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2節

  它們全部都無形無狀,化作無數扭曲的面容來,一邊哭嘯,一邊圍繞著祭壇高速旋轉,將整個檯子包裹在一片怨靈之中。
  我瞧著裡面的臉孔,看著是那麼的熟悉,不知不覺間,它們竟然和我父母家人、親戚朋友、朵朵小妖、雜毛小道和大師兄等人的面孔都重合在了一起來,倏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大聲地哭嚎著,眼睛裡流出了污濁的鮮血,伸出無助的雙手,朝我哭喊求救……
  「啊!」
  我下意識地一聲喊叫,感覺整個意識都被極力排斥,倏然間就被從肥蟲子那兒給拋了出來,而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血。
  旁邊的雪瑞並不比我好過許多,那小臉跟雪一樣的慘白,蚩麗妹對自己整個關門女弟子十分在意,也顧不得嘲諷我許多,著急地問起到底是怎麼回事。
  雪瑞把剛才的情形說給蚩麗妹來聽,與我所瞧的所差不多,而那個孕育出青蟲惑的絕世女子眼皮一跳,喃喃自語道:「萬鬼融身,陰陽倒轉,白山臨體,逆流乾坤——不好,這是傳說中的大輪迴術,小佛爺他等不及再一次的轉世重修,而是想著偷天換日,將偌大修為灌注於那選好的鼎爐之上,倘若是讓他成功了,只怕就真的阻止不了他的計劃了——陸左,時間不多了,我也不跟你多講,只是想問你,你敢不敢前去惡鬼谷,將那一場法事給破壞了?」
  我聽她說得嚴重,心中也起了幾分擔憂,回想起先前瞧見的那谷中無數強橫氣息,我若闖入其中,只怕很難全身而退,然而金蠶蠱落在了哪裡,不去又肯定不行。
  我這般猶豫一下,那蚩麗妹只當我是畏懼了,冷聲哼道:「你不敢?」
  這激將之語打斷了我的沉思,我用手背抹乾嘴唇邊的鮮血,霍然而起,冷冷笑道:「去又如何,不過一死,都已經到了這兒,難道我還會怕死麼?」
  我邁步朝著洞口走去,右手被輕輕拿住,扭頭來看,卻是雪瑞拉住了我的手腕,她抓著我,然後回頭朝著自家師父說道:「師父,我也要跟陸左哥一塊兒去!」
  蚩麗妹斷然否決,說不可,你去,會死的。雪瑞梗著脖子,語氣堅定地說道:「死就死,他不怕,我也不怕!」
  這師徒倆人隔空而望,遙遙對視,沉默了幾秒鐘,蚩麗妹的臉上浮現出了苦笑,輕輕歎道:「唉,我就算是修行百年,那又如何?洛十八,到最後我還是遭了你的算計啊……癡兒,你去吧,且隨他去,事若不成也無妨,你逃回這兒來,為師可保你安康,至於你們兩個,沿路之上峰頂,遇到路口左轉,萬不可胡亂闖蕩,至於能不能回到陽世,第一看你們的運氣,第二,則就看她老人家的心情了……」
  蚩麗妹一聲長歎,那紅光微動,竟然消失無蹤影,我也不管,扭頭去看無塵道長,說道爺,此間已無你事,不過去與不去,都看你自己的意願了。
  旁邊坐立不安的無塵道長正是無趣得緊,聽我詢問,嘿嘿一笑,說小兄弟,俺既然已經把俺家翠花都許配給你了,自然不會不管你這女婿的生死,你去哪裡,俺就去哪裡。
第三十五章 但死又何妨?
  我心中一苦,沒想到這沒多久的功夫,這瘋顛老道士不但把我當作了女婿,連那莫須有的女兒名字,都給搗鼓了出來,還真的是讓人鬱悶啊。
  不過不管怎麼說,有了這天下正道十大高手之一的加入,此行成功的勝算也總算是又多了一些。
  我沒有再多說話,看了雪瑞一眼,沒想到那妹子卻給了我一個後腦勺,用繩子簡單紮著的清爽馬尾搖啊搖,人都已經走出了這處密室。
  此行緊急,來不及太多寒暄,倘若去得晚了,只怕小佛爺已然完成了大輪迴術,轉世重生了。所以在最熟悉地形的雪瑞帶領下,我們馬不停蹄,很快就出了那隱秘的洞口,然後朝著山下的峽谷奔行而去。
  我本以為依著雪瑞的修為,可能會趕不上我們的腳程,然而一在曠野上奔行,便立刻瞧見她的不凡來——雪瑞在蚩麗妹的蟲池之中沉寂了兩年多時間,此刻驟然一見,才曉得別的不說,她那宛若凌波仙子的身法,就遠遠要比我厲害許多,整個人一旦全速奔跑起來,恍若一道影子,若用肉眼,根本就抓不住她的身影,倘若不是特別注意,她就彷彿直接消失了一般。
  我瞧見這些,曉得雪瑞之所以變得如此厲害,除了蚩麗妹之外,她之前的師父羅恩平也是給她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特別是開過了天眼,整個人和以前相比,便若那雲泥之別。
  瞧見了雪瑞的這般表現,我沉重的心頭也輕鬆了一些,而後又與肥蟲子聯繫,知曉雖然我們的意識被震盪出來,它們倒也沒有什麼事情,原地待命而已。
  舊路重走,倒也沒有費去我們多少時間,很快我們就來到了那個峽谷附近,有了肥蟲子先前的探路,我們也沒有再傻乎乎地直走入谷,而是繞了一段路程,朝著旁邊的山壁那兒攀爬而去。
  那山壁陡峭,卻難不倒我們三人,雖不說如履平地,倒也能夠勉強通行,小心翼翼地避開陣法限制,進入了山谷中去。
  沒多一會兒,我們再次與肥蟲子、青蟲惑會合。
  瞧見我們這邊火急火燎地趕過來,氣都沒有喘勻一口,然而肥蟲子那小東西卻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直接騎在了人家青蟲惑的身上去——儘管我天真純潔,但是也曉得它並沒有在幹什麼好事,靈蠱的世界我並不懂,不過還是將它給直接揪了下來,回過頭去,瞧見雪瑞也是滿臉通紅,眼神飄忽,盡力不來看我。
  氣氛有些微妙,我也沒有說話,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了峽谷裡面,瞧見那處祭壇之上已經開始形成了一個以怨靈為主的巨大龍捲風,大量的凶靈在不斷旋轉,發出讓人全身發麻的哭泣,再加上黑暗中不斷響起的唱誦,使得整個峽谷彷彿一體,呼吸與共。
  那祭壇已經被巨大的黑霧包裹,雖然我能夠聽到天魔那張狂至極的祈禱之聲,但是已然瞧不見了他的身影,更不用提身處陣中的小佛爺。
  雪瑞得過蚩麗妹的提點,曉得此法,低聲告訴我,說倘若讓白山之上的輪迴之光照下,那麼小佛爺就已然完成大輪迴術,此法完成,他就能夠在陽世重塑鼎爐,成為極為恐怖的存在。
  到了那個時候,這天下之間,能夠制住他的,恐怕就屈指可數了。
  雪瑞說得悲涼,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問接下來該怎麼辦,是不是要衝入其間,將陣中的小佛爺斬殺了,就可化解此劫?
  雪瑞點頭,說陸左哥,此次估計有死無生了,你可捨得?
  我望著兩百米開外祭台之上的那無盡黑風,深深吸了一口氣,短短一瞬間,這二十七年來的人生經歷彷彿都一齊湧上了心頭,腦海裡那一幅幅讓我留戀的場景,和所有值得珍惜的人與物,都充斥在我的腦海裡,越是珍惜它們,就越捨不得被毀滅,我陸左從來都不是啥子高大上的英雄人物,我只是一個草根,而且還極為怕死,但是為了某些東西,某些心頭那值得珍惜的東西,死了,那又有何妨?
  我微微地笑了,慷慨悲歌地說道:「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我操,誰要想讓我不好過,我就讓他的野心,與我一同陪葬吧!」
  此言方罷,我鬆開了抓在了山壁上面的右手,整個人直接滑落谷底,倏然而至。
  我落腳處是一個正在瘋狂唱誦咒文的傢伙,強大的重力勢能直接將他所有話語都砸進了肚子裡去,而下一秒,我的身子宛若群山凝重,他一聲慘叫未起,人便成了一灘肉泥。
  戰鬥在一瞬間打響,雪瑞和無塵道長相繼落在了我的左右,幫我擋住了旁邊暴起的反擊,使得我可以不顧周圍,全力前進。
  作為天下正道十大高手的無塵道長,他儘管人已瘋癲,又沒有趁手的法器,然而一旦全力施展開來,除非是能夠及得上十二魔星之人,不然面前便無一合之將;至於雪瑞就更是不用我擔憂,這妹子若論修為,自然是遠遠不如無塵道長,然而身俱天眼的她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所有朝她而來的攻擊都能夠提前預料,也都在瞬間落在了空處,她彷彿戰場之中的掌控者,不管形勢如何危急,她都是游刃有餘,彷彿謫落人間的仙子。
  有著這兩人護翼,我便再無顧忌,發足狂奔,朝著祭台之處衝去。
  然而我並沒有能夠多衝出幾步,身前立刻就有人前來阻攔,這些傢伙大部分都是些鬚髮皆白的老頭老太太,然而他們表現出來的強大戰力,卻是讓人刮目相看,或許單個兒來論,並不足以跟十二魔星或者護堂十八羅漢去媲美,然而結陣列於前方,竟然比那高牆深池還要堅硬。
  我咬著牙,硬憑著一股血勇將四五人劈死踢傷,然而竟然又從黑暗中湧出一堆更厲害的傢伙來,將我團團圍住。
  場面一時混亂,我渾然不顧性命地一陣猛攻,拎著一把搶過來的鬼頭斷刀,一刀逼退面前一群人,瞧見雪瑞和無塵道長已經被圍堵上來的人群給分割了,不過無塵道長修為極高,而雪瑞身法奇快,又有青蟲惑護翼左右,暫時無礙,這才有心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這些高手,都是些陌生臉孔,不過瞧那雙目發直,不時還流露出了狂熱的戰意來,曉得這些都是被人蠱惑的高手。
  忽然之間,我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瞳孔收縮——那個正在與無塵道長正面交戰的黑影子,卻是當日我在邪靈峰下死亡谷遇見的老者,他是邪靈教前任左使王新鑒的弟弟,洛飛雨和洛小北的小姥爺,看見這個當日還對小佛爺大不敬,罵罵咧咧的苦修士,此刻居然捨生忘死地與無塵道長戰作一團,我的心中霍然醒悟過來,原來這些修為高深、進退有度的高手並非是平白生出,而正是邪靈峰下的那一群苦修士。
  萬萬沒想到,這些人在這半年的時間裡已經被小佛爺洗過了腦,成為維繫他統治最重要的基石。
  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我的渾身發寒,而這時那佛爺堂的秋水先生也出現在了我前方的不遠處,指著我的腦袋,恣意地大笑起來:「陸左,你以為先前瞧見了你之後,我們就沒有一點兒提防麼?就知道你會狗急跳牆,妄圖以搏命來阻止掌教元帥的轉世重修,所以我們才會在這兒布下天羅地網,讓你上天無路,下地無門——來吧,我邪靈總壇那五千多人的性命,今天就要你來償還了,上!」
  這個平日裡素來儒雅的中年方士面露癲狂,一雙眼眸裡散發著錐子般鋒寒的光芒,右臂一揮,那些全身黑霧的苦修士便如野狗一般,直撲而來,根本就顧不得自己的死活。
  與人打架,第一怕高手,第二怕亡命徒,而我面前的這一群人卻是兩樣都占,此番洶湧而來,實在是讓人覺得一陣無力。
  不過我既然已經拋卻了生死,自然要比這些人更加兇猛,手持鬼頭刀,奮勇上前,不知不覺又前衝了五十多米,一番大戰,那半截鬼頭刀的缺口無數,血跡層層,不知有所少人死於此下,於此同時,我的身上又不曉得添了多少傷口,最重的一道,是我的小腹被一根長矛貫通,一個南北通透的血口出現,那腸子都流了一地,好在肥蟲子還顧及我的生死,拋開正在撕咬的那人,過來給我將拖在地上的腸子叼起,還給我在斷口處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然後塞回了肚子裡面去。
  戰況已經如此險惡,然而我終究還是近不得那祭壇半分,奮力揮舞著手中兵器,而小腹處傳來的灼燒之意卻將我給拉入痛苦的深淵。
  正在這時,我們頭頂突然一陣光芒閃耀,餘光之處,一道白光宛若流星一般落到了祭壇上,而與此同時,那滾滾黑霧之中傳來了一聲陰柔的聲音:「我的阿哥,沒想到我們竟然還會提前見面啊……」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