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

  一陣風從門口吹進來,四名高僧頭上的雪白長髮忽然全部飄落,無聲地覆蓋在棺材之上,只剩下赤裸裸的光頭。剛才內力比拚之中,他們耗盡了全部精力,卻只能換個勉強招架的結局,並且身體大受損耗,對體表的毛髮禁錮能力全部失去,才會頭髮全落。
  我後退到小客廳裡,取出手機一看,卻是蕭可冷的號碼,禁不住心裡一陣惱火:「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到這個節骨眼上!」立即隨手關閉手機電源,不敢出聲打擾外面的戰局。
  大笑聲再次響起時,方向應該是在寶塔挺立的那個天井裡。
  兵見已經爬起來,面如土色,手腳亂顫,已經無所適從。
  神壁大師一聲斷喝:「滾出去吧!沒用的東西!」隨著他的喝聲,一股強勁的旋風驀的從他身邊刮起,帶動兵見的身子,向外翻滾出去,啪嗒一聲跌在院子中間,連第二次起身的能力都沒有了。
  「拚死……也不能……丟了楓割寺的……名聲……」一名老僧陡然仰面噴出一口黑紫色的鮮血,接著仰天高歌,聲音單調而淒厲,比之方纔的嘯聲更能給人的聽覺造成極大的殺傷力。
  日本的古歌,本身就粗獷單調,老僧在聲嘶力竭之下吼叫,更是沒有絲毫音節調式可言,如同深山雪原上的野狼嗥叫一般。
  我這時才看見四名老僧的灰色僧袍前胸上都繡著一團圖案,分別是龍、象、虎、獅四種猛獸,方才吐血高歌的老僧胸前繡的正是一條矢矯盤旋的火龍,一口血濺下來,火龍濕淋淋的,越發從灰衣背景裡洶湧猙獰地凸顯出來。
  和著老僧的音節,其餘三人加上神壁大師同時張口高歌,形成了一段船工號子般節奏昂揚的唱調,一直飄飛出去。四個人仍然結成圓圈,神壁大師在外圍助力,五個人慢慢向門口移動,看樣子是要衝出去迎敵。
  我不想糾纏到這些無謂的江湖紛爭裡去,迅速走到籐迦的棺材邊,俯身細看。
  在埃及沙漠時,我對趾高氣揚的她有一種自然而然的排斥感。畢竟那時候她代表的是日本的官方力量,有渡邊俊雄的政治背景摻雜其中,很明顯地跟我不是一條道上的盟友。現在,經過了土裂汗金字塔那邊一系列的詭譎變化,她變成了一個病人,這種國與國之間的膈膜似乎已經變得極淡,甚至不復存在了。
  昏睡中的籐迦,神色平和,兩側眉骨上各生著一顆米粒大小的圓痣,左紅右黑,都藏在平滑的眉毛深處。憑心而論,她的五官相貌無比精美,皮膚細膩潤白,已經遠遠超過了目前日本娛樂界炙手可熱的幾大女星——
  這麼漂亮的女孩子,落得植物人的下場,不能不讓我想到「自古紅顏多薄命」的中國名句。如果蘇倫在場的話,看到我的惋惜表情,肯定又要「飛醋」滿天了。
  頭髮剪過之後,令籐迦的表情看起來有種莫名其妙的悒鬱感,我寧願看到長髮飄飛的她——她這麼精緻完美的女孩子是只適合長髮的,就像關寶鈴一樣……
  我不禁納悶自己的神思飛馳:「寺裡的僧人已經跟外敵搏殺得難分難解,我卻在這裡一個勁兒地胡思亂想!唉,自從到了北海道,腦子裡整天都亂糟糟的,是不是該停下手邊的事情,好好清靜清靜了……」
  此時,我的雙手都按在棺材側面,忽然覺得籐迦的眼皮似乎在輕微地顫動著,彷彿正在從睡夢中醒來。一瞬間,我的呼吸都變得不再順暢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臉。不過,籐迦並沒有神奇地醒來,剛剛只是我的幻覺。
  盯視了一分鐘後,我的眼睛開始酸痛難當,卻不見籐迦有任何異樣,只能失望地扭回頭,看著擋在門口的五個人。
  大客廳裡是如此空曠,他們五個人全部擠在門口之後,四壁皆空,只有屋子正中孤零零停放著的這具棺材。仰面向上看,梁木檁椽井然有序,是典型的日式全木結構房屋,唯一令我感到扎眼的,是樑柱交匯處,嵌著一面金色的鏡子,直徑約二十厘米,明晃晃地正對棺材中央。
  日本國旗為白底紅日,像這樣的太陽標誌隨處可見,不過金色的太陽卻是比較罕見——
  呼的一聲,門外驟然刮起了大風,隨著一聲長笑,擠在門口的五個人登登登地一起後退三步,身子急速搖晃著,全力跟那陣大風抗衡。
  客廳窗欞上糊著的白色桑皮紙一陣瑟瑟亂顫,嗤啦嗤啦聲連連響起,已經被這陣大風吹裂。
  「噗、噗、噗」連續三聲,像、虎、獅三名老僧也同時吐出鮮血。神壁大師雖然沒像他們一樣吐血,但身子猛地下蹲發力之時,腳下鋪砌的灰色方磚立刻「喀嚓喀嚓」碎裂了兩塊,他的雙足立刻下陷十幾厘米,直沒到腳踝。
  門外的人笑聲依舊洪亮,彷彿擊退這幾個人的合力阻擋於他而言不過是小菜一碟,信手一擊,已經穩操勝券。
  我相信做為神壁大師的師叔,這四名老僧的武功已經非常驚人,但聯合五個人的力量卻仍然節節敗退,門外那人的武功當真是世所罕見。這種緊急關頭,我來不及多想,雙掌一揮,砰的拍在神壁大師後背上。
  潛意識裡,我跟籐迦已經成了息息相關的盟友,因為只有她才能讀懂《碧落黃泉經》上的文字,才能給我更多尋找大哥楊天的線索——既然楓割寺裡的僧人全力維護籐迦,他們自然也該是我的盟友才對。
  江湖高手過招時,最怕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在門外那人的計算中,楓割寺裡的眾僧實力已經發揮到了極限,不可能再有新的高手出現,所以毫無防備。而我明瞭對方實力強大到無可限量的境界,一出手便盡了全力,推動神壁大師做絕地反擊。
  喀啦一聲巨響,客廳的紙門、前牆全部飛了出去,並且給兩方翻滾的內力潛流激盪扯爛,變成七長八短的廢柴,遠遠地拋在南牆之外。
  「咦?是誰?是你——」除去了牆壁的遮擋,我跟那人打了個照面,雙方都是一愣。
  那個人,就是曾經挽回了一場即將發生的車禍的中國特異功能大師張百森,此時左臂抱著一個只有七八歲模樣的男孩子,單憑一隻右拳,已經打敗了楓割寺的五位高僧聯手。
  他穿著一套灰色的唐裝,胸口、袖口、衣襟、褲腳全部繡滿了金龍戲水的圖案,顯得磅礡大氣,腳下則是中國最傳統的黑色圓口布鞋,完全是中國舊時江湖大俠的打扮。
  我慢慢吸氣復原,雙臂已經隱隱約約感到陣陣發麻,因為剛才出手的時候,已經感覺到張百森的澎湃內力如同一桿丈二銀槍一樣,穿透了前面五位高僧的身體,一直刺到我的掌心裡來。
  「小朋友,又是你?」張百森挑著眉毛微笑起來,收回右拳,連續吐出三口濁氣,才又慢慢接下去,連贊三聲:「好功夫!好功夫!好功夫!」
  我的臉頰微微有些發燒,如果早知道來的是中國的江湖前輩,我就不敢拿自己的微末武功出來丟人現眼了,而且是幫日本人對抗自己人。
  「放我下來吧——」那個男孩子在張百森的臂彎裡掙扎了一下,仰面打了個哈欠,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張百森立刻恭恭敬敬地垂手答應著:「是,大師。」然後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男孩子穿的也是一身灰色的唐裝,頭髮極短,彷彿是新剃過的光頭剛剛開始生出新發一樣。他向前走了幾步,抬手指著門內的四名老僧,口齒清晰地問:「你們幾個,誰是鑒真大師的嫡傳派系弟子?」
  他的年齡的確只有七歲多一點,身高僅僅夠到張百森的腰帶,但說話時的氣勢卻是威嚴冷峻之極,彷彿身份極為尊貴的人駕臨賤地,能開口跟這群人說話,已經是五位高僧的榮幸。
  張百森的外貌衣著並沒有特別驚人之處,但他站在那裡,只憑呼吸和眼神,便能震懾全場。
  院子裡雖然聚集著三百餘人,其中不乏長年修煉的武僧,但被張百森山嶽挺峙的氣勢一下子壓迫住,竟然全都噤口無言,更不敢輕易嘗試偷襲攻擊。
  男孩子的臉色異常紅潤,眉漆黑,眼珠黑白分明,轉動靈活,彷彿會說話一般,每次轉動,都在向外傳達著繁複的信息。他的眉心極為怪異地堆疊著幾十層皺紋,一直向額頭的兩邊和頭頂擴散過去,顯得與他的年齡非常不協調。並且這些皺紋都刀刻斧鑿一般深刻,令人只看上一眼,就會終生無法忘記。
  「說,誰是?」他不耐煩地換了根手指向前指著。
  我對佛門、藏密、東密、道教中的典故幾乎全部耳熟能詳,驚駭地發現,他的手指前後變換時,竟然用的是藏密中的兩種至為崇高的手勢。
  前一種,中指伸直、拇指扣搭在食指上、無名指小指一起蜷縮於掌心裡——這是西藏密宗的「大嗔戒指」,寓意為「醍醐灌頂、指點迷津、渡人渡己、天地恆昌」。
  後一種,尾指伸直,食指、中指、無名指蜷縮,並且將大拇指深藏其中,那是密宗的「須彌芥子指」,寓意為「包容世間一切癡呆愚昧、喚醒世人大徹大悟的智慧」。
  這兩種指法,只有藏密高僧甚至活佛才懂得其中的玄機,絕不應該在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孩子手上使出來。
第131章 轉生活佛
  「這個孩子……是誰?不會是新一代的活佛轉生吧?」我瞪著他的臉苦笑。
  男孩子微有察覺,蹙著眉,抬起左手,輕輕彈了彈尾指的指甲,發出「嚓」的一聲,看都不看我一眼,簡短地說了一句:「不關你事,靠邊站。」
  剎那間,我的喉結處如同被針尖刺中似的,疼得全身都為之一顫,滿身充沛的內力都隨著這一痛,頓時消失如泥牛入海,不見蹤影。
  張百森揮揮手:「小兄弟,大師已經發話,退開些吧!」
《盜墓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