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

  我向寶塔的正北面一指,冷笑著:「『洗髓堂』那邊青煙繚繞,肯定是有重大的法事在進行。怎麼?寺裡不歡迎外人參觀?需要故意隱瞞?」
  「洗髓堂」是楓割寺主持神壁大師獨居之處,向來謝絕遊客參觀,但同時那邊也只是做為神壁大師的居所,絕不會有那麼濃重的煙霧飄散出來。自從轉過月洞門開始,我就注意到那些青煙不斷地隨風飄散著,奇怪的是,只見青煙,不聞鐘鼓木魚聲,那會是一場怎樣奇怪的法事呢?
  兵見張口結舌,根本無法回答。
  從此處去「洗髓堂」至少要繞過四道迴旋的長廊,路程延展長達一公里不少,我不是多事的人,如果不是記掛著籐迦的事,才懶得發問。
  我們之間出現了尷尬的冷場,兵見咳嗽了幾聲,含混地說:「風先生,那是敝寺內部的隱私,與外人無關。咱們還是去別處看看吧……」
  我只能開門見山:「兵見大師,我知道有個叫做籐迦的女孩子,已經被送入楓割寺來接受高僧們的救治。她是我的朋友,變成植物人之前,我們一直在一起。所以,如果這場法事跟籐迦小姐有關的話,請轉告神壁大師,我希望能見她一面,並且可能給予神壁大師一些有用的資料……」
  想起籐迦的神秘身份,我才會聯想到楓割寺的古怪法事。其實,我能給人家什麼幫助,除了詳細描述金字塔古墓裡的詭異事件,還能提供什麼?那個該死的「還魂沙」也根本沒發生任何作用,我們都是被龍、耶蘭給騙了。
  兵見的臉色連變了數變,半張著嘴瞪著我。
  我知道,那場法事就是為籐迦而設的,我說中了兵見的心事。
  「那是寺裡的事,我職位低下,什麼都不瞭解,抱歉。」兵見婉言謝絕。的確,以他的身份地位,只比普通雜役高上一點點,連參於法事的資格都沒有。
  我大步向正北的月洞門走,已經下定了「硬闖」的決心。
  兵見一愣,霍的一躍,雙手平伸,擋在我面前,臉色一沉:「風先生,寺規森嚴,請不要亂闖。」
  這時候,隨著太陽西墜,所有的陽光都被寺院的西牆擋住了,視線竟然開始漸漸模糊。我相信,楓割寺裡的黃昏會比別處來得更早一些,大家如同生活在一個巨大的井底——驟然間,我記起關寶鈴描述過的幻覺,她一直都有「坐井觀天」的感覺,會不會就是我現在的感受?
  忍不住突然仰面望向天空,果然覺得,昏黃的天空顯得格外縹緲遙遠,完完全全是「坐井觀天」的意境。一陣徹骨的寒意突然充斥了我的全身,禁不住用力打了個寒噤,身子連抖了四五次。
  如果關寶鈴在幻覺中有那麼強烈的感受,會不會她所說的都是真實經歷?她根本沒有騙誰,而是千真萬確地有了一次異時空的奇怪遭遇?
  隔著衣服,我再次摸了摸那枚黑銀戒指,同時想到自己到楓割寺來的另一重使命,便是找到瑞茜卡問個明白。
  「風先生,請不要亂闖,否則,小僧職責所在,難免要得罪了。」兵見臉上的笑容已經收斂起來,腕骨、肘骨、肩骨都在喀喀作響,那自然是活動筋骨的前兆。
  從他的走路姿勢裡,我早就看得出他至少身懷空手道、柔道兩方面極為不凡的造詣——
  「我只想見籐迦小姐,能否通融一下?」我隱忍不發,畢竟是在日本人的寺院裡,不是好勝逞強的時候。再說,我只是想面見神壁大師,如果是為了籐迦好,他肯定會接見我。
  兵見身體裡的關節喀喀聲響得更激烈,並且右腳慢慢後撤一步,變成了最適合發力衝拳的弓箭步,無聲地拒絕了我的要求。
  向北面「洗髓堂」方向望去,青煙越來越濃重,似乎有幾千支香燭同時點燃,但偏偏空氣裡卻聽不到任何誦經聲、敲打木魚聲,透著說不出的古怪。任何一種法事,除了焚香燒紙之外,肯定得有誦經敲打,這都是必不可少的固定程序。
  「那好,咱們就彼此得罪一回——」我沒有任何準備姿勢,前腳一抬,已經插入兵見的兩腿之間,隨即肩膀斜撞他前胸。
  兵見身子一扭,避開我這一撞,雙手搭在我肩膀上,一正一反,發力便扭,正是柔道裡的狠辣手法。他雖是寺院僧人,出手卻毫無「仁慈」概念,這一扭之下,目的便是要令我的右肩脫臼,失去戰鬥力。
  他的應變手法早在我計算之內,所以當他的手觸到我的肩膀開始發力之時,陡然大叫一聲,向後仰跌出去,後腦勺重重地磕在石板上,頓時鮮血橫流。
  我撣了撣衣袖,冷笑著:「出家人講究慈悲為懷,閣下的出手比市井小混混還毒辣,難道這就是楓割寺的修養水平?」他出手越狠,被我「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反彈出去的力道便越重。乳白色的石板地,立刻被塗上了鮮紅的一行,斑斑駁駁,如同春天裡爛漫的櫻花。
  兵見頑強地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雙臂一分,變成空手道的「手刀」,仍舊擋在我面前。鮮血染紅了他的僧袍,一直不停地向下淌。
  「非常抱歉,我只是要求見神壁大師,何必苦苦阻擋?」我向前逼近,對他的傷勢愛莫能助。他一味地阻擋我去「洗髓堂」,無異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而且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外國人上來便下狠手,就該稍稍給他些懲戒,否則他就越發無法無天了。
  兵見咬著牙,臉上忽然露出絕望的苦笑:「風先生,放你過去,就是我的失職。神壁大師說過,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可以踏入『洗髓堂』半步。這是我的職責,就算放你過去,也只能是踏著我的屍體過去……」
  他後腦勺灰色的傷口血流很快,幾句話的功夫,已經在腳下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血泊。這種淌法,若沒有緊急救治,再與人動手過招,只怕很快就得血盡人亡。
  我鬱悶地歎了口氣,正打算放棄前進的想法,跟兵見無冤無仇,何必損傷了他的性命?
  兵見口袋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他連退數步,一邊斜著眼睛看我一邊接電話,語氣非常恭敬:「是,我是兵見。什麼?主持要見這位風先生?好好,我馬上請風先生進去,馬上、馬上!」
  他合上電話之後,神色轉憂為喜:「風先生,神壁大師請你進去,實在抱歉,耽誤了你的寶貴時間……」這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讓我也有些愕然,歉意地取出手帕遞給他。
  那個黑銀戒指,此刻便握在我手心裡,沉甸甸的,像極了此刻的心情。
  兵見用手帕暫時摀住傷口,帶著我快步穿越重重疊疊的迴廊,一直向北。
  我能感覺到,地勢正在步步拔高,整個寺院裡,寶塔的中心是地勢的最低點。此時,很想取出電話與蕭可冷交流幾句,尋福園方面,以她為當家主事人,想必對楓割寺裡的複雜佈局有很多獨到的想法,但這念頭只是一轉,還沒來得及實施,兵見已經向前苦笑著一指:「風先生,前面那個月洞門進去,就是神壁大師的『洗髓堂』。我的等級低微,不得召喚,不敢進去。」
  我滿含歉意地向他點點頭,大步向前,穿過那道被巨型的櫻花樹遮掩去大半的月洞門,面前出現的竟然是另外一個奇怪之極的場景——
  至少有三百餘名灰衣僧人盤膝坐在院子裡,雙手合十,面向正北,嘴唇不停地翕動默念。映入我眼簾的,只是一顆顆黯淡無光的光頭,佔據了這個佈置精緻的院落的大半。僧人後面,橫七豎八地坐著三十幾個衣衫服飾各異的工人,雖然他們的雙手也合十在胸前,臉上的神色卻是非常木然,根本沒有參禪打坐的模樣。
  院子裡的人合起來大概在三百五十名左右,加上門廊下端正坐著的二十名滿臉皺紋的老僧,整整有三百七十人鴉雀無聲地坐著,他們的坐姿是在向著正北面灰白色的禪房圍繞著。
  禪房正面是一扇普通的紙質推拉門,但那門上繪著一幅巨型的櫻花圖,燦爛嬌艷之極,大團大團火紅色的櫻花此起彼伏地閃亮著,像是在門前燃起了一堆永不安靜、永不熄滅的篝火。整幅畫的背景,是綿延起伏的木碗舟山與楓割寺「亡靈之塔」,畫得極為神似。
  我毫不停頓地一直走向禪房門口,滿院的人毫無反應,彷彿我在他們眼裡,只是纖塵不起的透明人。
  到達門口之後,我略一停頓,不知要不要貿然敲門造訪。
  忽然,門唰啦一聲被拉開了,有個身材矮小的白髮、白鬚僧人直盯著我,冷眼看了半分鐘,才慢慢開口:「是風先生?那個在埃及沙漠裡救了籐迦公主的年輕人?」
  他的眉毛還沒有白透,每吐出一個字,眉毛都殺氣重重地軒動一次。當他仰著臉看著我時,像一尊鐵鑄的雕像一樣穩穩挺峙著。
  我看過印在旅遊資料上的照片,他就是楓割寺的主持神壁大師。
  我點點頭,他向後退了一步,也點點頭,示意我進去。
  向前邁了幾步,我才弄明白,不是他個子太矮,而是門裡的地勢要比院子裡矮上三級台階,其實他的身高與我相差無幾。
  進門後是一個寬大的客廳,足有十米見方,一隻水晶棺材端端正正地放在客廳中央,上面覆蓋著一層近乎透明的白紗。
  我大步向前,走到棺材側面,低頭看時,籐迦安詳地躺在棺材裡,身上仍然套著那些古怪的黃金套子,曾經被假谷野拿走的金盔與金鞋也全部放在她的身邊。她還沒醒,不過看起來狀況也並沒有惡化,跟此前在開羅城時一模一樣。
  她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胸口也一起一伏的,真的像是睡熟了一般,彷彿只要明天太陽一升起來,她就能坐起來說話、吃飯、工作……
  我頹然長歎一聲:「神壁大師,如果是為了喚醒籐迦小姐的話,送她去醫院,會比盲目地在這裡燒香磕頭更有效,對不對?」
《盜墓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