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我說:「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但是我一時半會兒還到不了那個境界……」
  話說了一半,走在前邊的大黃狗忽然叫了兩聲。我們立即停下腳步,抬頭往前看去,但見冰裂深處有一道亮光。
  距離較遠,當中又有寒冰阻隔,看不出是什麼東西在發光,晃來晃去的似乎在動。涅涅茨人抽出弓箭,扣在弦上。我攔下他,讓他先別放箭,過去看明白是什麼再說。四個人穿過冰裂往那邊走,對面那道光亮也往我們這邊移動,雙方越來越近。
  我不由得緊張起來,摸出了懷中的短刀。臭魚也是如臨大敵,握緊了棍棒。忽聽一聲犬吠,打冰錐後邊躍出一條猛犬,既不是狍子屯常見的獵狗,也不是犬戎傳說中的巨獒,身長短尾,個頭不小,雙目有如銅鈴,樣子極為兇惡,見了人立即上前撲咬。那猛犬撲得雖快,涅涅茨人的弓箭更快,「嗖嗖嗖」連發三箭,將猛犬射倒在地。不等它再次躍起,臭魚上去補了一棍子,打得狗頭開花。
  臭魚說:「冰層下邊怎麼會有野狗?」
  我說:「不是一般的野狗,這是獵熊犬。」
  我曾聽說過關東有人用猛犬打熊,三四頭獵熊犬可以將巨熊咬死,我卻從沒見過這種猛犬,因為如今不讓打熊了。大興安嶺以西的冰原之上罕有熊跡,更何況這天寒地凍的時候,熊都已經鑽進樹洞蹲倉了,獵熊犬卻是從何而來?
  一個念頭還沒轉過來,冰錐後邊又走出一個人,頭戴狼皮帽子,手中端了一支獵槍。我以為遇到了冰原上的獵人,正想說是獵熊犬撲上來咬人,我們是被迫將之擊斃。怎知對方見了有人,也是吃了一驚,舉槍要打,卻絆在死狗身上,一個踉蹌撲過來,正撞在一根豎起的冰錐上,戳了個透心涼,兩條腿蹬了幾下,當即死於非命。
  四個人駭然呆立,沒想到會出人命。
  臭魚說:「你們瞧見了,他可是自找的!」
  我撿起「狼頭帽子」帶的獵槍,心中不覺一動。那是單筒桿兒炮,有四十發黃銅彈殼,裝進黃銅彈殼的火藥可以調配,裝得越多殺傷力越大,雖然是單筒,裝填速度卻很快,比鳥銃桿兒炮先進得多,近乎於獵槍。以前打巨熊才用得上,如今可沒人用了。風雪肆虐的冰原上,只有為數不多的蒙古荒原狼,打狼可沒必要帶大口徑獵槍,也用不上獵熊猛犬。再說寒潮來到,冰原上的涅涅茨人都躲進了大山,誰會在這個時候到冰原上打獵?
  我打手勢問涅涅茨人:「你認不認識這傢伙?」
  涅涅茨人搖了搖頭,他見「狼皮帽子」帶了頭燈和繩索,便動手摘下來,又從那人的背包中找出了乾糧和炸藥。
  籐明月說:「槍支炸藥、獵熊猛犬、頭燈長繩……」
  我大吃一驚:「是為了對付冰原下的狼獒?」
  【5】
  臭魚說:「不是打狼的,那是來找戎人古墳的?」
  四人正在亂猜,只見遠處有光束晃動,又有人往這邊來了。我們感覺到情況不對,來不及搬開死人,僅將死狗推進冰裂,然後關掉頭燈,躲進了冰壁裂縫。
  我低聲告訴涅涅茨人:「別讓大黃狗出聲!」
  話剛說完,兩個狼頭帽子走到了近前,二人一胖一瘦,他們見到讓冰錐戳穿的死人,先是「咦」了一聲。
  前邊的胖子說:「吳老六,你手下這都是什麼炮手,全他媽笨手笨腳,沒一個頂用!我說這孫子上前邊找路,怎麼去了半天不見回來,原來摔在這兒見了閻王!」
  那個叫吳老六的炮手說:「二老肥你可別忘了,啥叫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那都是難免的,你剛才不也摔了好幾次了?」
  二老肥說:「孫子,你他媽是槓頭啊?我說你一句你頂我兩句?」
  吳老六說:「你一口一個孫子,我頂你兩句你都受不了?要不是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我先在這兒捅你兩刀!」
  二老肥說:「孫子你別跟我賣狠,我還真不信你這個!你等我找我大哥去,你不等我你可是我孫子!」
  我和臭魚躲在冰壁後邊,聽到兩個「狼頭帽子」的對話,皆是大吃一驚,那個叫吳老六的炮手,我們沒見過,聽他說話是邊上口音,關外的炮手不同於獵人,全是見錢眼開的亡命之徒,專幹盜獵搶劫一類的勾當,跟過去的土匪沒有兩樣。那個人稱二老肥的胖子,我和臭魚見過幾次,他還有個大哥,人稱大老肥。大老肥是個狠主兒,背了好幾條人命,那可不是好惹的,有根有葉有勢力。二老肥色厲膽薄,什麼本事都沒有,說話還特別招人恨,經常借他大哥的名頭,到處耍橫。二老肥遇上惹不起的,永遠是那一句話:「你等我找我大哥去,不等我你是我孫子!」
  我正納悶兒的時候,後邊又來了二三十個「狼頭帽子」,一個個身背桿兒炮,如狼似虎一般,頭燈火把照得冰裂間一片通明。為首的一個竟是「對兒九」,還有個冷艷女子,二十來歲,仙鶴似兩條長腿,那是九伯的侄女官錦。
  我見這荒無人跡的冰原上突然冒出來這麼多人,還有幾個是我認識的,意外之餘,也感到後背發冷。只聽大老肥陰沉沉地說:「你們在前邊吵什麼?」
  二老肥說:「哥哥,這孫子他敢不服你!」
  吳老六白了二老肥一眼,沒搭理他,對大老肥說:「在前邊探路的炮手,摔在冰錐上戳死了,他跟了我好多年,家裡邊上有老下有小……」
  大老肥說:「吳老六你儘管放心,我從不虧待兄弟。」
  吳老六說:「肥爺,你讓兄弟我把能找來的炮手全找來,又牽上二十多條獵熊犬,你可知道,三條獵熊犬咬得死一頭大熊,那傢伙老能吃肉了,光給它們吃肉得吃多少?我可一直尋思,有多大的活兒,犯得上這麼興師動眾,掙的錢夠兄弟們分嗎?」
  【6】
  九伯不動聲色,只對大老肥使了個眼色。
  大老肥會意,告訴吳老六:「你也知道,不是驚天動地的東西,九伯可不會出山。」
  我和臭魚背後發冷,聽他們說話這意思,竟是九伯帶了一隊炮手,來到了冰原之下。
  吳老六說:「九伯收山太早,我們兄弟只恨生不逢時,要不也跟九伯發了財了!」
  二老肥說:「孫子你這樣的還惦記著發財,你長那腦袋了嗎?別他媽做夢了,你以為你放個屁就能把自己崩天上去?」
  吳老六氣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當著大老肥的面卻也不敢發作,他手下好幾十個炮手,個個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兒,他倒不怕大老肥,而是不想因為跟二老肥鬥氣,耽誤了掙錢,只好裝成聽不見。
  大老肥瞪了二老肥一眼,讓他趁早閉嘴,又接著對吳老六說:「以前你是沒趕上好時候,如今可也不為遲。古墳中埋了多少稀世珍寶,我之前已經跟你說了。必是身上有『仙蟲』的人,方才有命進去,但是誰吃下『仙蟲』也活不成。挑水胡同西南屋下有口棺材,棺材中是個明朝宮女,『仙蟲』不在別處,在明朝女屍身上。九伯是何等眼力,早看出來了,可是不敢拿,在挑水胡同擺攤兒賣東西,是為了盯著西南屋下的棺材,他放下多少大買賣不做,等了那麼多年,一直苦無良機。後來九伯放出風去,引來一個五行道餘孽三姥姥,到挑水胡同取寶,三姥姥沒那個命,死在西南屋了,結果有倆胡同串子,誤打誤撞吃了『仙蟲』,命大沒死,說起這二人,那還是九伯的世侄。倆孫子嚇壞了,跑來請九伯指點。九伯為了免於打草驚蛇,當面也不說破,只給他們指點了一條路,讓他們去找戎人古墳。倆孫子為了活命,來大興安嶺到處找。前些天他們在挑水胡同,說起發現了一個屯子,住在當地的人,皆是當年遼軍征伐犬戎的後裔。挑水胡同一個叫張有本兒的,那也是在九伯手下混飯吃的,聽到這倆人說的話,趕緊跑去告訴九伯。九伯覺得八九不離十了,這才讓咱們多找人手,一路追蹤過來,來到冰原之上卻沒了蹤跡!」
  我和臭魚聽到大老肥的話,心裡邊又驚又怒。原來九伯盯上西南屋下的棺材,已有幾十年之久,他可真等得起,我們是上了他的當了,想不到大老肥、二老肥、張有本兒等人,全是他的手下。此時一想,他又不在挑水胡同住,擺攤兒賣東西,何必在少有行人的挑水胡同,我們真是太大意了。
  大老肥又說:「九伯說他們上不了天,至多入地,看來古墳也在這下邊。」
  吳老六說:「九伯神通廣大,他看準了不會有錯,至於他那倆大侄兒……」
  大老肥說:「他們兩個活寶沒用,找到古墳之後,你按老規矩來。」
  吳老六說:「妥了,活的不好整,死的卻不難。」
  大老肥說:「冰裂又窄又滑,你讓炮手們謹慎些個,當心摔在冰錐上被戳死。」
  吳老六說:「我這些兄弟,個個身手了得,摔死一個只是意外。」
  大老肥說:「摔死一個或許是意外,可他帶的槍支和猛犬怎麼都不見了?」
  【7】
  吳老六撓頭道:「槍支也許掉到什麼地方了,狗怎麼也沒了?跑哪去了?」
《無終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