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8節

  此行山中,一上一下,回到顏婆婆家裡已是傍晚,王永發在幫顏婆婆擔水,院子裡三個齊人高的大陶缸都給他擔得滿滿的水,見到我們回來,熱情招呼,並告訴我們一件事情,那就是先前的時候,我們的大師姐找了過來,沒有見到我們便離開了,也不說是什麼事情。
  遇到這麼多事情,還沒有平復心情,我們也有些意興闌珊,哪裡還有什麼精力去應付王珊情那女人,聽說沒啥事,甚至連她的住處都沒有打聽,含糊應過,說曉得了。
  初春時分,邪靈古鎮的氣候略為清冷,顏婆婆從東市買了點兒牛肉和豆腐,還從鎮郊的菜地弄了些新鮮的青菜來,在院子裡煮了一鍋濃香四溢的牛肉火鍋,我們圍在火鍋旁邊吃著晚飯,顏婆婆不斷地往鐵鍋裡面添加各種材料,從她這動作上面來看,倒也不像是一個有著眼疾的老人。
  牛肉鮮嫩,經過火鍋煮熬之後又別有一股濃郁的香料味道,十分爽口,我們吃得不停筷,而顏婆婆問及我們今天的行程,雜毛小道也不作隱瞞,除了與洛飛雨私自見面之外,將事情都一一講明。
  我們不知道顏婆婆是否是佛爺堂佈置的眼線,但是坦誠一些,總是沒有什麼錯。她是個見過世面的人,聽到王正孝慘死竹林深處,黃土掩埋,說出了與地魔一樣的評價:「他啊,就是太善良了!」
  聽到白袍女孩金小小因為八卦右使,被洛小北打傷的事情,顏婆婆難得露出了笑容,說那個小北啊,跟她爸爸一樣,就是個火爆的脾氣呢,不過小小這孩子平日裡看著挺老實,說出這樣的話,大概也是因為王正孝的死受了刺激,才不自覺地怨恨起洛飛雨吧——哎,小女孩的心思,總是成熟不了。
  聽到她這幾句話的點評,我心中頓時有了些敬佩,果然不愧是蘇參謀的母親,有其子必有其母,天才從來不是白來的,這跟他所受到的家庭教育還是有很多的關係。
  顏婆婆有給我們留了淘米水,洗漱完畢,一夜無話,次日天色未亮,便聽到有人在院子外面喚我和雜毛小道的化名。
  我爬起來,探頭出窗,瞧見卻是昨天受傷的金小小。
  我連忙披著衣服出了房間,走到院子前,打開門,問她身體好一點兒沒有,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金小小的臉色有些不自然的蒼白,聲音也有些沙啞,不過用過藥後,臉上的淤血倒是消減了許多,面對著我的關懷,她微微笑了笑,說還好,沒有什麼大礙,之所以這麼早過來,是因為全國各地前來總壇的教眾基本上都已經到齊了。
  今天是第一次禱告法會,從今天往後,整整七日,在厄德勒大殿之中都會舉行同樣的祈告法會,屆時會有各路高層對與會者講法,而在最後一天,作為厄德勒的精神領袖,小佛爺也極有可能會出現在法會之上,宣佈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第一天非常重要,不可延誤,所以金小小特地早一些過來找我們,帶我們前往全能峰的厄德勒大殿。
  聽金小小說完,我們不再耽擱,趕忙回屋洗漱,然而出門,在街口集合,等候去通知其餘人的她回來,再一起同行。
  我們是差不多早晨六點的時候出發,到了七點多朝陽升起時便到了小鎮後面的主峰之上,厄德勒大殿及附屬建築是這山峰之上最主要的群落,此峰格外陡峭,登上之路的險峻程度可堪比華山,有的地方甚至是近乎垂直的七、八十度,必須要借助纜繩和鐵索,方才得行。
  不過這些對於我們來說並不算是什麼難事,很快,我們便到達了厄德勒大殿前的廣場,由裡面的祭祀人員帶領著魚貫而入,進入裡面禱告祈福。
  邪靈教有二十多家直屬鴻廬以及差不多同等數目的附屬外門,前來與會者差不多有三四百多號人,將大殿擠得滿滿當當,儘管有祭祀人員的分配下,但秩序還是有些亂,我和雜毛小道被分配到東南角一處靠近門口的地方,盤腿坐在蒲團之上,念誦這邪靈教祈福的經文。
  從太陽升起,足足念了兩個小時,突然大殿之上巨大的黑曜石神像突然閃耀出一陣五彩光華,依次落在了每一位伏地祈福的邪靈教眾身上來,而旁邊的祭祀人員則高聲念誦道:「所有虔誠侍奉我主的教徒,都將獲得全知全能神的祝福和洗禮……」
  這話說得我心驚肉跳,我和雜毛小道這兩個臥底,哪裡來的虔誠?
第三十四章 生死考量,暗中誰助
  邪靈教能夠在這世間堅強地存活百年,屹立不倒,並非僅僅只是依靠運氣,尋常人信仰佛道基督,那只是心靈中的沉浸,悟到了,神便存於心頭,而悟不到,便只能成為在家的居士,無緣果業,然而當初沈老總立教,雖然也延續了諸多民間雜派以及白蓮教的道義,卻是主要依靠在此處洞天福地之中,找尋到的一尊巨大黑曜石神像。
  此神像化有千手,密密麻麻,一旦承載得有足夠的信仰,便能夠激發光華,降落人身之上,沐浴神光,感受神恩。
  這是剛才祭祀之人所宣講的,也是這麼多信徒在得以前往總壇朝拜的資格時激動的根本原因,我本以為只是為了傳教方便,然而卻不料真的出現了,而且就在我的眼前,果真不愧是「邪靈」之名。
  我與雜毛小道低伏在大殿的東南角,口中低聲念喝著祈禱神祐的秘語,當這些對全知全能神讚美的語言由數百人齊聲念誦,並且通過大殿之中特殊的建築設計,便在空中凝聚成一種空靈飄渺的禪唱佳音,能夠與人的心靈發生共鳴,十分奇妙。
  身處與這樣的環境之中,那人便飄飄欲仙,彷彿人間天堂。
  然而經過漫長的禪唱合鳴,當看到每隔幾分鐘,便有一道五彩神光從大殿正中那黝黑發亮的黑曜石神像眼睛中生出,落在那些信徒身上的時候,每一下,我便感到彷彿有小刀子在割自己身上的肉。大殿之中雖說有數百人,但終究還是會有落完的時候,而當唯獨我和雜毛小道兩人沒有沐浴到神光,那麼說明我們根本就是假冒的邪靈信徒。
  到那個時候,我們所面對的,將是怎樣的下場?
  想到這裡,我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周圍,邪靈大殿佔地廣闊,峰頭到處都是殿宇,開闊處也開闢成了廣場或者園林區,然而這裡間防衛森嚴,到處都有機關陣法,稍不留神便會著道,而上下山卻只有一條險峻無比的道路,其餘的皆是險峰斷崖,據說在峰頂後面還有一處無盡深淵,靈魂都不得過。
  當然,即便是上山那單獨的一條路,重要的關隘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即便是插翅上天,峰雲之上還有密佈的雷網——這些佈置,據說是當年創教時某個才華橫溢又性情變態的死叛徒所為;而在這裡,陣法也只能算是次要之物,只有真正身處於邪靈教的大本營,才能夠明白統管了邪靈教的小佛爺,究竟有多麼的強大而恐怖,這個大殿之中匯聚了邪靈教大半的高手,特別是一流的、超一流的高手。
  這樣的高手,隨便放目過去,便能得見,在這裡,我熟悉的魅魔、老魚頭也算不得頂厲害的角色,盤坐在大殿正中主持祭祀的天魔和幾個說不上名字的高層、長老擁有更加恐怖的實力,別說此刻,就是讓我全副武裝,所有的小夥伴們一起齊聚於此,我也沒有朝前衝鋒的勇氣。
  事實就是如此的讓人鬱悶,經過邪靈教外圍一次又一次細緻入微的檢查,被剪除羽翼的我和雜毛小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似乎只有束手就擒,方才有保住性命的可能,而隨著巨大神像逐漸落下的神光朝著東南角緩慢移了過來,我心情緊張,下意識地朝著雜毛小道瞧去,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也是一樣的茫然無措。
  我們兩個對視一望,皆流露出了苦笑,曉得裝神裝鬼這小半個月,說不定就要止於今朝了。
  天冷了,相互抱著可以取暖,而恐懼則在我和雜毛小道的對視之中逐漸的消融——經過這麼些年的並肩奮戰,我們已經習慣了彼此的存在,攜手與共,走向一個又一個不可能的勝利,即使前路是死亡深淵,有這樣的兄弟共赴黃泉,那又有何所懼?
  更何況,雜毛小道雖然沒有了雷罰,我沒有了鬼劍與震鏡,但我卻還有一樣更加恐怖的東西存在於肚子裡。
  兔子逼急了也咬人,我若是實在走投無路了,將金蠶蠱祭出來,不求消滅十二魔星、各地鴻廬和外門的老大,只要將那上百來號中層給蠱死,老子也不枉白來這世上走一遭,是不是?
  晉平是十萬大山的門戶,苗疆之地,自古就是個窮得要死的山窩窩,無論別人怎麼評價我,反正我也承認自己就是個鄉下來的泥娃子,正所謂人死鳥朝上,不死萬萬年,能拖這麼多大人物一起同歸黃泉,老子有啷個好怕的嘛?
  邊民的血勇一湧上心頭,我心中便再無懼怕,與雜毛小道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便再次伏下了身子去。
  這大殿之內,高手雲集,就在我和雜毛小道視線交流的那一下,我感覺後背發涼,似乎被什麼人盯上了一般,下意識地看過去,卻只看到一片飄蕩在空中唐卡般的巨大布幔。沒辦法,既然還沒有輪到我們,便先裝一會兒孫子,積蓄力量,一會兒倘若真的打起來,也好有些氣力才是。
  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我倒也不再害怕,身子低伏,輕輕禪唱,用心體會著這飄散在空中的音律,以及裡面蘊含的力量和規則,然後用眼角的餘光去打量五彩神光落下來的距離。
  這神光剛開始出現之時還頗為緩慢,然而到了後面,幾乎是每隔一分鐘便有一道光束落下,或長或短,時間快慢不一,我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盡量然自己的心情保持平靜,但卻讓全身的肌肉保持充分的活性,能夠確保在暴起的那一霎那,產生出最快的速度來。
  如果能夠挾持到一名至關重要的大人物,我們或許還能夠逃脫升天呢?
  於此同時,我還在嘗試溝通將意識包裹起來的肥蟲子,在養蠍場近乎一年多的時間裡,我已經學會了如何利用手中龍紋才操縱它,並且將其氣息收斂,如同無物,而此刻,則是它即將綻放光芒的舞台時間了。
  終於,在漫長的等待中,代表著木、金、火、水、土五行力量,以黃、青、白、紅和黑色糅合而成的五彩神光落在了雜毛小道旁邊的一個女人身上,那個女人伸展身子,骨骼發出啪啪的聲音,然後一聲長長的呻吟,顯示出了無比的舒暢與愜意。
  即便是五色神光消逝了,那女人還發出貓兒叫春一般的聲音,表示舒爽,然而我和旁邊的雜毛小道卻已然將指骨捏得發白,隨時準備著暴起殺人。這一次的等待時間也頗為長久,一點一滴的時光如流水,每一秒鐘我都感覺是那麼的漫長,而當我心中的那根弦差不多就要繃斷的時候,突然又是一道五色神光,落在了雜毛小道頭上。
  這、怎麼可能?
  雜毛小道都是位虔誠的邪靈教徒,這也太搞笑了吧?我瞪大了雙眼,瞧見雜毛小道身上流淌的神光一直滑到了地上來,腦子感覺有些亂,不過還是能夠瞧見將腦袋貼在地面上的雜毛小道臉上,同樣也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而就在此刻,又一道五色神光落下,洗刷在了我的身上。
  一股陰寒兼具溫暖的氣息在我的身上沖刷著,這種冰火九重天的感覺難以形容,驚悸莫名的我也只有將額頭貼在地面上,不敢說話。
  神光彷彿毫無知覺,開始往後面輪了過去,這樣的東西對於普通民眾和修行者來說是神跡,是莫大的恩賜,然而在達到一定境界的人看來,不過就是一點氣息結合光影的效果而已,只不過讓我們想不通的事情在於,為何我和雜毛小道兩人,也能夠被這光華沐浴呢?
  難道剛才宣講者所說的那前提條件,也就是必須虔誠,這純屬扯淡的麼?
  大殿廣闊,所有人都在專心致志地禱告禪唱,融入這莊嚴肅穆的宗教氛圍,沒有人會注意我們這兩個小角色,所以我轉頭朝著雜毛小道看了一眼,瞧見他愣愣地看向了右邊的某一個地方,我順著低伏的人群看過去,視線盡頭是一片微微翻動的布幔,上面用濃墨重彩的方法,描繪著許多傳奇的宗教故事。
  雜毛小道若有所思,而我也大致明白了,應該是這大殿之中有人暗中相助,方才使得我們安然度過了難關。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