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節

  「我們是上來阻止斬龍的,所以要找到龍脈。」
  安龍兒解釋完,顧思文還是不知道他說了什麼:「沿著水找龍脈?」
  「對呀。」安龍兒說:「真龍脈都有水路相輔,找到和山脈同方向的水流,在水的兩邊就是龍脈了。」
  顧思文恍然大悟地看著兩邊山峰的黑色輪廓,自言自語說:「哦,這邊可能是龍脈,那邊也可能是龍脈,安清源就會在這種地方下手。」
  「嗯,斬龍不同於尋龍點穴,楊公風水救人濟世要尋吉地,安公斬龍風水則要尋凶地。」安龍兒從地圖上看過山勢,估計一時半會到不了十字坡,所以不緊不慢地說著:「我們走的這條小河太小了,其實不可以叫河,風水上叫做界水。兩山之間流水的地方都叫界水,是不能點穴建宅的大凶之地,只要不作使用也沒有什麼特別;可是這一道界水和九連山大龍脈同樣是從東北向西南奔向廣州方向,這條界水就是真龍之氣的輸出路線,我們一直向上走到有幾道界水交叉的下陷地形,就是來自四面八方的凶氣會聚之地,如果真有這麼一個地方,那裡就應該是龍脈上的死穴,很有可能就是密信中所說的十字坡。」
  顧思文將信將疑地跟著安龍兒繼續向山上走去,果然見到兩旁的山峰在向下傾斜,如果再向上走,山坡將會和他們正在走的界水重合。這時安龍兒對顧思文說:「應該接近十字坡了,現在不能再走界水,我們把馬栓在這裡,走路上山坡觀察界水的情況;打後也不要說話,安清源可能已經在哪裡。」聽到安龍兒的話,顧思文頓時沒有了剛才瑟縮的疲態,抖擻精神點點頭,綁好馬跟著安龍兒走上山坡。
  山坡上沒有路,只是長滿密密麻麻的竹子,兩人在竹林間一腳深一腳淺地慢慢穿行,終於接近坡底,他們看到坡下果然是一片下陷空地,空地的四周是四個山頭,四個山頭之間有四道界水,就像一個蒸熟發起的包子裂開十字縫,把包子分成四個瓣,其中一高一低兩道界水從山上帶來一條在下陷空地轉向的小溪。
  數十個士兵在拼建一個木平台,這個平台的式樣安龍兒在鼎湖山上見過,平台的八個角有八支木樁,安龍兒知道這木樁上將會綁著八個幼童,一會安清源就會踏著罡步把他們按順序刺死放血,灌入死穴中進行斬龍。一旁放著一排穿著棉衣正在熟睡的小孩,想必要殺的就是他們,現在用了迷藥迷倒之後送上山使用。
  安龍兒和顧思文蹲在暗處,緊張地搜尋著安清源的身影,可是一直沒有找到。直到平台拼好,天色微微發白,才看到從對面山上的小路走下來兩匹馬,馬上分別是高大秀逸穿著華貴皮裘的國師安清源,和短小精悍的御用風水師金立德。
  金立德是典型的廣東人相貌,也有典型的廣東人性情,幾年前安龍兒和他多次交手,都被他明打暗放地保了性命,安龍兒很清楚這是一個混日子混飯吃的官,如果一會下手刺殺安清源,他不會真的出手阻擊。
  兩人慢慢走近斬龍平台,金立德走到平台上看了看說:「什麼時候動手?」
  金立德和安清源都沒有注意一件事,在下陷的窩地講話,話音會均勻地傳到四壁,而清晨時分剛好風勢減弱,他的聲音雖然不大,可是傳到安龍兒耳中卻是清清楚楚。
  安清源下馬走到平台中間,一邊檢查佈滿平台地面的血槽一邊說:「等一下吧,先不急著動手,今天是吉日,先看看天意如何。」
  金立德一臉無奈地說:「國師,八條人命啊,能不殺就不殺吧。」
  安清源輕輕地冷笑了一下說:「真是矛盾……唉,大內已經有五教大喇嘛帶隊結界護法,可是皇上仍是危危可及,今天是大吉之日,卻是皇上八字中最危險的日子。」
  金立德也說:「我看這次難過,剛才山頂上都看到了,大吉的日子卻看到紫微帝星晦暗無光,四周賊星大亮,真不知大清怎麼玩下去。」
  「這裡說說就算了,下山可不要亂說話。」安清源及時提醒金立德,然後又說:「如果皇上好起來了,這龍還是要斬。道光爺是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就是國運不濟把他逼得無路可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們做臣子的幫他一把,把下面的事做好,前面的路掃清了,他金口一開才有地方著力。」
  「那要是……」金立德含糊地問,意思就是萬一皇上死了怎麼辦。
  安清源說:「國家大喪的時候不宜再增事端,龍脈一斬山崩地裂百里受災,這裡是天斬之地,一旦動手就會把南昆山從界水處分成四座山,斬的是龍脈斷的是龍氣,可死的是人命。再說……」
  「什麼?」金立德等了許久沒等到下文,只看到安清源抬頭望天,然後慢慢走下平台,走向安龍兒和顧思文藏身的方向,這裡遠離了正在做工的士兵,卻可以讓安龍兒更清晰地聽到他的話。
  顧思文慢慢提起纓槍,向安龍兒使了個眼色,安龍兒伸手按住他。
  安清源緩緩地說:「新帝能不能像道光爺那樣憂國憂民?穆相是不是還可以在新朝裡站穩?……老德,你知道,同做一件事,有時候是功勞,有時候就是罪過,廣東斬龍本來就是一著險棋,要是沒有穆相的支撐,國師府可不好辦事啊,搞得不好……」
  「對對對,先看看。」金立德心領神會連忙附和。
  安龍兒和顧思文聽到這裡都明白了,原來安清源今天並不一定要殺人斬龍,他是在等著一場朝廷巨變,正準備見風使舵。
  安清源和金立德走走談談,一直不離斬龍平台。他們安排幾十個士兵紮營休息,自己在山間生火取山泉煮茶,顯得悠哉游哉。
  〔一七一〕反殲
  安龍兒和顧思文聽到對方的對話,都產生了一種好奇,過了今天會有什麼變化呢?過了今天,安清源就不會斬龍了嗎?現在不是衝出去下手的最好時機,他們還要潛伏在竹林中和安清源一起等待。
  他們和金立德一樣,都只知道安清源的說出來的想法,可是安清源更深一層的想法絕不會告訴任何人。他在三年前失手打開了芙蓉嶂的龍竅,在五蛇下洋穴下的湖底顯出暗穴潛龍吞金,讓綠嬌嬌在天子龍穴葬下了洪秀全的父親,可以說這個天子龍穴是因他而起,他得到《斬龍訣》後理應首先破洪秀全的祖墳,收拾自己闖出來的大禍,可是三年被貶為平民讓他嘗盡了苦頭,經歷千辛萬苦回到國師的位置後,他對官場求存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現在的安清源明白,事是做給皇上看的,無論一個官再盡心盡力為大清賣命,皇上知道了也不會可憐你;可是如果能把皇上最頭痛的事擺平,這就是陞官的捷徑。只要沒有人看出芙蓉嶂天子龍穴是他闖下的禍,這個穴可能就是他再向上晉陞的籌碼,如果在洪秀全有點小打小鬧之後他再出手斬斷洪家龍脈,那麼他就是為大清力挽狂瀾的功臣。
  道光帝有一堆兒子,可是只有兩個十五六歲皇子適齡接皇位,其他的都不過是三五七歲的小毛孩。接皇位的十幾歲小孩哪裡能治理國家,皇權實際上會落在兩個皇子的母黨和老師手上;當道光帝駕崩時,兩黨是否會為爭位而仇殺?由誰得到皇位?都是安清源必須要考慮的問題。
  國師府一直受到權傾朝野的穆璋阿中堂暗中支持,如果因為皇位之爭使穆相下台,實際上就是對國師府的解體,在這種權力交替的當口出手斬龍或是做任何實事都是浪費精力;再說洪秀全近幾年在廣東銷聲匿跡,這樣的結局就是安公《龍訣》風水的威力嗎?安清源同樣帶著風水師獨有的無比好奇期待謀反的發生,他對洪秀全的期待不低於綠嬌嬌。手握《斬龍訣》和斬龍是兩回事,就算是為了天下太平而斬龍,做事也該看時機,有節奏,這個時候他更不會出手斬殺洪家龍脈。
  這時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他正不動聲色地等著。
  看著安清源和金立德在喝山泉早茶吃精美點心,安龍兒和顧思文餓得肚子打鼓。好不容易熬到將近中午時分,他們看到安清源和金立德走到斬龍平台上,不慌不忙地架起一個三角架,在架子上用羅經壓著一張寫了八字的符紙。安清源從身上掏出金懷表看了看,然後提筆點硃砂在平台四周的八支木樁上寫上八道符書;金立德幫他在八支木樁綁上紅線,八條紅線的另一頭全都接在三角架上。
  午時一到,安清源縱身跳上位於東方的木樁,雙手結印喃喃唸咒。今日午時是全日火氣最強盛的時辰,八字忌火的道光帝如果熬不過這個時辰將會一命嗚呼,安清源所布下的天師靈應陣中央,是重金賄賂才得到的道光帝八字,所以在安清源的結界之下,靈應陣與道光帝生死相通。
  在強烈的陽光下,八條紅線發出耀眼的紅光。安龍兒知道這個陣代表著什麼,他不知道的只是這陣法的最後結果。因為從來不問政事的安龍兒,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最後留下的一條線代表哪一個皇子,對他來說,他只關心安清源是否會在之後下手斬龍。
  八條紅線在風聲和咒語聲中,一一起火,金立德遠遠退開躲在樹後,生怕平台上會發生爆炸。這時一陣方向不定的怪風捲過,平台上突然發出響大的木頭爆裂聲,七支木樁同時橫斷碎屑橫飛,安清源在腳下木樁斷開前高高跳在空中,落在平台中央馬上低頭檢查羅經。羅經上的指針停在正北子位,針頭沉下貼著天池底,這是羅經八奇針之一的沉針,這代表著無可避免的大凶和死亡,而針頭所指則是真正的失敗者和受害者。
  金立德也跑上平台看羅經上的針,他和安清源一看就明白了最後的結局。樁斷代表道光帝已經駕崩,針頭沉下的正北方代表著屬鼠的六阿哥奕,而落敗的奕一線人脈正是穆璋阿中堂的嫡系,也就是說國師府的未來出現了不穩定的因素,這樣一來,斬龍就要先告一段落,等看清形勢才可以下手。
  安清源憂心忡忡,金立德暗藏喜色,他們一起走到唯一沒有斷的北方木樁前細細觀察,那木樁裂成幾瓣,但就是不斷,一條紅線鬆垮垮地連著道光帝的八字。
  安清源小聲說道:「是四阿哥奕詝……」
  「你看木頭上裂紋散亂,一直裂到樁腳底下去,看來還是個昏君啊。」金立德用木樁殘留形態占卜,是自古就有的占卜術,古代巫師把龜殼燒裂,從裂紋中讀出預言,和金立德看木裂紋卜得出預言是同樣原理。
  安清源說道:「穆相和四阿哥線上的人一向不太談得來,以後不好辦事了。傳令下去,整隊回廣州等消息。」
  金立德喜滋滋地組織人馬下山,安龍兒和顧思文伏在竹林裡聽不到他們剛才嘀咕什麼,只覺得有些不知所措,人家不斬龍了,是不是還要衝出去刺殺朝廷命官呢?
  安龍兒和顧思文都不敢亂動,卻聽到天空傳過一聲長哨,身後有人從地面爬起的聲音,兩人回頭一看,身後整個坡面都在拱動,也不知有多少人一直躲在地下潛伏。兩人想不到有此一著,安龍兒正在計算利害,顧思文卻猛然站起來說:「殺出去是殺,殺進去也是殺,小喇叭等老子殺進去為民除害!」大喝一聲就挺著長槍跳下山坡,向安清源衝去。
  這樣的形勢,安龍兒也無從思考,只管跟著顧思文撲向安清源。
  安清源站在平台邊收拾茶具,其他士兵和金立德正在遠處列隊,在突變之下來不及趕到安清源身邊。安清源一抬頭看到安龍兒和顧思文,眼神中露出驚訝。但是久經戰陣的國師絕不會被兩個人的突襲打亂陣腳,他轉身後退兩步已經抽劍在手,剛問了一句「你們來幹什麼」,就和顧思文的長槍接上招。安清源的太乙劍法是天師府獨步天下的武功,三尺劍鋒以柔制剛可以說攻無不克守無不固,他撥開顧思文的槍尖後,長劍貼在槍桿上乘著顧思文收槍的勢頭,在正午的陽光下像銀蛇一般,閃著靈光削向顧思文持槍的前手。
  顧思文前手放讓過劍鋒,後手斜拉槍桿引開長劍,從腰間抽出腰刀就向安清源的空檔劈去。安龍兒也同時趕到,兩人向安清源刀槍齊進,只求最快速度完成刺殺,才有閒暇對付從後而來的不知多少兵馬。安清源卻再沒有變招或還手,而是飛身後退跳出圈子,一縮身閃到斬龍平台之下。顧思文看到對方還沒有敗退就找地方躲,情知一定有詐,來不及和安龍兒說話,自己首先扔掉長槍也滾到平台底。平台底距離地面有三尺高,人可以在台底下蹲著走路,顧思文進去看到安清源好好地蹲著,於是提刀就想向他衝去,還沒有走出一步,就聽到外面一陣亂槍響起。顧思文馬上停下來伏在地上,心裡直想:這條粉腸真是狐狸中的老狐狸,這樣都被他算到了。
  槍響的時候,安龍兒眼角餘光看到金立德和幾十個沒有武器的士兵四散逃跑,他也連忙滾入平台下。從裡往上看,可以看到平台上鋪的居然是層層交錯的木板夾毯,洋槍根本打不透平台,可見安清源事先準備了這個地方防洋槍。他還看到安清源右手持劍,左手拿著一支短洋槍正指著顧思文。顧思文叫道:「我中一槍死不了,龍少快殺他!」說完又提刀衝向安清源。
  安清源大喝道:「停下,那些洋槍是衝我來的,你們別過來。」
  第二陣洋槍又響起,打在平台板上和四周的地面,三個人都同時向中間又靠近一點,但仍是刀槍對峙,眼睛不離對方。安龍兒知道安清源為什麼用槍指著顧思文,因為自己在這裡完全可以閃開洋槍攻擊安清源,可是顧思文卻快不過子彈,只要指著顧思文,自己一定不敢亂來。再說安清源的話不像是開玩笑,外面開槍的伏兵不可能是安清源的人,否則他只要滾出平台讓槍手對自己一陣排槍就完成任務了,何必和自己一起擠在這裡受罪。
  這個想法很快得到證實,當他們擠在平台底中間躲過第二輪子彈,從平台下瞄一瞄外面,已經看到十個槍手跪在平台前,一字排開對平台裡面開槍。不知誰大叫一聲「快跑」,三個人來不及互相威脅,馬上從各個方向滾出平台,安龍兒速度最快,一滾出平台底就撲向那十個剛剛開完槍的人,黑風從十支槍上掠過,一排槍手象多米諾骨牌那樣依次倒地,人人都扔下槍,抱著受了刀傷的雙手慘叫著跑回山坡上。
《斬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