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多年行走江湖的生涯,養成了我隨時戒備的良好習慣。要想不在江湖陰溝裡翻船,小心謹慎最妙。
  發出聲音的地方是個稍微凹進去的石龕,正是燈光照不到的死角。石壁上的苔蘚極厚,散發著碧油油、濕漉漉的光芒。一雙灰色的死氣沉沉的眼睛,正靠在苔蘚邊,空洞地盯著我。乍看上去,這雙眼睛極為古怪,大而深凹,沒有常見的黑眸和眼白,只是毫無生氣的一片灰色。
  我感覺自己在大眼睛的逼視下,呼吸漸漸急促起來,猶如在幾千米的地下古墓裡,給皮肉腐朽風乾的木乃伊死死盯著,渾身毛骨悚然。接著,我發現大眼睛的主人,是在石壁上倒懸著的,頭下腳上,似乎正在修煉某種神秘的功夫。
  「噗」,這人的雙掌又是一拍,跟著走廊深處,有人回了一掌,也是乾癟的「噗」聲。
  大眼睛眨了一下,慢慢合上。我的眼睛在最短的時間內適應了黑暗,並且看清楚這人是個女孩子,身材瘦如薄紙,雙腳倒勾在石龕頂上的一道橫縫裡,全憑腳尖的力量把自己懸掛在這裡。
  無疑,她就是錄像上跟在薩罕長老身後的女孩子,也即是那老頭的女弟子。
  她的灰色衣服鬆鬆垮垮地纏繞在身上,像一隻白天休息的巨大蝙蝠一樣,充滿了詭異的味道。
  再向前走了二十步,兩邊石壁上出現了層層疊疊的紅色符號。那些彎彎曲曲的象形文字,可能是以紅顏料塗上去的,怪異之極,像魚、像鳥、像星辰、像走獸,千奇百怪。於是,空氣裡又多了紅顏料的苦澀味道,讓我一次次皺起鼻子。
  再向前,沒有了燈,只有無邊的黑暗。想像不到,薩罕長老竟要深藏這種地下黑洞裡,彷彿在躲避什麼仇敵一樣。我的思維觸角一直很靈敏,從前江湖上的高人躲避仇家時,很多就會在地下挖一個極深的地洞,設置重重機關禦敵。
  「薩罕長老,是我,是我們。」手術刀低聲叫著,聲音謙卑溫和。
  我伸手撫摸著近處石壁上的紅色符號,腦子裡回想的卻是地下隧道頂壁上那個非馬非牛的奇怪圖像。埃及文字博大精深,分支錯綜複雜,沒有人能識別全部的埃及文字,所以,歷史上流傳下來的那些壁刻、圖書基本屬於「天書」,對現代人類社會沒有任何意義。
  在我的手指觸摸下的,是一個類似於捲曲的長蛇的符號,它有點像潦草的中國北方的蒙古文字。與它相隔最近的符號,一個像挖掘泥土的鐵鍬頭,一個像某種具備很多鑽頭的挖掘機械。在我眼裡,這些天書文字,毫無實用價值,就像過了期的報紙新聞,除了當垃圾清除掉,再沒有其它用途。
  黑暗中突然亮起了燈,我的眼睛給晃了一下子,重新睜開之後,方才知道前面是個巨大的圓形石室。高度五米,直徑二十米不少,真的很難相信,在黑咕隆咚的地下,能有如此中規中矩的石室,不得不佩服手術刀為了建造這地下研究所花費的巨力。
  四壁全部呈現一種深沉的鐵灰色,猶如暮氣沉沉的夜空。那些遍佈四周、頂、地的紅色符號,猶如夜空上綻放出的紅色禮花,無處不在,洶湧熱烈地湧入眼眶中來。置身其中,猶如身在紅色的古怪海洋裡。
  石室中間,有個兩米直徑的地球儀墩在一座黑色的木架上。地球儀是在全球各地隨處可見的地理工具之一,唯一不同的,就是上面標注的各國文字,而它們無論體積大小,圖形線條比例完全相同。
  地球儀如此龐大,顯得站在它旁邊的老人非常渺小。
  「薩罕長老,您覺得還好嗎?」手術刀的聲音透著無比熱情,大步進了石室,向薩罕走過去。
  我猶豫了一下,舉步進去,突然覺得心神不寧。我自小就討厭這種無處不在的大紅顏色,為此曾多次咨詢過生理醫生,害怕自己患的是某種怪病。
  薩罕與手術刀握著手,目光卻轉過來盯著我。他的眼睛裡帶著「耀眼」的光,那種精神熠熠的感覺猶如兩道熱流撲面而來。他身上披著一條灰色的毯子,當然上面也無一例外地畫滿了紅色符號。他的白頭髮極長,直拖到腰間,嘴唇和下頦上的白鬍子則耷拉到腰間,柔順安靜。
  我試圖避開他的直視,又前進了幾步,站在一個四米見方的沙盤前面。
  地球儀與沙盤,一個是新時代科技的產物,一個則是古人打仗時用來調兵遣將的工具,同為地理學上的專業用具,卻是一個在今、一個在古,毫不相干。
第033章 幻像魔突襲
  「風,你看到了什麼?」薩罕長老開口,聲音雄渾,在石室裡不僅帶起了回聲,更似乎將他體內飽滿澎湃的力量一起釋放出來,連空氣一起震動。
  沙盤裡高高低低的山脈河流連綿不絕,最中心處擺放的竟然是錯錯落落的十幾座金字塔。既然有這種建築物,沙盤代表的必是埃及國土無疑。很快的,我辨認出了埃及人賴以生存的尼羅河,彎彎曲曲橫亙在沙盤中央。
  「風,我知道你心裡的疑惑,來吧,讓我們一起把它解開,一起解開幻像魔的秘密。」他放開手術刀的手,雙臂上舉,仰面向上,低聲誦念了一句古怪的咒語。隨之,石室裡的亮度至少提高了三成,就連那些鐵青色的石壁也彷彿能自動發出隱隱約約的光芒來。
  這一瞬間,薩罕長老渾身散發著一種神秘而高亢的力量,像沙漠裡矗立著的某些巨大石刻雕像般,讓人屏息仰視。
  室頂,除了紅色符號,竟然星星點點分佈著很多閃閃發亮的銀點。以我豐富的天文學知識,迅速辨清沙盤上方的星星分佈與埃及人觀測星空時得到的結果完全相同,並且星星間的距離比例分明,絲毫不差。
  薩罕長老在地球儀上輕輕一撥,那個巨大的球體緩緩轉動起來,上面黃色的土地和藍色的海洋,不住地交替閃現。
  手術刀沉默地看著他的動作,讓開在一邊,不住地眨著眼睛。
  「我心裡的疑惑?長老,您知道我的疑惑?」
  他沒有回答,緩緩呼出一口氣,雙手握在一起,微笑著向我走過來。
  燈又熄滅了,黑暗中,益發顯出室頂的星光清晰閃爍,而地球儀上、沙盤裡到處都有銀光閃動著。
  「風,我認識你的哥哥,相信我!相信我所說的一切話,它們對你的生命有莫大的意義。」他已經來到我身邊,向我伸出雙掌:「來,把你的手給我,放在我掌心裡。」
  我駭然發現,他白皙的掌心裡,竟然沒有一條手紋,平滑乾淨。
  按照中國古老的掌紋相法所說,沒有手紋的人,前世必定是遭神佛詛咒過,而且今生不得善終。所謂「天機不可洩露」,這種人都是妄發言論、揭破天機之輩。所以,世間看相算命、行巫拜神的人多是瞎子、聾子、瘸子、癱子之類的天生殘廢。
  「來吧,來吧……相信我……」他的聲音帶著奇異的催眠功效。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來,平放在他掌心裡。
  「看著……看著我的……我的眼睛……」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無比遙遠空洞,手心裡傳遞過來一種緩慢的暖意。我凝視他的眼睛,那雙黑而亮的眼珠像清晰無比的黑色鏡子,反映出我略帶惶惑的臉。
  耳朵裡,突然有了緩慢的誦經之聲。我聽不懂那些晦澀古怪的字句,但從每個字的節奏、語氣裡完全感覺得出那是誦經聲,因為那些聲音跟中國僧侶、尼道們的誦經聲一模一樣。而後,我又聽到了早先在沙漠營地裡聽到的神秘鼓聲。
  「長老——」我開口要說話,手心裡吹過一陣風,薩罕已經先開口,不過聲音彷彿是從手心裡傳過來的:「別說話,用你的心去聽、去想、去思考,我就能知道,諸神就能知道。」
  以前在梵蒂岡時,教廷裡的一個「傳心術」大師曾帶給我同樣的體驗,根本無須開口,對方便能聽到我心裡的話。現在,薩罕長老使用的,正是類似於「傳心術」的功夫,不過比教廷裡那位高人,更高明數倍。
  「風,所有的秘密,都是圍繞你的哥哥產生的。他仍舊活著,你知道嗎?用心傾聽,你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心跳、他的聲音……如果不是我的法力受損,我甚至能讓你看到他目前所處的環境,可惜……可惜……」
  我真的彷彿聽到有人在緩慢粗重地喘息著,伴隨著微弱的呼救聲。不過在半催眠的狀態下,根本無法肯定到底有沒有那種聲音。我眼角的餘光一直在斜瞟著室頂的星空,在星空分佈的東南角,有一顆中等亮度的星星,一直在劇烈地閃耀著,頻率非常快,而且發出的白光中,摻雜著另外的一道紅光。
  從天文望遠鏡裡看到過宇宙中的火星,的確是赭紅色,狀如燒焦了的土地,但跟這星星的紅光又不盡然相同。
  「風,去救他吧,去救他吧,在他行走的路上,歷經一切,最終揭開地球的秘密……」
  我努力地挺起腰板,要從催眠狀態裡醒過來,因為我最不喜歡被別人掌控的束縛感。憑著我十幾年的神秘內功修煉,在退了小半步後,腦子一陣清涼,手掌也脫離開了薩罕的掌控。
  「地球的秘密?」我對他的話一點兒都不理解。
  「對,地球的秘密!」他回手向地球儀方向指著,黑暗中,那個巨大的球體仍舊在轉動,速度平緩。
  我到這裡來,本來是想請教關於「幻像魔」的事。隧道裡發生的一切,無法用人類的物理知識解釋,只能求助於神話傳說。
  我看不到手術刀,黑暗中似乎有無窮無盡的寒風悄無聲息地吹過來,令我裸露在外面的臉、脖頸、手如被刀割一般。
  「好好看你哥哥留下的日記本,看懂了他,你可以少走很多彎路。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不多了……」
《盜墓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