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

  「蘇倫……蘇……倫……計劃……」手術刀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右手掐在喉嚨上,握著寶石的左手卻又在拚命地拉扯右腕,身子也奇怪地扭來扭去,彷彿有兩股力量在他身體裡急驟交戰。
  「計劃……計劃……計劃……」在左手的攀扯下,掐在喉嚨上的右手被硬生生扯開,但他艱難地重複著。看得出來,他的身子已經無法自由掌控,站在池子邊,扭動著奇怪的舞蹈。
  蘇倫猛地舉起了左手,亮出那塊漆黑的腕表,破釜沉舟般嚴肅地看著我的臉:「哥哥從十三號別墅的秘室裡出來之後,曾經跟我談過,他的身體已經被邪惡的力量掌控,隨時都會處在崩潰的邊緣。當外來力量控制他身體時,我就引爆預埋在他心臟深處的電子炸彈——現在,這個時刻已經到了……」
  她的右手拇指重重地壓在表盤上,神情凝固如堅冰。
  要一個女孩子親手炸死自己的哥哥,是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換了我都不一定能做到。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她喃喃地叫著,淚水在眼底深處徘徊。按下那個隱蔽的按鈕,或許只需要幾十牛頓的力量,但要做這個「按下」的決定,卻幾乎是得耗盡她一生的良知。
  「我們沒有別的辦法,沒有別的選擇了……」我被逼說出了這麼殘忍的話。在所有人裡面,只有我見識過幻像魔影子的厲害,如果地球被毀滅,大家都得死,毫無選擇的餘地。趁我們還可以選擇,至少要做些什麼。
  沒有人敢率先開槍,剛剛手術刀突然進退的那種風馳電掣般的速度,已經將所有士兵震住了。包括滿臉高深莫測的詹姆斯在內,全都緘默不語。此時的決定權,只掌握在蘇倫手裡,如果能炸碎手術刀的軀體,就能連那個邪惡的幻像魔影子一起毀滅了。
  手術刀踉蹌著後退,但他眼裡的邪惡神色又佔了上風之後,突然凌空倒翻,躍向深池中央的石台,身法詭異之極。那麼遠的距離,他只像猿猴般一躍,便輕飄飄地落在石台上。
  那是土裂汗大神秘室的入口,如果任由他進入秘室,事情就糟糕到極點了——
  「哥哥、哥哥、哥哥……我多希望你再答應我一聲……」她在喃喃自語著,目光一直遙遙望著石台中央的手術刀。手術刀的手向那個原先嵌著「月神之眼」的坑穴伸過去,這個接觸動作,或許就是進入秘室的不二法則。
  我不想逼蘇倫做什麼決定,像她那麼堅韌頑強的女孩子,一定能有自己的決定。
  所有人情不自禁地靠近池邊,看著手術刀的手放在那個石台的小坑上面,變化陡然發生。他的手消失在空氣裡,接著是肩膀、頭、脖頸、腳、小腿……這種消失方式明顯跟我此前的經歷不同,更像是一個被一點一點擦掉的電腦圖像。
  我放棄了,我不想埋怨蘇倫,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為了地球大眾的利益捨棄自己的親人,並且是唯一的親人。如果幻像魔的影子可以成功地殲滅能量耗盡的土星人,那麼他就能救出被封印在「水晶之棺」裡的幻像魔,從而讓地球提前進入「大七數」的噩夢。
  「哥……哥……」
  「轟——」一聲巨響,手術刀殘存的身子立刻粉身碎骨,向四面八方飛濺開來。
  蘇倫軟軟地倒在了我的懷裡,臉色蒼白如紙,瞬間便昏厥了過去。
  當我把寶石交到鐵娜手裡,所有關於土裂汗金字塔的發掘過程便這麼平平淡淡地結束了。
  我所經歷的土星人密室裡的一切,在他們的記憶中根本都不存在,只看到我握刀、伸手、取寶、退回這個過程,其餘一概不知。所以,在離開土裂汗金字塔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午夜夢迴、夜深人靜時我都會捫心自問:「土星人密室的那一幕,是在時間的長河裡真實發生過的嗎?還是只存在於我內心裡天人交戰的一次幻想?」
  再次仰望星空時,我會不由自主地凝視土星的方向,對科學家們那些言之鑿鑿的「土星沒有生命」的闡述,產生最深刻的懷疑。
  最值得記錄的一件事——我們退出金字塔後,所有人戴著的表都發生了奇怪的偏差,竟然跑慢了二十四小時。
  我們失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當營地裡駐紮的一百名以上的士兵都確實無誤地證明這一點時,鐵娜等人才驚恐的意識到:「二零零五年十一月八日這一天,在當時進入金字塔的人的生命裡,永遠都不存在了!」
  做為一個現代社會的地球人,已經習慣了一周七天、一個月三十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如果其中一天突然在自己生活中、記憶中不存在了,而是從十一月七日的上午十點一下子跳到了十一月九日的上午十點,出現了時間的斷流——這是一種什麼感受?會對包括我跟蘇倫在內的這部分人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寶石屬於埃及政府,就像意外得到的那塊超級金錠也理所當然地被政府收繳一樣,所有圍繞發掘土裂汗金字塔而死的人,肯定會隨時間的流逝而被所有人淡忘。死掉的英雄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是要像鐵娜一樣風風光光地站在所有的埃及人面前,慷慨激昂地描述自己是如何捨生忘死拿到「月神之眼」的。
  埃及小國,在國際收藏界又將掀起一陣人聲鼎沸的探險尋寶高潮。
  得到寶石之後的鐵娜興奮不已,告訴我說要把這個地下墓穴正式申報埃及一級旅遊景點,並且把我探底取寶的英雄故事拍成電影電視,向全球發行。
  我們曾在夕陽落日下有一次促膝長談——
  「風先生,總統府有個特級機要大臣的職位一直空著,這個位子,是留給極度效忠於總統的聰明人的,你想不想做這個聰明人?」她沒有一如既往地滿身戎裝,而是換了埃及女孩子最愛的花團錦簇的長袍,盤起了金色的頭髮,幹練優雅,儀態萬方。
  夕陽在她身後,將她年輕漂亮的臉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我微笑著,像是在聽一個別人的故事,根本與我無關。其實,就在兩天前,詹姆斯又舊事重提,勸我加盟印度的特殊組織,開出了天價年薪、天價特權的優厚魚餌,被我婉拒掉。
  臨時我還不想成為某個小國的「特殊」人員,我就是我,自自在在地陪在蘇倫身邊,過一段安心又開心的日子不好嗎?何必為了蠅頭小利而無恥出賣自己?
  鐵娜說了很多,關於未來、理想、愛情、權力、統一非洲甚至統一地球——
  我只問她一個問題:「當你得到一切,卻發現明日就是『大七數』的大限,你會不會後悔自己不該貪婪地收集一切窮奢極欲的東西?或許,今天的我們,什麼都不缺,缺的只是時間。」
  在她的書桌上,我留下了兩行灑脫的中國草書——「與最愛的人相濡以沫,與次愛的人相忘於江湖。」
  鐵娜黯然問:「誰是你最愛的人?是蘇倫嗎?還是那個——殺了谷野的日本妖女?」
  我搖著頭,微笑不語。怎麼可能是籐迦呢?我不會喜歡日本女孩子,永遠都不會。
  「關於那件案子,我還有一卷錄像帶,是我在那個帳篷裡偷偷安置的。相信它能幫你做出完全不同的判斷,事實總是與真相相差甚遠,殺死谷野的人其實是——」她在關鍵時刻停住,嫵媚地望著我,「條件是……」
  我微笑著搖頭拒絕了她,條件是什麼,我們都很清楚。
  此刻,我突然發現她的問題很難回答:「自己最愛的人是誰?會是蘇倫嗎?如果不是蘇倫,又會是誰?」
  一周之後,按照十三號別墅的保險櫃裡留下的手術刀的遺囑,蘇倫接收了他名下所有的產業,並且他的遺囑裡白紙黑字地寫著:「所有的財富,由我跟蘇倫共同擁有。」
  尤其讓我驚愕的是,他早就感覺到幻像魔影子的入侵,只是用人類的微小力量來對抗強大的異空間來客,仍舊是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在一本厚厚的字跡潦草的日記裡,他幾乎記下了被幻像魔影子入侵後的所有細節,以下的話,是特意講給我聽的——
  「當某個人知道自己最終走向滅亡時,心情的晦暗淪喪是根本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風,我的一生,看似風光,但跟『盜墓之王』楊天大俠相比,簡直卑微如草芥。只有他,才配得上『大俠、英雄』這樣的稱號。他雖然一直拿我當朋友、當兄弟,但我永遠都知道,即使身為他麾下的一名走卒,也是我最大的榮幸,遑論他教會了我那麼多,給予我那麼多。在我心裡,自始至終把他尊為老師和前輩。」
  「知道嗎?保險櫃裡所有的這些產業,有半數以上是他轉送給我的——我感激他的無比信任,才會毫不猶豫地聽他的指令,不遺餘力地推動土裂汗金字塔的工作。不管發掘的結果如何,只要是他說過的話,就算拚死去做、肝腦塗地我也在所不辭。」
  「如果有一天是由你來打開保險櫃,可能我已經死了,拜託你好好照顧蘇倫,那是我唯一的牽掛——楊天大俠仍舊活著,他那樣的『天人』是永遠不會死的,記住我的話,找到他,無論費多少力氣,一定要找到他,因為只有他才能徹底打破《諸世紀》上的恐怖預言……」
  現在,我確信大哥仍舊活在地球上,並且會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的線索去搜尋他。
  令我欣慰的是,蘇倫已經從巨大的悲慟中恢復過來,重新振作,開始了嶄新的人生旅程。
  埃及古墓的經歷到這裡似乎該告一段落了,因為關於「月神之眼」的故事已經塵埃落定。它將被鐵娜放進總統的私人博物館,永久地加以珍藏,並且雄心勃勃要在空蕩蕩的土裂汗金字塔裡建造一個新的埃及文物展示博物館,使之成為繼胡夫金字塔之後的第二個埃及旅遊名勝——但這絕不是結束,而僅僅是個開始,很多令人頭疼欲裂的謎題,一個個孑孓排列著等待我去拆解……
  土裂汗金字塔真的會沉入地下嗎?
  籐迦會在「還魂沙」的召喚下醒來嗎?
  真正的谷野,會不會重出江湖,為自己的弟弟報仇?
《盜墓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