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節

  我敏銳地意識到一個關鍵問題,目前日本國內的黑道力量主要分為山口組與神槍會兩大派,幾乎涵蓋了黑道上的一百多個薄弱組織。大亨要帶人馬過來,不可能從這些人範圍內挑選,而只能是——美國人在日本的駐軍。
  在此之前,《朝日新聞》曾有文章影射沖繩島上的美軍那霸空軍基地士兵向黑道社團非法提供武器。這一次,如果大亨有了五角大樓方面的電話授權,就算抽調人手參與黑道事務,也是絕對可以做到的。
  當我再次仔細分析那一百二十人的站姿、手勢時,幾乎可以肯定他們明顯帶著美軍海豹突擊隊的特徵。
  以精銳軍隊圍剿黑道人馬,這是一場「石頭砸雞蛋」的遊戲,就算神槍會把全亞洲的會員都集中在北海道,也只怕真應了「以卵擊石」的老話。美國駐軍在日本國內閒得手腳發癢、子彈生銹,恰好可以有個大顯神威的機會。
  不知道蕭可冷能否想到這一點,大亨的威力一旦凸顯出來,根本不給對手以反抗的機會,就算此時此刻孫龍站在這裡,恐怕也阻止不了王江南即將斷臂的事實。
  「看來,只有犧牲十三哥的手臂了!」蕭可冷下了結論,嘴唇一霎時蒼白失學,神色愴然。
  海倫望著神情黯淡的霍克冷笑著:「死心了吧?不過請大家放心,你們的人只是暫時失去了抵抗能力,如果王先生肯合作,我可以保證所有的人都能夠毫髮無損地回家去。」
  在一系列的對抗變化中,機艙裡一直保持著絕對的沉默。不知道是大亨沒有親自到場,還是到場之後保持身份沒有輕易露面。
  籐迦忽然開口了:「風,這一劫,竟然也包括了楓割寺在裡面,真是……飛來橫禍啊……」她的手垂在井水裡,眼睛也一直凝視水面,一眨不眨地看著。
  我心中一動,迅速走到她身邊,看著幽深的井水。不知為什麼,此刻井水變得有些渾濁了,雖然仍有陽光斜照,很明顯的,翻翻滾滾的水波顯出一種古怪的淺灰色,猶如摻進了無數細微的灰色塵粒。
  水肯定很冷,籐迦探入水中的右手,手心手背都凍得發紅,但她無暇顧及,只是不停地扭動著手指,彷彿要從水裡打撈出什麼。
  水底不時有米粒一樣細小的水泡升上來,有時是幾顆,有時是一長串,有時是十幾串。好多水泡附著在籐迦的手背上,但隨即一個連著一個不住地破裂著。
  「我們必須……找到失蹤的人……她很重要……對任何人都很重要,尤其是對你。我還是弄不明白,她是個極大的變數,此前絕沒有在《碧落黃泉經》上出現過,並且她的運行軌跡竟然有百分之九十以上與你重疊……她能進入塔下秘室,是不是預示著也能進入『海底神墓』?誰能告訴我?誰能告訴我?」
  籐迦不停地自語,手指在水中攪動的速度越來越快。
  井水越來越渾濁,漸漸的,陽光再也無法穿透水面而入,視線所及之處,水面變成了灰色的米湯一樣。驀的,我的眼神似乎被什麼東西刺痛了一下,猛然一眨,再次睜開後,發現水面上出現了一顆巨大的七角星——不,不是一顆,而是「兩半」。在這顆體積有臉盆大小的星星中間,竟然有一條五厘米寬的直線裂縫,猶如一柄快刀,把星星分為兩半。
  星星是灰色的,像是一幅古怪的立體黑白畫,在水面上平整地鋪開。
  我摒住呼吸,心裡有撲上去把星星攫住的衝動,但腳下稍微挪動,籐迦已經急驟地開口:「別動!別動,那只是幻覺——萬年枯骨,化粉為灰,孽債怨殺,皆為泡影。」
  我猛然醒悟,的確,星星只是水面上的幻覺,一下子撲過去,星星抓不到,我也會變成水底亡魂。
  「這就是水的力量,萬源之母,萬物載體,宇宙之間,還有比它更偉大的物質嗎?」籐迦抽回了自己的手,水面也漸漸恢復了寧靜清澈,彷彿一鍋煮沸的水,釜底抽薪之後,水就會慢慢涼下來。
  我向後退了一大步,再次凝視這口神異的「通靈之井」時,對關於它的種種神奇傳說,已經有了嶄新的認識。
  寺外陷入了死寂,彷彿所有的衝突打鬥都被牢牢定格了一般,包括不斷流逝著的時間,聽不到海倫的笑聲,也聽不到王江南苦澀的分辯。
  「很多人……數以萬計甚至十萬、百萬計的人,都被幻覺束縛住了,義無反顧地投井而亡。井是沒有底的,所以再跳進去十萬人、百萬人,它仍是冷漠的井,不見漲也不見落。只是,每多一顆亡靈,它的溫度便會低一分,直到有一天凝結為冰……」
  籐迦的神情一下子變得說不出的古怪,彷彿歷經了塵世間所有的苦難傷痛之後積澱而至的大智慧、大淡定。通常,這種表情,只有在悲憫俗世大眾的佛門高僧臉上才能看得到,而她不過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女孩子,怎麼可能體會到那些深刻的苦難?
  她解開了紅絲帶,任黑髮披瀉到胸前,髮梢幾乎垂落到水面上。
  我深深地呼吸了三次,把躁動驚懼的心情壓制下來,交叉握著拳頭反問:「按你說法,有幾百萬人死在這口井裡,哪怕每死一人,溫度下降千分之一攝氏度的話,到現在為止,這水也該凝結成冰塊了,但是現在你看,這明明是液態的水,哪裡是固態的冰?」
  籐迦抬起頭:「在地球人的知識裡,水只有汽態、液態、固態三種存在形式,那麼你有沒有想到,其實宇宙中也存在著液態的冰、固態的汽甚至更多無法想像的形式。二百倍顯微鏡下的水分子與兩萬倍顯微鏡下的水分子有什麼不同?與兩億倍顯微鏡下呢……」
  這個時候,實在不適合談這些虛幻的科學問題,我只是想弄明白她說的水下亡魂的真相而已。世人往往為幻覺所迷,做出很多莫名其妙的動作,比如溺水、墜崖、撞車,在坊間便被編纂流傳成「水鬼、山精樹怪、路妖、鬼打牆」,比如剛才我要是真的淹死在水裡,肯定又會成為「水鬼殺人」的又一俗套版本。
  「你的意思,『通靈之井』裡的水跟地球上另外的水是性質截然不同的?籐迦,告訴我,怎樣才能找到失蹤的那個人——關寶鈴關小姐,她才是化解這場劫難的關鍵!」捫心自問,除了化解劫難之外,我心裡難道就沒有一點小小的私心嗎?
  外面,是大戰一觸即發的死寂,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寧靜,只要王江南拒絕海倫的斷臂要求,一場血腥屠殺瞬間就會開始,當然是美國人對神槍會人馬的屠殺,並且絲毫沒有反擊的可能,只是無條件地被殺。
  我似乎已經能看見速射機槍噴發出的道道火焰、叮叮噹噹跌落的黃銅彈殼……
  蕭可冷終於拔出了自己的槍,並且將一副短筒的十字瞄準鏡「喀吧」一聲,卡在槍筒上方。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她的用意很明顯,大戰真的發生之時,她的第一顆子彈便是取海倫的性命。
  她不是神槍會的人,但卻基於江湖道義,跟神槍會有千絲萬縷無法切斷的聯繫,所以也只能被迫拔槍參戰。
  「你很關心她?風,你心裡牽掛太多的人,所以自身的悟性才會被蒙蔽住。要知道,做任何事,非得割捨一切,就像修行參禪的出家人,剪斷三千煩惱絲,才能撥雲見日,得見佛性。」
  我深吸了一口氣,來不及回味這些話的意思,只是在掂量自己該不該捲入這場戰鬥裡去。
  「風,你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我希望能跟你有一次深切的長談,你的名字,就在那部經書上明明白白寫著,以及一切來龍去脈……師父……東渡時,已經預見了所有的未來,可惜無力扭轉乾坤而已……他的希望,全部都在你身上……」她的聲音漸漸低沉模糊下來,我聽到「東渡」的句子,卻無暇深思。
  「籐迦,你再肯定地回答我一次,關寶鈴會不會死?能不能活著等到咱們去救她?」
  既然「通靈之井」剛剛發生過異變,我真懷疑「亡靈之塔」四周的神秘水流也會隨時漫延上來。雖然不明白籐迦說的「塔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我卻在心裡一遍一遍回味著關寶鈴上次說過的那種幻覺——她去過的地方,是個可以自由呼吸的「水一樣的世界」,能感覺到波浪的存在……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籐迦把雙手插進自己的黑髮裡面。
  記得在「洗髓堂」第一次看見她時,頭髮曾經剪短過一些,但現在看起來仍然飄逸無比。
  「經書裡,並沒有關寶鈴的記載,我不明白到底現實世界的變數會不會影響到預言的正確性……我不知道……」她眉心裡的左紅右黑兩顆小痣都在急驟地跳動著,很顯然正在調集所有的心神苦苦思索。
  「那麼,一切問題的癥結,都在那套《碧落黃泉經》上嗎?」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緊急關口追問經書的事,或許是預感到時機將會迅速錯過吧?籐迦醒了,明明馬上可以解開滿腹疑團,但我心裡依舊沉甸甸的,彷彿覺得最終謎底似乎並沒有這麼容易就一下子揭開。
  經歷太多變數之後,我開始對觸摸勝利的興奮感已經極度陌生。
第157章 大亨
  如果不能肯定關寶鈴能「得救」或者「生還」,我不敢冒然跳出去接招,畢竟一步走錯,帶累的是整個無辜的楓割寺。當然,王江南算是條好漢的話,自己應該把關寶鈴失蹤這件事的責任全扛下來,免得拖累神槍會兄弟,但前提是——他能扛得了嗎?他的命能抵得過關寶鈴的命嗎?
  「王先生,我們的耐性、時間都是有限度的,所以,我只能給你十秒鐘的倒計時,十秒鐘一過,不好意思,就只好由葉先生來替神槍會執行家法了——十、九……」
  海倫的話沒人敢反對,因為在百份之九十九的場合,她的話直接代表了大亨的意思。
  相信此刻,神槍會屬下每一個人握槍的手心裡都滿是冷汗,包括已經舉槍向海倫瞄準的蕭可冷在內。
  「六、五……」海倫不緊不慢地計數,空氣彷彿要冷漠地凝固住了,下一秒鐘,無論那一方先發難,都會是場不死不休的屠戮。
  最後一次,蕭可冷向我望著,滿眼都是哀求與期待,不說一個字,所有要說的話都滲透在哀懇的眼神裡。
  或許在我的自傳裡,作家們已經把「風」這個人物描寫成驚天地泣鬼神的無敵英雄,像超人、奧特曼、蝙蝠俠一樣,來去如風,拯救萬民於水火倒懸之中,所以那麼多人提到「風」,才會寄予如此高的期望。
《盜墓之王》