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俞萬程沉默不語,半晌冷哼一聲:「日本自古到今最受尊敬的有安倍、道摩、東鄉三大陰陽世家,其中因為安倍晴明曾到中國學習過密宗術法,和當時皇室貴族交往多些,所以相對名氣傳播廣些,實際水平也不見得就比其他家族高到哪裡去。」陳參謀驚道:「啊?沒想到師座居然如此博學多識,這番評論便是卑職這樣專門研究日本情報的,今天也是第一次聽說。」
  俞萬程看向東方,淡淡地說:「陳參謀你也不用套我的話了。實話說,我當年在日本和安倍家族曾有頗深交情,對其家族中一些因循守舊、莫名其妙的規矩很沒有好感。由此『厭屋及烏』,對裝神弄鬼、愚民斂財的所謂陰陽法術,是絕不相信的。」
  陳參謀正色道:「這個恕卑職無法苟同。古今東西大哲都說過,凡事物被創造出來,必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就說陰陽星相之學,如果不是能解決一些其他途徑解決不了的難題,又怎能在浩瀚的歷史長河中佔一席之地,始終不被湮沒?生疏的不說了,師座應該讀過《三國演義》吧,羅貫中在書裡所推崇的魏晉陰陽術宗師管輅,留下參透天人合一之奧妙的《周易通靈訣》《破躁經》《占箕》等巨著,為卜相問卦之祖,古賢風采,千年之下依然凜凜生輝,讓卑職不勝嚮往之至。師座怎能用『裝神弄鬼、愚民斂財』來簡蔽?未免以偏概全!」
  俞萬程愕然道:「早年我念私塾的時候就讀過《三國演義》,不過年代久遠,書裡出場人物又太繁多,詳細的倒真記不清了。即使後來閒暇又翻過幾頁,看重的也多是裡面的計謀策略,斬將奪關的描寫,最多能背的出前後《出師表》吧。管輅……有這個人嗎?他是哪國將領?」
  陳參謀笑道:「原來師座讀書獨有所好,那倒真怪不得。只因管輅本非魏蜀吳晉任一國的將領,也沒有參加過三國紛爭中任何一場戰役,而是以占卜相卦之學出名,自然被師座忽略了。但羅貫中在整部《三國演義》裡,唯一用筆墨最多最集中來描述出場人物傳記的,還非管輅莫屬。書中講管輅在與新興太守諸葛原打賭中,猜出了諸葛原藏在盒中三樣東西:燕卵、蜘蛛與蜂窩,而被譽為神算,也被日後算命打卦的術士尊為祖師爺……」
  俞萬程看看天色,不悅地打斷陳參謀道:「陳參謀真是博聞強識,不過演義傳奇裡虛言妄編本就不少,更多是以訛傳訛。我們中國人壞就壞在說話太多動手太少,才會被日本在國力上趕超了去。比如現在陳參謀你,內憂外患之時,你卻因為我無意提到一句陰陽術,就跟我把話題扯到古今中外,實在是在謀殺時間啊。」
  陳參謀笑道:「實在是剛才師座提到日本陰陽術提醒了我。中日陰陽術法既出同源,中國的法術應該也可以揪出隱藏在紹德城的日本邪神,大白真相。」俞萬程苦笑搖頭道:「此刻不要說是什麼不知所謂的神魔,空蕩蕩的紹德城裡就是去找一個人,也不異於大海撈針。陳參謀你還是不要再說笑了。」
  陳參謀搖頭道:「唯非常時刻方能做非常之舉,解非常之情。不試怎麼知道不行?」俞萬程冷笑道:「行!那就請你趕緊大顯神通,捉鬼拘神吧。只是俞某一介凡夫,幫不上閣下的忙,只能深表遺憾。」
  陳參謀笑而不答,轉換話頭:「剛才師座關於中日國力的話真是發人深省。不錯,本來日本只是中華的附庸狹邦,但在明治維新後短短幾十年裡軍力國力直升猛進,將我們泱泱大國逼得捉襟見肘,更在甲午海戰一戰將死中國,說到底還真是因為比清朝皇室多了點兒奮勉務實的精神。」
  「記得前幾年在偽滿洲國的一場皇室宴會上,一名自稱中國通的日本人物酒後當著那些王公大臣的面說,中國人喜歡吃豬肉,所以天性就像豬,總是追求如何讓生活過得安逸。而日本人喜歡吃魚肉,所以天性就像魚,永遠追求在逆水裡游向更高的目標。以往溪水裡的小魚看見岸上的大豬,以為龐然大物,自然會心存敬畏。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岸上的豬肥得路都走不動了,小魚卻已經游入深海化為巨鯊,回頭再看肥豬哪有不想吞咬之理。」
  俞萬程憤懣一笑:「一派胡言!雖然現在從戰略戰備上我們是遜日本一籌,並且中國由於在本土被動作戰,資源犧牲也會更巨大一些。但所謂巨鯊,其實巨傻,不過是一隻海裡全身長刺的大頭魚,最大的本事也不過就是將自己的身體吹得鼓鼓脹脹的,挺著刺到處扎人而已。」
  「有人怕疼讓它幾分,它就愈加橫衝直撞當自己是海霸王了。不過時間一長只怕自己先把自己撐炸了。世界上將中國看成肥豬想咬一口的大有人在,不過最後都會發現,看著比豬慵懶的中國其實是一隻憨厚的猛象,一旦真正被激怒覺醒,亮出獠牙的時候,只怕打錯主意的傢伙們只剩下被踏成肉泥的下場。」
  【三、象飛河】
  陳參謀叫了一聲好:「說實話,當時在下也頗有心與他爭辯,不巧有任務在身,只好聊做兒戲,在宴會上日本人愛吃的各種生魚片裡加了一些特別的佐料,想是天性如魚的日本人魚片下腹後暗傷同類相殘,不等宴會結束就上吐下瀉個不亦樂乎也是有的。」俞萬程忍不住莞爾:「這也算以毒攻毒了。只是皇室宴會戒備必定森嚴,你是怎麼輕易進出廚房的?」陳參謀笑道:「那次我本來扮的就是個廚子,舉手之勞而已。」俞萬程笑道:「是啊,舉手之勞。我正要請你陳參謀舉手之勞還孝先一個清白,把他放出來如何?」
  陳參謀搖頭道:「急不得急不得。師座,剛才我可說了,當年滿洲皇室宴會上卑職扮演過廚師,為了不露馬腳,也臨陣磨槍研究過幾天菜譜。要知道天下山珍海味裡最難料理的就是熊掌,燉熊掌講究的就是個火候。火頭太急熊掌就會外熟內生,腥臊吃不得,總得文火慢慢煎熬夠了時間才能入味,才配端上宴席成為八珍之首。」俞萬程歎道:「就怕火頭太慢拖的時辰太長,最後席都散了熊掌還在鍋裡耗著。」陳參謀微微一笑:「不會不會,沒有金剛鑽怎敢攬得瓷器活兒。若是糟蹋了熊掌,卑職負責還師座一隻活熊就是。來來來,趁天未全黑,宴席未開,我和師座對弈一局如何?」
  俞萬程忍無可忍拂袖而起:「請恕俞某此刻實在沒有心情奉陪。陳參謀,凡事不可做絕,總需留三分底線。城外日寇虎視眈眈,城內將士血流成河,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你身居軍統要職,卻不顧大局,一再給51師掣肘,居心何在?俞某一再忍讓,只是不忍禍起蕭牆之內而見笑於外敵,就說軍統局裡高層,俞某也有些許熟人。當年我留學東瀛時的同窗好友馬文斌,不知陳參謀可認識?」
  陳參謀啊了一聲道:「師座何不早說,那說起來真不是外人了。文斌當年就在我隔壁辦公,兩個單身漢,週末沒事總喝杯小酒什麼的。不過兩年前文斌立下奇功,被上面看中已經調離高昇了。」俞萬程一愕:「高昇了?我這幾年南征北戰,還真和故友生疏了,怎麼一點兒都沒聽到消息?文斌他現在去哪裡了?」陳參謀用官場慣用的語調壓低聲音道:「好叫師座得知,文斌現在可是貴人了。自從兩年前從軍統局調入重慶臨時組政委員會,現在是深得委員長器重的黨國棟樑,算是委員長的貼身秘書,戴老闆也得三天兩頭請他吃飯,才能提前得知委員長的情緒喜怒啊。」
  俞萬程沉默不語,半晌輕歎道:「往昔崢嶸歲月,少年擊水輕舟(化自毛澤東《沁園春·長沙》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等句。其時毛澤東詩詞以瑰麗大氣、激昂壯闊見稱,在國民黨將官中也很有部分喜愛者),沒想到當年一腔熱血慷慨激昂,最後他還是踏入這渾濁不清的政壇了啊。」陳參謀笑道:「師座剛才的兩句詩聽了有些耳熟啊,小心禍從口出哦。再說,師座也不用給我留面子。從政從軍,不都是為國效力嗎,總比還留在軍統好吧?做我們這行,冒的險不比別人少,流的血不比別人少,可死活最後不都還留個特務小人的臭名聲?」
  俞萬程有些感慨:「大有大難小有小難,戶戶都有本難念的經。」陳參謀笑道:「卻是個人有個人的福分,可既然提到了文斌,說話就親近了。卑職向師座保證,最多輸一局棋的工夫,自會還孝先一個清白。」
  俞萬程食指在桌上一敲:「君子一言!」陳參謀接口道:「駟馬難追。」俞萬程對黑白之術甚為自負,料想如此和此人無休止閒扯下去,還不如三兩下贏了他利落,便要拿起茶几上的棋盤,陳參謀搖手笑道:「久聞師座阡陌縱橫,全軍翹首,卑職哪敢自取其辱?還是在楚河漢界上向師座討教一二吧。」
  俞萬程看了一眼茶几上圍棋盤旁的象棋盒,搖頭道:「那可糟了。早前不知怎麼,這一直擱著的象棋,少了一隻紅相,已經很久沒人下過了。」陳參謀恭恭敬敬從衣袖中抖出一隻木刻紅相遞上:「不妨,師座未歸前,卑職在宏一大師的方丈室恰巧看見一盒象棋蒙塵已久,想也無人用了,順手便拿了一隻相湊滿,可巧就用上了。」
  俞萬程眉毛一挑,眼見對手處心積慮有備而來,此刻必然局無好局。但對方卻有所不知,雖然自己對圍棋棋力甚是自負,但自從十一年前因一場棋局慘敗從而遺憾終生後,但凡怡情消遣還好,若以圍棋博綵頭,便有心理障礙無法發揮全力,象棋博弈倒還不至於心存芥蒂。眼見陳參謀已經在桌上布好楚漢,執黑棋就等自己剛才接過的紅相入局,略定心神,執先手順勢捻紅相飛田字格護住老帥。
  這路起手有個名堂,稱為甘羅拜相。名雖好聽,卻無多大實際用途,乃在先下手為強的象棋中,執紅棋先手者還黑棋尊讓紅棋先行的人情,以示大度。陳參謀微微一笑:「師座胸襟坦蕩,佩服。」跟著放下中炮對右單提馬之式,俞萬程輕吐一口氣,針鋒相對,順炮直車進三兵,就此廝殺開來。
  俞萬程本料陳參謀必有借棋局拖延時間的想法,當是守多攻少,誰知道看上去文文靜靜的對手,下手狠辣勇猛渾不在自己之下,也是一味地以快打快強攻猛打,轉瞬棋盤空了一半,雙方損失相當。但正因為棋子少了,棋盤越發顯得寬敞,行棋遣子更覺利落,終棋時間反而眼見拉長。
  俞萬程不禁暗暗心焦,心焦則意亂,兵行險著間卻露出了一個好大的破綻。眼見對方若是一個海底撈月,車炮對單車,車做炮架炮打單車,便成白臉將殺之死局。可陳參謀停頓片刻,沒有上炮反而回手將黑象又近河界一步,俞萬程不由暗呼僥倖。抬頭看見陳參謀微笑不語,忽然心頭一動:「飛象過河!承讓。」
  【四、絕世譜】
  眾所周知,圍棋有圍棋的軌跡,象棋有象棋的規矩。馬行日,像行田,過河卒子頂大車,這是鐵錘不變的棋理。而像不可過河,帥不可出田,更是千錘不破的界律。陳參謀此刻逆棋理提象近河界近乎廢棋,自然不是想推陳出新異想天開,實是還俞萬程開始那式甘羅拜相的人情。不過就勝負而言,實在已分高下。放在以往,俞萬程早已推枰認輸絕不糾纏下去,但此刻棋局勝負卻關係到關入禁室之忠心耿耿的部下清白,只好咳嗽一聲,低下頭當作沒看見陳參謀臉上的笑容,乘著對方調象遠離之際,回車移帥提馬配炮,落井下石暗暗慚愧。
  這回輪到陳參謀皺起眉頭,掂著黑將遲疑不落,忽然「啊」的一聲輕呼站起。俞萬程大喜,以為對方自認敗局已定,就此不願和自己糾纏下去,不料陳參謀卻是滿臉笑容,拍手道:「誰想天下竟有這種巧事,真是天意啊!」
  俞萬程奇道:「什麼?」陳參謀笑道:「眼前這盤殘棋,無意中竟和一局絕世棋譜的記載不謀而合。可見世間萬物,一啄一飲皆有定數。」俞萬程心中冷笑:我就知道你要輸了,事便來了!臉上卻做關切狀道:「哦?那可真是巧事啊!是《竹香齋象戲譜》,還是《心武殘編》,或者《淵深海闊譜》?這都是俞某有聞而無緣一見的佳譜妙局,陳參謀你既然見過,就快快走幾步讓俞某長長見識吧。」
  陳參謀笑道:「這幾部棋譜雖然著名,但到底還是世俗的棋譜,稱不上絕世。面前這局殘棋,卻是天上有地上無的局面,說起來,恰巧開局前我還和師座提過相關的趣事。」
  俞萬程愕然道:「提過?我們開局前有提過什麼棋譜嗎?」
  陳參謀笑道:「我們不是提過《三國演義》裡的管輅嗎?這個棋譜恰巧就出在書中記載的管輅和趙姓少年的故事裡。」
  「說有天管輅坐在田頭看人種田,忽然對著田里一個插苗的少年喊道:『小伙子你過來一下。』少年聽見有名的管神相喊自己,以為有什麼好事,連忙跑過來。管輅仔仔細細地對少年的臉看了一遍,長歎道:『說起來小伙子你眉清目秀的,長得真不錯,可惜啊可惜,就是沒壽相。我看你還可以活三天,就別幹活兒種田了,回去料理後事吧。』」
  「少年當時就蒙了,一把拉住管神相不放,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管神仙你得救我,不然我跟你沒完。』管輅被他纏得沒辦法,猶豫片刻緩緩說:『我不是神仙,但我可以幫你和神仙拉上關係。你看到不遠處那座山沒有?你趕緊回去,準備一盤鹿脯一罈好酒,爬上那座山找到中間的石亭,亭子裡有一個穿白衣服和穿紅衣服的在下棋。你別說話,只管倒酒盛肉。等他們下完棋,問你話的時候你就像現在這樣使勁哭,求他倆救你一命。』」
  「少年連忙回去按管輅說的買好酒肉爬上山。亭子裡真有一紅一白兩個人在下棋。於是少年乖巧地跪捧進肉倒酒,紅衣白衣兩人正下棋下得入迷,也沒看是誰這麼慇勤,捻起肉就吃,端過酒就喝,就這樣耗了一天一夜後終於棋局終了,抬頭一看……」
  俞萬程忍不住打斷陳參謀的話頭道:「陳參謀,你不去做說書先生真的屈才了。不過今天我只能再給你三分鐘的時間講故事,說完你就得給我落子。」陳參謀微笑點頭,繼續道:「好,就三分鐘。話說紅衣人和白衣人看見少年驚訝地說,這不是趙家的孩子嗎?你跑這兒來幹嗎?趙姓少年就哭喊著要兩人救命。因為兩人吃了少年敬奉的酒肉,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不好意思甩甩袖子走人,就掏出一本賬簿對少年說:我倆本是天上掌管萬物生死的南斗星君和北斗星君。南斗主生,北斗主死,今天偷空跑到凡間來下棋,沒想到無意中受了你的人情。少年你本來注定後天滿十九歲就要死,但我們現在還你的人情,在十字前面再添一九字,讓你活到九十九,夠意思了吧?不用你說我們也知道這手是管輅教你的,你替我們警告他,再隨便洩露天機,必有報應。說完兩人化作一紅一白兩道霓光沖天而去。」
  俞萬程冷冷打斷道:「故事好大的破綻。要知道中國自古北斗就有七顆星,加上南斗星,八星匯聚夠打兩桌麻將的了,哪裡有兩人下棋的道理?」陳參謀笑道:「這師座就有所不知了。何止北斗七星,按民間傳聞,南斗也有六顆星。但中國自古有北斗分則為七,合而為一,南斗分則為六,合亦為一的說法。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當時趙姓少年因為在供侍南北星君的那一天一夜中,將星君所下的棋路都記了下來,你說巧不巧,裡面有一路北斗七步殺,正和此刻師座與我面前的殘局一樣啊!你看說完正好三分鐘。」
  俞萬程慍怒道:「說了一圈你又繞回來了。可神仙的事你陳參謀又是從哪裡知道的?」陳參謀笑道:「好叫師座得知。話說那趙姓少年下山來,感激管輅的恩德無以為報,便將這腦子裡記下的星君棋譜贈給了管輅。管輅因為少年轉達的仙人警告,也不敢再多惹是非,於是將棋譜封存,作為警誡後人不可挾技妄為的信物,一代代秘傳了下來。」
  【五、重開局】
  俞萬程怒道:「既然是秘傳,你又怎麼看得到?」陳參謀笑道:「那是因為十年前,上海灘青幫黃金榮黃老爺子送還蔣委員長門生帖的時候,棋譜秘本便是隨帖贈寶之一。正巧戴局長和老爺子另一門生杜月笙先生有結拜之誼,便做了轉送的中間人。戴先生生性好棋,忍不住做了棋譜臨摹,封存在軍統局的機密櫃裡。又恰巧卑職就是保管機密的人,所以……」
  俞萬程苦笑。要說上海灘乃三教九流的匯聚地,裡面出了什麼稀罕寶貝都不奇怪。當年蔣委員長還叫蔣志清的時候,在上海當混混撈世界,欠了一屁股賭債走投無路,只好拜在黃金榮門下求庇護,這事自己也有耳聞。後來委員長髮跡,黃老頭子乖巧會做人,把當年的門生帖封還討得委員長歡心的事,更是官場溜須媚上必學之教案。可是從陳參謀嘴裡說出來,總是讓人覺得不靠譜,這不擺明了讓人沒法查嗎!四個證人:委員長、黃金榮、杜月笙、戴笠!又是揭傷疤的事,中國還有誰能、誰敢去找這四尊佛爺核實真相?
  陳參謀也看出了俞萬程的不忿,笑道:「既然師座對我所說的棋譜來歷不信,陳某也不願被當作信口雌黃之人。不如我和師座重新起個賭注吧?」俞萬程反問道:「還有什麼比老熊清白更重要的?」陳參謀放下棋子道:「既然天意注定讓師座和我的殘局暗合古賢佳譜,仙人遺局重現人間,自然不可輕忽,綵頭多少也得配得上棋譜的份量——不如我們就以此局勝負,定紹德城的存亡如何?」
  俞萬程霍然站立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沉聲道:「陳參謀,剛才你說的我沒聽清楚,請重複一遍!」陳參謀隨意笑道:「師座哪裡是不明白?不過是要落卑職個註腳。不錯,卑職的意思正是,孝先的清白份量尚不足壓得住仙人棋局的枰星。但只要師座贏了這盤殘棋,陳某管保城外日寇退避三舍,51師軍威長存……」
  俞萬程一把按住桌上的手槍,死死盯住陳參謀:「陳參謀!你到底是什麼人?」陳參謀笑道:「中國人!」俞萬程沉聲道:「那你可知,若是中國人為日本人當說客便是該殺!」陳參謀笑道:「師座多慮了。陳某雖然不才,還不至於忘本叛宗。」俞萬程盯了陳參謀眼睛半晌,見不到一絲畏懼退縮的痕跡,才緩緩坐下低聲道:「那你憑什麼做這樣的擔保?」
  陳參謀笑道:「牌局未開籌碼先露,那賭得還有什麼意思?師座放心,陳某敢誇海口,自有一手王牌。就不知師座你敢不敢賭?」俞萬程再次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眼面前棋局,覺得總是勝多敗少,但還是不放心地追問一句:「那如果我輸了又如何?」
  陳參謀低聲道:「如果師座輸了,卑職只求師座答應陳某一個要求。」俞萬程追問道:「什麼要求?」陳參謀笑道:「什麼要求現在還不到說的時候,只肯定無損民族大義。」俞萬程點頭斬釘截鐵道:「那好,只要不傷大節,即使俞某人的性命前途,我也可以交給你。」陳參謀沉聲道:「君子一言。」俞萬程回道:「駟馬難追!請落子。」
  陳參謀鼓掌道:「師座爽快!請看北斗七步殺的第一步,誘虎奪穴。」眼見陳參謀拐馬退車反行臥槽馬殺之式(馬位於對方咽喉線三七路位置上將死對方的殺法),俞萬程功敗垂成,反而丟了一過河小兵,不禁變了臉色,但心道這一著果是極精妙的棋子,讚了一聲好,也調出了車橫衝,卻見陳參謀微笑看著自己並不落子,心裡實在有點兒怕了這位花樣百出的對手,小心翼翼問道:「又有什麼事?」
  陳參謀道:「卑職就是想,哪怕贏了面前這局棋,只怕師座也不會打心裡相信世間有可通星宿之術,棋譜出自星君對弈。」俞萬程微微一笑不理會,陳參謀正色道,「看來只有卑職請下南北斗星君,捉拿異國邪神壽老人歸案,才能重得師座的信任了。」
  俞萬程還不及說話,陳參謀已轉身將七神東來圖貼上作戰畫板,指著畫上瘦臉長鬚手持寶杖的壽老人義正詞嚴厲聲喝道:「便是此尊邪魔,先後在金陵、紹德興風作浪,喪心病狂,殘害中華,天怒人怨。今日卑職要當師座之面請南北星君審判此魔,掃蕩邪氣,還人間一個公道。」
  俞萬程苦笑道:「你愛怎麼著怎麼著吧!只求你快快落子。」陳參謀笑道:「古有關雲長下棋時刮骨療傷,今有卑職陪師座落子間降魔拘邪,都是佳話。相傳人無三魂則亡,神無七魄則滅。這神魔七魄便藏於面上七竅中。待卑職先請出北斗第一星陽明貪狼天樞星,拘壽老人左眼竅侍犬魄到。」
《日落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