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2節

  秩序的摧毀永遠比建立要更加容易,也更加殘酷,當聽見那些歡快響起的槍聲時,這種精神上的衝擊絕對要比雜毛小道的神劍引雷術震撼上百倍,它彷彿是壓垮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所有正在瘋狂拚殺的邪靈教徒都放棄了圍堵在這寬敞平坦的碼頭,而是朝著邪靈小鎮飛速退去。
  宗教局大部隊的到來代表著戰況的急劇轉折,完全登陸了的宗教局氣勢如虹,大部隊循著那些邪靈教徒逃離的方向,朝著小鎮追擊而去,而另外一部分則留在碼頭上對殘餘的邪靈教作清理。一番血戰,我和我身邊的所有人都累得不輕,見援軍到來,接過了我們的重任,終於鬆了一口氣,也顧不得許多,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血泊中,一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見認識的沒有少幾個,倒也頗為開心。
  不過我們這邊沒有死人,但是最先一批登陸碼頭的五十多名宗教局高手此刻卻也只剩下了一半兒,而去幾乎是個個都帶著傷,由此可見邪靈教剛才的圍攻強度到底有多麼巨大,而且這些還都是在邪靈教最高層都不在場的情況下。
  說實話,能夠在這種情況下活下來,每一個人都感到無比的幸運。
  我們沒坐一會兒,氣都還沒有喘勻,前面突然出現了一隊人,逕直朝著我們這邊走來,為首的是一個紅光滿面的高胖老者,大師兄瞧見,立刻站了起來,與那人揮手。那個高胖老者腳步不停,一直走到了我們面前來,左右一打量,突然伸出手來,與我緊緊握住,使勁兒地搖了搖,嗓門洪亮地說道:「你就是陸左同志吧,應愚同志經常提起過你,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
  我與他搖著手,有些莫名其妙,旁邊的大師兄適時解釋,說陸左,這是本次行動的總指揮,總局的王副局長。
  我抬起頭來,瞧見這高胖老人立如山嶽,一身肥膘,眼睛宛如孩童一般黝黑,不及觀想,便感覺他身上總有著一種神秘莫測的實力,頓時心中生出幾許敬畏,說您好,王副局長。這高胖老頭兒擺擺手,說:「唉,莫說這個,我曉得你是一直都在裡面堅持的人員。來,跟我們說說,這裡面到底是啷個情況,我怎麼沒見到幾個出名的高手呢?他們的十二魔星呢……」
  我指著山上,說就在昨天夜裡,邪靈教的陰魔死於峰上,新晉情魔……應該也死了,星魔重傷,十八羅漢中確定死亡的有差不多八位,比較厲害的高手,姚雪清也死了,至於其他的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大都離去了,不曉得是不是退守邪靈峰了。
  聽到我口中報出來的這一個一個鼎鼎有名的頭銜,旁邊的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氣,忙問是怎麼回事,我大概地敘述了一遍,倒也不偏不倚,那個王副局長頷首而笑,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看來這一次是天要亡它邪靈教了。
  這話說完,前方突然有人折回來稟報,說前方攻擊受挫,請求高手支援。
  王副局長臉色一變,扭頭朝著邪靈小鎮看去,但見那個位於河畔的小鎮子裡,上空突然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紅色,空間中的空氣黏稠如血,而在鎮子周圍則有一種微微的紅光閃耀,先前我們瞧見的那些法陣開始運轉起來,而外圍的房子似乎在紅色霧氣中不斷轉移,變幻出各種詭異的形象來。
  「血祭?」在戰況中一直沒有什麼存在感的虎皮貓大人此刻出現,突然在旁邊尖叫起來。
  王副局長的臉色變得凝重,朝著空中那只扇著翅膀的鳥兒恭敬地請教道:「這位尊者,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高手之間的氣息是難以抹殺的,王副局長一眼便瞧出了虎皮貓大人的不凡來,言語之間頗為客氣,倒也十分對那肥母雞的脾氣,所以它倒也沒有怎麼賣弄,而是搖頭說道:「這東西,應該是一種很邪惡的祭祀,就是採用許多狂信徒的生命,凝結成一種……不可能,究竟是誰,能夠這般天才?」
  虎皮貓大人有些語無倫次了,似乎碰觸到了記憶的禁區,「啊」的一聲叫喚,竟然直接從空中栽倒在地來。
  所幸麻繩兒一直都陪在虎皮貓大人身邊,直接將它給盤起來,方才沒有讓大人直接跌落血泊之中,沾上一身的鮮血。而就在這個時候,我們聽到了震天的喊聲,舉目眺望,瞧見從邪靈古鎮中突然衝出了大批的鎮民來,這些鎮民赤手空拳,有的甚至剛剛從床上爬起來,衣衫不整,然而他們彷彿不知道恐懼一般,口唸經文,朝著這些全副武裝的特種部隊集體衝鋒。
  稍微有些常識的人,都能夠瞧得出現在衝鋒而來的,其實都是些一點兒修為都沒有的普通人,算是平民。這些人平日裡種地耕田,在邪靈古鎮中過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最是信奉邪靈教,然而在這個時刻,當那些邪靈教的修行者都逃得杳無影蹤的時候,他們卻突然衝出了自己的屋子,朝著這邊衝殺而來。
  特種部隊的一個現場指揮官衝到了王副局長的面前,大聲地喊叫著,請求指示。
  王副局長也陷入了糾結之中,稍微一猶豫,便有鎮民與最前面的士兵接觸了,直接飛撲而來,朝著那個全副武裝的士兵手上、脖子上咬去,就像狼人、殭屍一般,結果在短暫的幾秒鐘,已經有十來個士兵給拖入了人群裡。見到此情景,王副局長再也沒有猶豫,直接下令開槍,於是大量的金屬風暴升起,鎮民像割過的麥子,一茬一茬地倒下去。
  而這個時候,我的心一跳,看到那一個叫做蘇婉的小女孩兒,在那彈幕中,舞動著短暫人生中的最後篇章。
第七十章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內鬥
  蘇婉、金小小、前門賣豆腐的老大爺、鎮東口開包子鋪的小兩口……看著這一個又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槍林彈雨中前赴後繼地衝了出來,然後又被割麥子一般撂倒,我的心中不由得一陣滴血,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苦。
  當然,不僅僅只是我,除了那些看不到面目的特種部隊士兵之外,其餘的人臉上都顯露出了不忍之色,不過雖然在場的宗教局眾人心中悲慟,但是面對這些發了瘋中了邪、隨時都有可能要了我們性命的鎮民,那些經受過嚴格訓練的士兵還是選擇了有條不紊地扣動扳機。
  噠噠噠、噠噠噠……
  我親眼看著這些鎮民在子彈的搖曳中挑著探戈,與死神翩翩起舞,心中莫名其妙地失落,有一種嚴重的挫敗感,總感覺我們此次雖然是攻入了邪靈總壇,但事情實在是有些太過於順利了,一切都彷彿是按照劇本上面來的一般——想到這兒,我突然睜大了眼睛,一股駭人的涼意,從脊樑骨一直竄了上來。
  對了,對了,小佛爺的外號叫作什麼?
  算無遺策!這樣的人物,他怎麼會犯錯呢,難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他的計劃當中?是了,佛爺堂的莫名表現一直以來都很成問題,能夠掌控整個邪靈教的這個組織,它的表現怎麼可能是這樣?此番將洛小北抓起來,將右使逼反,然後將無數教內高人都弄得齊赴死亡,而今這些與世無爭的小鎮居民又瘋狂地衝擊而來,所有的一切,唯一的解釋,那就是幕後都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掌控著。
  而這隻大手,顯然屬於那個連面都沒有露的神秘王者,小佛爺。
  想明白了這一切,攻佔邪靈總壇的喜悅便如同潮水一般退去,我感覺自己的雙手分外沉重,連握緊鬼劍的力量都沒有了,看到旁邊的人紛紛衝上前去,我卻沒有動,而是和幾個重傷員留在了原地,朵朵找不到小妖姐姐,差遣著虎皮貓大人帶麻繩兒去找尋,而雜毛小道對在宗教局建功立業這種事情實在是不感興趣,我不動,他便將雷罰收著,陪在我旁邊。
  他還有閒心調戲七劍裡面的白合,說白合妹妹,許久不見,怎麼感覺又漂亮了許多,特別是這皮膚,哎呀,水得咧……你用的是什麼美容產品啊?
  這傢伙倒是個口花花的角色,白合跟隨大師兄許久,自然曉得他是個什麼樣的脾氣秉性,轉過頭去不理睬,只是讓隨行而來的軍醫給傷口做處理。我看了一眼雜毛小道,這小子裝得特別若無其事,然後似乎心不在焉的,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我思念一及,自然曉得他心中到底在琢磨什麼詭計,扭頭朝著燈塔那邊看去,不由得眉頭一皺,推開了旁邊給我包紮傷口的醫務人員,直接站了起來。雜毛小道瞧見我一臉凝重的模樣,不由得也一愣,說咋了?
  我朝著燈塔那邊指去,但見剛才登陸血戰中一直徘徊於邊緣地帶、保留實力的趙承風,此刻並沒有隨大部隊朝著邪靈小鎮進發,而是帶著張偉國、朱國志和幾個不認識的西南高手,正在倒塌的燈塔之下,圍著半坐在地上的洛飛雨,而旁邊的尹悅則拔劍相向,正在與這一夥人當面對峙呢。
  瞧見這情形,雜毛小道不由得臉色劇變,火冒三丈起來,二話不說,提劍便朝著燈塔那邊衝去。
  我們現在的位置距離燈塔頗遠,而且從碼頭通向燈塔的石橋給小妖用青木乙罡給弄垮了,有好幾截缺口足有十幾米長,此刻疲累欲死的我也不能說跳就跳,好在旁邊的二毛雖然一番血戰下來身形黯淡,但是駝著我卻也是足夠的了,於是我一聲忽哨,這頭本來極為尊貴的貔貅陣靈立刻像小狗兒一般伸出舌頭,露出討好的表情,在我旁邊趴下,將我背負而起後,揚蹄飛奔,朝著燈塔那邊兒飛奔而去。
  坐在二毛身上,簡直就是騰雲駕霧,不過就這速度,依然還是趕不上怒意勃發的雜毛小道半分。
  當我剛剛趕到燈塔盡頭這一截石橋上面的時候,卻聽到趙承風正在心平氣和地跟雜毛小道和尹悅解釋道:「……呃,你們也知道的,這個女人可是邪靈教的三號人物,掌教元帥小佛爺、邪靈左使黃公望之下,也就是她的地位最高了,在局裡面可是掛上號了的。這妖女擔任邪靈右使以來,犯下的血債纍纍,如果你們再阻攔我們將其逮捕,我會以妨礙公務的名義將你們驅除,並且將此事通報給最高局務委員會……」
  趙承風的外號叫作袖手雙城,慣來的笑面虎,長袖善舞,即使是警告,那也是笑容滿面,此刻的洛飛雨因為體力透支,躺坐在地,並沒有反抗的能力,對於他來說,能夠將這樣的大人物逮捕歸案,實在是一件天大的功勞。
  然而想起這個傢伙歷來的名聲,我們可以想像得到,倘若洛飛雨落在他的手上,必然是要吃盡人間的苦頭,雜毛小道在剛才我與王副局長的匯報中已然知道了自己離開之後的事情,雖然這裡面有許多未言之事,但他憑著與我這麼些年的默契,多少也能猜測得到一點。
  洛飛雨此刻已然叛教離開,本來就是傷心欲絕,而此刻卻又要給趙承風撿了便宜去立功勞,作為她的朋友,這可是絕對是不能忍的事情,所以他的臉色越加嚴肅,劍眉一豎,冷冷地瞪著袖手雙城說道:「趙承風,洛飛雨到底怎麼處理,這事情由我們來負責,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另外提醒你一句,此次進攻山門,你三番五次地阻攔拖延,導致陸左差一點就死在了這裡,這一筆帳,我以後會跟你好好算得!」
  面對著雜毛小道這麼直截了當的威脅,素來習慣了袖裡藏刀的趙承風有些猝不及防,不過臉上猶掛著虛偽的笑容,波瀾不驚地解釋道:「關於拖延之事,只是你的片面之詞而已,你看看死在碼頭這三十多位,這些可都是我們宗教局的精銳班底,併肩子作戰的老兄弟,就是因為你和陳志程那激進浮躁的心態,在一點兒準備的情況下冒然進攻,才永遠地躺倒在了這裡——陸左的命是命,他們的命不是命?他們就沒有父母妻兒,沒有生存的權力麼?」
  趙承風說得慷慨激昂,將自己的立場定位得極高,彷彿是在為了那些犧牲在戰場上的同志而憤憤不平,然而對比他先前保留實力的表現,卻顯得是那麼的卑鄙。
  這話把我給惹得徹底惱怒了,直感覺一股邪火直衝腦門頂——要知道這個地方可是邪靈總壇,是聚集了來自全國各地邪教高手的去處,這裡面許多人在宗教局的檔案室裡面都有著厚厚的案底,每一個能夠叫得上名字的人,倘若單獨拎在外面,擱以前讓人逮住或者幹掉,那都是了不得的功績,然而此刻在趙承風的嘴巴裡面,卻都給選擇性地忽略了,彷彿土雞瓦狗一般……
  說句實話,倘若不是我,不是我和洛飛雨這番風波迭起,造成了邪靈教的大量內耗,以邪靈總壇本身的實力,別說這打頭的五十多號人,便是後面這幾百號大部隊,說不定也要折戟河畔,沒有幾個人能夠回返。
  趙承風當真是作領導的,春秋筆法,是非功過,只不過是那兩片嘴皮子輕輕一碰而已,然而我們先前的努力與犧牲,卻被他給全盤折殺了。
  想到這兒,我不由得冷笑了起來,說趙承風,你這話的意思,是說換了由你來指揮,攻佔這邪靈總壇,是一個人都不會死的咯,對吧?
  趙承風是個老到成熟的政客,雖然為了那天大的功勞而與我們發生衝突,但是卻並不是沒有腦子的人,也不理會我的諷刺,而是很認真地說道:「陸左,你在這裡的堅持,的確是給總攻爭取了時間,這一點我從不否認。不過我覺得你應該可以堅持更久的,而且,你也不能居功自傲,包庇要犯……」
  他喋喋不休地說著,試圖用自己的道理來說服我們,雜毛小道扭頭看了一眼躺坐在地上的洛飛雨,那個美到極至的大胸美人兒眼睛之中儘是蔑視的嘲諷,並不理會周圍的這一圈人,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倒塌的燈塔廢墟之中,在那兒,她的妹妹還是生死未知……
  想到骨龍撞塔之時那個倔強少女的話語,我的心中突然騰升起一股難以言敘的感覺來,感覺面前的趙承風,他的形象是那麼的面目可憎。
  我沒有再理會這一切,而是走向了洛飛雨,將她給扶起來,說走,我們去看看小北吧。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