口說了幾句話,那白袍女孩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安排,便不再多留,匆匆離去,而顏婆婆則拉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走了進來。
  我和雜毛小道正在房間裡面整理被經過檢查無數次的行李,探出頭來看,沒想到這少年竟然是地翻天的兒子王永發。
  這少年獨自前往總壇,心中多少也有些彷徨,瞧著這周邊的景色,正愁眉苦臉呢,瞧見我和雜毛小道,不由得興奮地打招呼,喊張叔叔、高叔叔,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我們出了房間,與他打過照面,旁邊的顏婆婆微笑,說你們還認識啊?
  王永發說對,先前老夜叔給我介紹過,這兩位叔叔是我爸爸以前的同僚,一個鴻廬吃飯的兄弟呢。
  顏婆婆微微笑,說那就好,那就好,既然是你父親的戰友,那遇見了自然是極好的。她問王永發有沒有吃過飯,如果沒有,爐子裡面還有些余火,她去下一碗麵條。王永發搖頭說不用,剛才在西碼頭的食肆裡面吃過飯了,本來都已經安排了房間,結果日月潭鴻廬的幾個教友非要一人住一間,鬧得沒辦法,所以就把我們幾個另外安排了……
  他年紀雖小,倒是什麼都懂了,小心說著自己臨時被安排過來的原因,然後眼睛朝著我們看,雜毛小道哈哈一笑,說這不正好,反正我們在這裡也沒有什麼熟人,大家認識,住在一起就是緣分,哪天讓你張叔叔教你幾手防身之術,也算是叔叔們的禮數……
  王永發連忙躬身道謝,而旁邊的顏婆婆則含笑說不錯,都是好孩子,不像以前一些人,總以為我們總壇這兒是那人間天堂,總是只想著享受,不想著苦修和奉獻,這樣的教徒表面上吵得最凶,其實真正需要派上用場的時候,卻是卵子用都沒有,只是給我們厄德勒丟人。好,你們聊,我給你們燒熱水去……
  這老婆婆拄著一根發黃發黑的枴杖,摸摸索索地走到後院去。
  見到我們,王永發比較興奮,先去將自己一小包行李放好,然後過來找我們聊天,談起他前來總壇的經歷。從王永發的言語中,我們得知,作為邪靈教從小培養的子弟,那些傢伙對他們的放心程度遠遠超過了我們這些雜牌軍,而他是作為學校的優等生,隨同魅魔大人一同前來的此處——在他們學校,能夠有這個資格的,只有五個人。
  這個孩子從小就早熟,當年我一百大鈔都拿不下他,而經過這幾年處境的劇變,他的性情早已經收斂下來,即便是這般的榮譽,他也只是輕描淡寫,像個大人一般跟我們談及邪靈教的教義,以及這一路的見聞。
  先前位於莽山的那個邪靈教後備力量集訓學校的教育,在我看來,實在是有些泯滅人性,活生生把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子給培養成了一個故作成熟的陰謀家。這樣的學生或者偶爾會有一兩個天才人物能夠成為邪靈教的中堅力量,但是更多的傢伙,也許就只能成為炮灰角色。
  邪靈教中的強者除了修行天賦之外,還有許多更重要的因素,比如傳承,或者說是資源。
  修行此道,如果沒有足夠的資源,那麼這些傢伙永遠就只能在炮灰和小嘍囉這樣的角色之中徘徊,上面有看不見的玻璃板,永遠沒有上升的可能。不過為了更瞭解這些學校的運作,我們還是坐在院子裡,與他探討著這些年的學習過程。顏婆婆的孫女是個有些害羞的小女孩兒,並不大,只有六七歲,她有些怕生人,但是又好奇,躲在門邊,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們,小心翼翼。
  我剛才整理張建的行李,發現有一小袋大白兔奶糖,瞧見那小女孩,摸出來,招呼她過來,遞了幾顆給她。
  小女孩有些怯怯地接過奶糖,剝一顆放在嘴裡,那濃香四溢的奶糖在嘴裡化開來,頓時眼睛就亮了,臉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看到她這毫無遮攔的純真笑容,我低下了頭,心裡面有些難受——世界上有這麼多的美好值得守護,但是為什麼又會有那麼多的野心家,為了自己所為的狗屁理想,將這些東西給踐踏得一文不值呢?
  生命如此美好,又是那麼地值得敬畏,然而在這些人的眼裡,卻僅僅只是增強力量的一種資源而已。
  那天我們聊得很晚,從與王永發的談話中我們得到了許多關於邪靈教培訓後備力量的第一手資料,於此同時,我在不透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還教了一些修行的基本方法和小技巧給王永發,那孩子一臉慎重地朝著我鞠躬,讓我頗有些不習慣。
  不知不覺已到深夜,那個叫做蘇婉的小女孩也陪在我們身邊,雙手撐著下巴聽得出神,那顏婆婆過來催了兩遍,我們才各自返回房間休息。
  一夜無話,次日我與雜毛小道起了床,洗漱完畢之後在院子裡練習一種傳自閔魔的瑜伽套路。拳不離手,曲不離口,若想人前牛逼,必得人後苦逼,既然做不得固體,練一練這瑜伽術也是不錯的選擇,王永發也在旁邊鍛煉,這少年比我們起得更早,凌晨五點便已經繞著小鎮旁邊的青石板路跑了好幾圈了。
  邪靈古鎮並不會阻止我們這些前來總壇祭拜的各處鴻廬成員行走參觀,鎮後面有幾座修築得有巨大殿堂的山峰和白霧籠罩的老林子,那兒才是真正的禁地,沒有人領著,一般是不容許前往的,這些事情在船上便有人跟我們講明。
  能夠近距離觀察邪靈教總壇的情況,這機會是許多宗教局乃至整個修行界中人都難以獲得的,我和雜毛小道自然不會錯過,再堅持將這一套瑜伽術鍛煉完畢之後,雜毛小道建議王永髮帶著我們再出去跑一圈,那少年欣然應允,然後我們三人脖子上面掛著毛巾,穿著運動衣朝外面出發。
  昨天到達此處已是夜裡,又給直接安排到這兒來,這邪靈古鎮倒也沒有怎麼瞧看,今兒白天出來,發現這小鎮依山勢而建,順水流而設,以青色角礫岩鋪就而成,鎮中有好幾條寬闊的青石板路,道路兩旁都是清朝或者民國時期的古建築,居廬駢集,縈城帶谷,瓦屋櫛比,看著簡樸,其實很有韻味。
  每一處街道前都會有一個黑曜石牌樓,或大或小,上面雕刻著各種神像,有三頭六臂的大黑天,有騎虎持槍的力士,還有羽扇綸巾的三眼魔王,頗有神韻,彷彿凝聚了許多信念之力。
  小鎮之中的水網密佈,許多老房子都是臨河而建,有河便有橋,一路行來,那廊橋、石拱橋、石板橋、木板橋無數,平添許多風景。不過這風光美則美矣,在我們的眼中卻是另外一種景象,但見那橋、路、屋、樹,方位、材質和構造都凝聚了設計者的許多心血,隱隱之中,有一股龐然大陣在支配著這古鎮,只要一啟動,這個寧靜而安詳的小鎮,立刻便能夠化作一個絞肉的磨盤,便是成百上千的敵人湧入,只怕也會碾成粉碎。
  百年邪靈教,果真是不同凡響,名不虛傳。
  雖說是邪靈教總壇附屬的小鎮,但是這鎮上的居民儘管和邪靈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卻大多數都不是修行者,他們也有著自己的工作,各種作坊、店舖和攤販也都有,從外表上看跟南中國某些偏僻的小鎮其實也沒有什麼區別,只不過我們能夠看到,這裡家家都信奉全能神,宗教氣氛十分濃厚。
  小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總共也有好幾千的人口,我們沿著青石板路跑到碼頭,又圍著旁邊的稻田跑了一圈,這才停歇,緩緩走回顏婆婆家裡去。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